黄昏时分,天上朦朦胧胧,一弯月牙从东方爬出,与落下的余晖一起,将侦探社圈在里面,宛若守护孩童的双亲,温馨又和睦。渐渐,余晖连着最后一抹光亮消失在远方。白灼的月牙高悬,清明挥撒,却略显孤单。
蔡一桶踏着月色走来,一身灰不溜秋的长衫,衣襟处松松垮垮的,下摆拉了几道深浅不一的口子,露出里面军绿的亵裤,连同布鞋一起,裹着浓重的灰土,整个人就好像刚在泥地里滚过一般。脸上红红的痘痘上也沾了泥巴,头发乱糟糟的,没了往日的不紧不慢,蔡一桶显然过于焦急,还有,慌张?没错,慌张!
蔡一桶抬袖擦了一把汗,脸上的泥块模糊了也不在意。脚下速度不减反增,直直奔向侦探社的大门,好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身后不远处齐远晃晃悠悠地走来,平日规整的风衣衣襟大开,露出里面粉色的衬衫,排扣一溜向下皱巴巴得好似被人无情地蹂躏过,脖子上粉色的围巾半耷拉着,在没有风的夜晚显得蔫蔫的,整个人看起来很是狼狈,步子却很轻快,连同手中的小扇子一起,扑拉扑拉,舞得欢快。
齐远看着前面像逃跑一样就要进到宅子里的蔡一桶,撇撇嘴,心情很好地叫道:“社……长……”声音软绵绵,慢悠悠又轻飘飘的,在夜晚分明带着几分阴森。
蔡一桶踉跄了一下,险些一头磕在台阶上。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教训齐远,甚至连头都没回,站稳身子后,仅在眨眼间奔进门里,一路风驰电掣,走到中院,“咣”得一声,关门,落闩。六尺的汉子俨然受惊的小动物,蒙头裹被,瑟缩在屋角寻求温暖,眼神带着惊恐四处乱瞄。
洛小瓷听到响动从屋里走出来,正看到随后而来晃晃悠悠的齐远。齐远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料到洛小瓷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不过很快,又是一派惬意,步子跟着慢悠悠地晃过来。
洛小瓷只看了齐远一眼就转头看向蔡一桶的房门,盯着兀自颤动的门板困惑不解。
“他,”刚出口的一个字僵硬在嘴边,转过头来的洛小瓷盯着近前的齐远不知该如何反应。把齐远从头到脚的狼狈看了个遍,眼睛眨一眨,再眨一眨,抿抿嘴,一脸悲怆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啊。”齐远眨眨眼,还没从跟着洛小瓷眨眼的惯性中醒转过来。
“哦。”以为齐远不愿意被人发现自己的脆弱,洛小瓷暗自摇头,转身就要走回去。
有些明白过来的齐远发现洛小瓷并不打算继续搭理自己,有些焦急,又注意到她要去的方向,还没来得及思考如何措辞,话已经出口。“你去哪?”转头间,齐远一脸懊恼,心里却没有半分后悔,神情略显急迫却故作镇定地等待洛小瓷的回答。
“去看看方浩。”很自然的回答,完全没有想象之中的扭捏。想象之中?齐远撇撇嘴,他也知道方浩受伤了,可是这看看,怎么都觉得洛小瓷做得有些多余。
“你今天回来就是为了看他?”齐远咬咬牙,今天自己的话怎么越来越不对劲了!
“不是,是,”洛小瓷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一心要去张罗吃食的事,刚要跑去前院,想想又回头问道:“社长回来了?”
“……回来了。”小心翼翼地观察洛小瓷的反应,因那一句不是稍稍放松的心突然间别扭起来,怎么又问起蔡一桶?
得到肯定的回答,洛小瓷迈出的脚定在原地,转身将手中的布巾塞到齐远的怀里,看着齐远慌忙捧住算得上滑稽的样子,洛小瓷莞尔,“方浩交给你了,今晚会持续发烧,只要记得降温就好。”也不管齐远应不应承,几步上前,“咚咚咚咚”地敲起门来。
门里团做婴儿状的蔡一桶受惊,抖了一下,也不作声,只愣愣地盯着门板,眼神有些让人心疼。
洛小瓷急了,又再敲了几下,“社长,是我,洛小瓷!有急事找您,快出来吧!”
连续喊了好几声,正当洛小瓷准备放弃时。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了。一脸困惑的蔡一桶探出头,看到是洛小瓷才松了口气,眼帘下垂,遮住了眼里一闪而过劫后余生般的欣喜,稍显肥硕的身子慢吞吞地踱出来。
洛小瓷敲门的手放下来,会心一笑,扯住蔡一桶的袖子就要往外走。待看到蔡一桶此时的样子,委实愣在当场。衣襟皱巴,下摆还破了几个口子,脸上还糊了一层泥巴,蔡一桶这比齐远更为狼狈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齐远平日油嘴滑舌,散漫随性,即使一身狼狈,脸上的随意还能让人相信没有发生什么,可算得上老实本分的社长这……洛小瓷愣了,眼角抽了几下,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齐远。
齐远会意,撇撇嘴,本来就不关自己的事,可是这般情形,任谁都会认为和自己有关吧。多说无益。齐远扬扬手中的湿毛巾,示意自己还有事做,有事别找我!转身走进方浩的屋子。
齐远走开,中院只有洛小瓷和蔡一桶两个人,对上蔡一桶疑惑的询问眼神,洛小瓷愣了一下,说真的,脸一糊起来,社长这双眼还真水灵,要是再来点眼泪,真有几分楚楚动人的美好妩媚。洛小瓷摇摇头,自己都在想什么,正事要紧!打定主意,洛小瓷扯着蔡一桶就往前走,也不管蔡一桶认不认同。
而蔡一桶对洛小瓷本就有几分顾忌,加上此时洛小瓷表情郑重,身上又在无形中散发出一种不容违逆的气息,自是任由洛小瓷拖着自己,哪走哪去。
两人到达厨房,洛小瓷示意,蔡一桶二话不说,切菜掂勺,任劳任怨的模样倒也算那么回事。
其间,没有人再说话,只有油锅吱吱地冒着水声,空气中逐渐浓郁的菜香久久回荡。洛小瓷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眼中笑意深深,蔡一桶确实有两把刷子。
很快饭菜出锅,摆上托盘。洛小瓷微笑地看着蔡一桶,弄得蔡一桶心里毛毛的,但也只是站着,不敢有丝毫反抗的举动抑或言行。这样的蔡一桶倒让洛小瓷莫名其妙起来,弯腰去端托盘,不料蔡一桶似被吓着一般,往后退了一大步,握勺的手微微颤抖,显然十分紧张。
洛小瓷轻叹一声,“社长,很晚了,该去休息了。”看到蔡一桶转身要走,洛小瓷好意地提醒道:“社长,在休息前,您是不是,先整理一下自己?”眼神示意蔡一桶的穿着打扮,语调却很平静,从蔡一桶走出房门到现在,对于眼前的形状实在是习惯了。
蔡一桶顺着洛小瓷的目光看向自己,褶皱纷乱,还裂着口子的长衫一条一条随风飘荡,加上方才全无顾忌地掂勺,长衫半挂在身上,露出了里面的衬衫,还有点白皙的,肉?!
蔡一桶惊叫一声,如被踩了尾巴的兔子,跑得飞快,眨眼消失在回廊尽头。
洛小瓷轻叹了口气,无奈啊,这哪是当初一身道袍肃穆严谨的社长啊,分明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莽撞,急躁,还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脆弱。
中院,蔡一桶的房门在又一次狠狠的开合之后,愈发咯吱咯吱地颤着,小风一吹,颤得更加厉害,险险就要倒塌,解答一室的好奇景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