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说够了么?”麻衣老者神色一凛,不怒自威的道,“我若邪小村,说不定还要仰仗他才能渡过此劫难呢,你们再要疯言疯语,可莫怪我宋祖庭不讲情面了。”
这麻衣老者似乎在村中威望极高,此时一语喝罢,四下寂然,大都带着三分不甘,各自回屋歇息用饭去了,只有几个年轻汉子兀自小声嘀咕:“这酸丁莫不是疯了,若邪村安静祥和了几十年,又蒙得贺中流贺大员外庇护,先祖余荫,能出什么乱子。”
这些年轻的汉子,无一不是年轻时候在私塾吃过这麻衣老者的戒尺的,此时心存报复,仗着身强体健,竟数典忘祖,剑指尊长起来。
麻衣老者白眉倒蹙,眼神中闪过一丝凄迷,对几个无知少年的话也不在意,捡了一根粗大的树根,慢条斯理的坐在了中年丐汉的下首方向,眼神转为期待,两手微抱,毕恭毕敬的说道:“先生,你还不肯说话么?”
那围观的两名壮年汉子哑然失笑,晃着食指,表情怪异的道:“老二,这话他不止问了有三千遍了吧!数十年如一日,风雨无阻。”
“岂止是三千遍,这几十年来,少说也有五千遍了吧!”那略微精壮,但却尚有一脸稚气的年轻汉子故作夸张的说道。
原来,这老者名叫宋祖庭,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秀才。胸中虽学富五车,但在科举路上却不尽如人意,磕磕碰碰,人生几十年,弹指即过,刹那芳华,这秀才的名号一顶就是大半辈子。
花甲之年的那一次落第让老者一气之下,呕血数升,气息微弱游丝,倒床不起,但就是不能咽气。也多亏了儿女孝顺,整日的陪伴老人,这老人竟然在鬼门关转悠了一圈之后奇迹般的生还下来,但身体却是每况愈下,大不如前,尤其是腿脚,竟是一蟹不如一蟹,一年坏比一年。
老者生了一场大病,总算看透了人生,彻底对科举制度失去了信心,在村外小镇的私塾做了教书先生,整日摇头晃脑,与孩童为伍,徜徉在四书五经六艺之间,教书识字,倒也落得清闲自在。
这老者胸中所学包罗万象,尤其对一些言魔志怪,易经炼气,融丹炼药的书籍最是感兴趣。依稀觉得,这神州大地,苍茫浩渺,云烟无际,其中必然不乏超凡入圣之人存在,这会稽神山自古便有葛玄羽化飞仙而去,稍北武当,更有三丰真人得道升天,山东蓬莱,崂山大观,崂山老祖也得道飞升,一直唯世人传为佳话,所以思想之中多了一份放荡不羁,少了尘世的世俗羁绊。
这老者深谙易经玄妙之处,白观日晷,夜看星象,乐此不疲,到后来竟可卜生死劫难,但却只能自知,一旦说出来,顿时被列为疯子一道。
三十年前,老者落第之日,意兴阑珊之时,蹒跚南归,刚进村头,蓦然瞥见村中梧桐树下多了一名衣着怪异,酷似外乡人的风神少年,老僧入定般蹲坐于梧桐树下,对周遭正指指点点的村民看也不看一眼,一直就那么坐着。
宋祖庭感到非常好奇,这若邪小村地处偏僻,除了村外镇上的贺中流贺大官人时常派人过来送些给养米食之类,几十年来没有外人进来过,更不会有外乡人知道有这么一出僻静所在。
宋祖庭凝神细看,发觉这少年面色黄如金纸,双眼灿若星辰,饶是坐着,也有一股子不可抗拒的英气喷薄而出,方圆数尺之内,更是蚊虫莫进。
那些村民自然好奇的紧,纷纷前去问话搭讪,嘘寒问暖,哪知这少年眼皮也不动一下,就如死了一般,任凭大伙儿如何叫唤,威逼利诱,就是不肯吐露半字,遑论挪移半步了。
此时的宋祖庭心灰如死,了无生气,但目光扫到这少年身上时,一眼就看出了这个少年的不寻常之处,于是默用易理,用心演算,辅以铜钱卜卦,竟算出一个以待天倾,乾坤倒置之命!
宋祖庭惊了一身冷汗,这卜卦算命之术虽然自己一直敝帚自珍,不足为外人道,但是每每村中老人如若有濒死者,有外客来者,何时有倾盆大雨,何日又有连月干旱,都能算出个十之八九,一一应验。
宋祖庭哪里还敢怠慢,推演愈加用心,卜卦更加诚意,哪知道,无论怎么卜卦,竟都是一个卦象,而且还算出,这一巨大的变故将发生在半个甲子年之后。
从此以后,宋祖庭的一生就注定了与这个奇怪的外乡人扯上了些关联,村里的村民见这个少年不发一言,如同死了一般,纷纷摇头而去,心中不免带了三分疑惑不解,但久而久之也就不太在意了,然而,宋祖庭却不同,在接下来的近三十年的时间里,他每日与这个少年端坐闲聊,当然,这个少年是没有说过话的。
和这个少年交流心事几乎成了宋祖庭从私塾归来后的必修课,他看着这个少年慢慢地衰老,也看着自己一步步的走着人生的最后旅程,令宋祖庭啧啧称奇的是,如今三十年弹指即过,而这个少年却绝然不似四五十岁般的年纪,最多也就三十岁而已,这怪人脸上虽然写满了污垢,头发也纠结在一块儿,让人看不清他的脸面,但是这炯炯有神的如炬双目却是骗不了人的。
不但如此,宋祖庭惊奇的发现,自己年过古稀之前,身体状况每况愈下,而今已是九十高龄的糟老头子了,却越发感觉精神矍铄,精力充沛起来,这让宋祖庭越发笃定自己心里久存的想法,这人估计就是传说中的修真炼气者,自己长年累月的和他交流心事,久而久之便沾染了些许神仙道骨的灵气,自己老而弥健或许便是这个缘故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怪汉到来的原因,若邪村外的碧波山庄上最富有的贺中流贺大员外也关心起这个弹丸小村来,三十年如一日的照料这个小村村民的衣食起居。
宋祖庭每日与这怪人讲述山外的奇闻怪事,人口变迁,时至今日,自己一直心存罅隙的村外最富有的贺中流贺大员外,终究还是要被提起的。于是宋祖庭便娓娓道来。
提到贺中流贺大员外,宋祖庭的眉宇间便会有一丝愁云飞过,这个富有的贺姓人是出了名的修真炼气之士,手下聚集了大批山中隐士,炼丹家之流,或许是没有得到仙家修仙真法的原因,一直收效甚微,眼看着着这臭皮囊已是背不了多长时间了,便越发急躁起来,行事方面也微微显得有些极端。
贺中流求道心切,无所不用其极,手下的大批炼丹家,所谓的修仙炼气士,日夜陪伴左右,传授功法,炼制丹药,又四处寻访名山大川,东到蓬莱,西登华山,攀昆仑天险,上世界屋脊,北上武当,穷尽极寒之地,南至琉球,却始终不得其中要旨。
这贺中流本是靠私采铜矿发了家,膝下更有一子,这孩子十八九岁年纪,生的虎虎生威,剑眉星目,鼻若鹰钩,然而让贺老先生郁结的是,这孩子自打从娘胎里出来,便如同一个活死人一般,如今长到十八岁了,却依然不见有丝毫的好转。
宋祖庭说到兴起处,不禁眉飞色舞,手舞足蹈起来,却断然没有发觉,自己说到这个恍同植物人一般的少年时,怪人的眼神中隐隐有一丝切木断石的锐芒闪过。
但也就在瞬息间,怪人眼中精芒旋即消失,便似两盏通明挂灯失去了火油为继,噗的一声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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