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祖庭不管不顾,自顾侃侃而谈,原来贺中流手下能人异士奇多,却全都束手无策,只有一个白须老道看出些端倪,说是被不知名的力量给剥夺了六识,因此才造就了这如同植物人的身躯,但问起具体是什么原因时,这老道一时如鲠在喉,揶揄不语,似乎心中有难言之隐。
众所周知,人之六识不外乎看,尝、说、闻、听、动,这少年被攫取六识,自然恍如死人一般。
贺中流老来得子,自己已是七十岁高龄的人了,对于生儿育女之事,早已是力不从心,自己虽年近古稀,但一直潜心修道,虽未得大道,却也略有小成,但就外形开来,绝然不似古稀之年的老人,每每有人问起这修真之事时,贺中流总是淡淡一笑,揶揄道:我辈只是初窥门径而已,这神州大地,若论到修仙炼气,无出八神门之右者,对于日月宗,人欲宗,天魔门等邪魔外道,实在不足为人道。
宋祖庭说完,目露期盼,牢牢盯住怪人双眼,却只看见两潭死水,不由得长叹一声。
宋祖庭心中忐忑难安,又如芒刺在背,一时如坐针毡,现如今,三十年时间眨眼即到,距离自己默算到的惊变时日已不远,如何能不急?
老人欸乃一声,拖步回屋,坐于中堂,目光投向天外,只望见东边玉盘突生毡毛,黑云渐起,不多时,原本皎白的月亮藏进了云层,大地顿时一暗,眼望群山黑如铁脊,似被墨洗,连绵不尽,蓦地刮起一阵凉风,吹面生疼,隐隐的夹杂着泥土的腥味!
雨,已然快到了!
宋祖庭遥望群山,如黑云压城,胸中如堵,神情恍惚间,潇潇夜雨已至,在地面激起淡淡烟尘。
这夏雨本是阵雨,来势很急,去势更急,淅淅沥沥的下了一阵,很快规复平静,老人脑中思绪万千,不禁看向那怪人。
地上雨水弥漫,那怪人恍若未觉,犹如一尊黑石雕像,岂有动过分毫,让宋祖庭好生泄气,连声长叹,默然不语,不久鼾声渐起,竟沉沉睡去。
夜雨刚过,山中雾起,萦绕在若邪村后背的一座山峰,状如香炉,有氤氲白气升腾而起,迅速弥漫开来,直欲将整座山峰遮蔽。
黑暗,无尽的黑暗,从山顶一直延伸开去,似乎要将这整座山脉吞噬!
黑暗没有尽头,似要将这整个天地都囊括在其中,然而,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在那剑拔耸峙的香炉峰顶,一个须眉似雪的老者垂首而立,身形虽显得瘦削,但是举手投足之间,便似有风神帝王之气,一袭道袍宽大充盈,后背绣着一个八卦北斗,宝器灿然,一黑一白,相映成趣。
那宽大道袍迎着山风,鼓胀而起,呼呼有声,恍如风雷闪动,那声音竟似万马奔腾,雷电呼啸,振聋发聩。
宽袍老道如渊渟岳峙,左手负于身后,右手前伸,直指无尽苍穹,有指点江山之意,他的面容忽转为俯视,枯瘦的脸上表情浮动,有悲天悯人的情怀浮现,俯看向芸芸众生。
良久,老道蓦然叹息一声,说道:“神州大地,仙气将绝,我……枉为人祖,那么……”
老道沉吟许久,如电双目投向左近一座山峰,那恰恰便是大禹陵所在之地。
“太极两仪,阴阳互生,正邪互立,物极必反,若邪异骤起,七界正道焉有不重振之理?是该放他出来啦……唉……八神门人才凋敝,恐怕是安稳的日子过得太长久了吧!”
老道嗫嚅一阵,一翻长袖,化作青烟散去,孤兀的峰顶只剩下团团雾气,渐散渐薄。
夏夜苦短,暴雨初歇,乍暖还寒,村中人犹在梦中,然而不远处,一声骏马长嘶,哒哒的马蹄声如层层叠浪,打破了小村的寂静。
熟睡中的人儿骤闻马蹄声响,都觉诧异,这偏野小村何时有骏马驰过?纷纷披衣而起,见村头小道之上,两匹乌黑骏马撒着四蹄,昂然疾奔。
那马毛色纯正,黑毛泛光,神骏非凡,已是极为难得的品种。
但见那马背之上,一个中年汉子一袭青衣,满面沧桑,策马疾驰。随后一个白衣少年眼神清冽,直视前方,身背两柄长剑,紧随其后。
村中路小,这马显然颇经训练,背上骑士亦且马术精湛,倒也无跌落尘埃之虞。
这村中人见这两人走近,只见锦衣华服,宝剑名马,不禁打了个哆嗦,纷纷掩住大门,躲在门板后面窥视,心中沉思:莫非真让这宋祖庭说中了?看这两人派头,浑然不似一般人家的公子,奇哉怪哉!
两匹神驹待驰到那株参天梧桐树前,两个骑士齐齐勒住缰绳,那马余势不减,奈何受到羁绊,前蹄高举,昂然有声,鼻中不断的喷薄出阵阵热气,显然是赶路正急。
青衣人不待那马站稳,身形一晃,在马立足稳住的一瞬间就已经稳稳的站在了地上,那少年却不甚急躁,等那马喘息方定,才慢条斯理的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恋恋不舍一般。
宋祖庭业已被惊醒,七手八脚的披衣而起,也不拿拐杖,蹒跚冲出大门,径直走向那两个不速之客,身后的村名欲要挽住这老秀才,却是来不及了,纷纷跌足长叹。
清晨罡风正急,宋祖庭单衣单裤,忍不住瑟瑟发起抖来,挽住衣袖,拱手上前,故作试探,涩声问道:“两位可是贺中流贺大员外派来的官人?”
宋祖庭为人谨慎小心,不住打量来人,只见中年人面色平淡,多有一股儒雅的气息,而却掩盖不住那几欲喷薄而出的桀骜。白衣少年面色则冷峻些,眼神犀利,精芒暴闪,不经意间的一瞥一视,已让人心生畏惧。
更让宋祖庭心旌神摇的是,这两人竟不似一般的普通人,浑身上下隐隐的透露出一股逼人的灵气,饶是靠近些,也觉得周身爽泰。
来人竟对宋祖庭的话恍若未闻,面色齐齐转为凝重,径直走向了蹲坐在地的中年丐汉,整齐划一的深深一辑,诚意款款。
中年丐汉眼皮也未抬一下,一双大眼沉如死水,毫无生气,径直垂目打坐。
来人深辑半晌,没有丝毫懈怠,眼神始终如一的盯着中年丐汉,约摸半个时辰之后,青衣人抑制不住,小声说道:“先生让我们好找,当年的事,先生还不能释怀么?如若有幸,烦请移驾别宫,这些年先生受了不少苦头吧!”
青衣人声如蚊蚋,一语说罢,战栗不已,脚下如踩芒刺,站立不安,状极惶恐。
中年丐汉眼睛转为微闭,面上依旧古井不波,不辨喜怒,动也未动,遑论吐出只言片语了。
那些躲在门板后面窥视的若邪村众,纷纷惊出一身冷汗,看气势,看着装,这青衣人委实不是一般人,不是皇宫贵胄,便是得道高人,如何就对这丐汉低声下气了?亦且,这丐汉竟还如此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