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祖庭却不甚惊讶,面有得色,昂然呆立一旁,凝神细听,可纵使耳聪目明,也听不见只言片语,只觉得这话就在耳边响起,但是一到脑中就渐渐的变得模糊了起来,再去回想,就好似大海捞针,不着边际,心中称奇。
青衣人垂首立了一阵,喟然叹息,转身就要离去,那白衣少年却不以为然,剑眉倒蹙,嘶声说道:“师父,这臭乞丐究竟有哪般好处,竟容你这样子待他?这十几年来,我看师父也是心高气傲之人,怎么就……”
那白衣少年话为说完,脸上已挨了青衣人一记重重的掌掴,显然夹杂了内劲,少年的腮帮子顿时肿胀起来,充血淤红,隐隐夹有一丝青紫,便似挂了一个大馒头。
那少年如被火灼,急急退开,自知失言,扑通一声跪下,磕头如捣蒜,不消片刻,已是血流如注了。
青衣人脸上怒容尤甚,重重的哼了一声,蓦然回首,一脸歉意的对中年丐汉说道:“先生休怒,后生小子被我宠坏了,回头我罚他受一个时辰的雷神电亟。”
那白衣少年闻言几欲昏厥,显然这雷神电亟乃是极不好受的酷刑,磕头越加卖力,咚咚有声,额头血流如注,身前一道血流流出老远。
青衣人微微欠身,翻身上马,厉喝一声:“还不快走!”一拍马腹,绝尘去了。
宋祖庭目送这一青一白去的远了,兀自浑浑噩噩,良久回过神来,心中感概万千,不住的思量:这惊变时日已越来越近,若邪小村真的会平安无事吗?怪先生偏偏不发一言,如何是好?难道要我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宋祖庭脚下踱步,搓手思虑,不得要领,眼看见怪人眼神越发黯淡,捉摸着这事还是提早说的好,免得迟则生变,正要出言道出,远处马蹄声再响,遥遥望见村路尽头两匹毛色纯黄的骏马哒哒而来。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马上的二人乃是身着白衣,骏马疾驰,衣袂带风,白衣胜雪,犹似仙人。
宋祖庭被堵住话头,颇不是滋味,回头去看身后屋中村民,只见个个战战兢兢,惊疑不定,饶是平时胆大的一些小伙子,也都龟缩不出,争抢着从门缝中窥探。
两个白衣男子都是三十岁年纪,容貌清秀,长相脱俗,别无二致,让宋祖庭好生赞叹:我老宋也算在阳间路上走了近百年了,却未曾见过这样容貌隽秀的男子,奇哉!
两匹剽悍黄马来势奇疾,这两个白衣男子身手却颇为了得,待到十丈开外已经勒住缰绳,不待那马站稳,已双双长袖舞动,身体凌空而起,踏虚而来。
宋祖庭只觉得眼前白光略闪,再睁眼时,已看见两个白衣人奔到了近前,齐齐一跤拜倒,并不言语。
两个白衣人跪拜半晌,徐徐抬头,神色期盼的望着中年丐汉,看到的却依旧是两汪死水。
其中一个白衣人略壮胆色,小心翼翼的抬步向前,一跤跪倒,以头触地,状极诚恳,深情说道:“先生若肯移驾,即便赔上我御风堂所有弟子性命……也在所不惜,这是家师之意,望先生不……”
白衣人话说到一半,似被一股无形的气流堵住了,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喉结一阵抽动,咕咕作响,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脸上一时爬满了恐惧,两颗明亮的瞳子迅速的收缩,几欲化为星点。
那另外一个白衣人眼见情况如此,已知其中缘由,带着哭腔说道:“先生慈悲,还望海涵,我师兄弟年少无知,弟子自断左臂谢罪!”
白衣少年说完,脸上透出决绝神色,哐当一声抽出背后长剑,声如龙吟,捏个剑诀,右手剑划了一个漂亮的弧线,疾向左臂削去。
宋祖庭凉透脊背,双眼园瞪,断然没有想到,这个少年竟有如此大义,再看那另外一个少年,喉结抽动不已,显然是被这个怪汉在无形之中封住了气脉,浑身已经涨成了紫青色。
那少年剑挥到一半,如中金石,铿然作响,长剑脱手,坠落在地,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显然这宝剑不是凡铁铸成,当是极其稀有的货色。
与此同时,那个被封住气脉的少年浑身蓦地一松,呼吸再度顺畅,如吴牛喘月,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脸上犹自惶恐,垂首跪在中年丐汉的左近。
那欲自断左臂的少年也惊出一身冷汗,修仙一途,少了一只胳膊便少了大把大把的机会,顿时百感交集,默不作声,磕头拜谢不止。
少年直磕的头破血流方才站起,拉住那被封气脉的少年,翻身上马,并辔疾疾而去。
如此这般,宋祖庭欲言又止,不疾不徐,一共来过八波人马,都是两人两骑,除却衣饰坐骑不同之外,都大同小异,神色俱都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亵慢,更遑论出言不逊。多有自知失言者,磕头不止,那中年怪汉的身前已是流了老大一摊血水,但却依旧无动于衷,至始至终,连眼皮也未抬一下。
宋祖庭心中越发慌乱,这八波人马,合计一十六人,其中有老有少,有长有幼,唯一可以说的共同之处是,他们的身上都带着一丝不为凡尘所沾染的气息,用宋祖庭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仙气!
宋祖庭目送第八波来访的一老一少渐行渐远,直至被霞光湮没,回过神来,深思熟虑起来:眼前这人,好大的来历,好高深的修为,竟然在不动声色之间训人与无形,此人似乎夹带了一丝极重的戾气,他会对自己恶行相加吗?还有,他……他是谁?
宋祖庭想到此处,溘然叹息,暗骂自己糊涂,我老宋活了将近百年,还惧怕这些凡尘琐事?若不是为了这若邪小村的安危,这副臭皮囊咱还真的嫌背得时间太长了呢!
宋祖庭想明其中利害,不禁蓦然长啸,遥望天际,云垂天外,雾霭升腾,薄雾弥漫,如真似幻!
宋祖庭主意打定,索性和盘托出,也不学那些鲜衣访客,自顾捡了一块较大的树根盘膝坐下,目视中年怪汉,字斟句酌的道,“先生,实不相瞒,我早看出你非寻常人,只是……这若邪小村,咳!”宋祖庭顿了一顿,继续说道,“看在老朽三十年如一日照料先生的份上,劳烦出手一救。”
中年丐汉眼中闪过一丝精芒,旋即回复,脸上戾气终于消散开来,再度回复了其和蔼可人的面容,自有一份悲天悯人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