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还没有走出房间，就有人送来了早餐和新衣服，来人说珍惜的那份还是为了受伤特别配置的。虽然一切这么好，却也让我有了一种被人完全掌控的感觉。这不是什么好印象，我如果不是太爱自由，也不会是现在这种生活。我会安于接受一个中产阶级家庭，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更好。
我拉开门，还真的有人在外面等着，说有什么需要直接告诉他。
“我想见我的朋友，可以吗？”
“当然可以。”
“那我想和她一起出去走走，又可以吗？”
“当然可以。只是非常抱歉，船上有些地方正在进行施工，你们不是哪里都可以去。告诉我你们喜欢什么样的温度、湿度、阳光和风景，我会带你们去。”
我心里依旧不是很舒服，但对这样的接待规格也无话可说。不知道珍惜起床没有，我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伤口还疼吗？”
她道：“现在不疼了，而且怎么动都行。”她的表情并没有特别开心，和我一样疑惑。
我们见识到了这艘船的厉害，端木医生用的那种药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陆地上正如昨天那三个人说的，落后很多。
“这不是你们美国的秘密基地吧！”
“那这艘船就应该叫阿波罗号。”
“可惜他们老大不在，要是能见一见就好了。”
话音刚落，守在外面的人通知我们，有人要见我们，所以要带我们去会客厅。路上还在和珍惜讨论，这个老大是男的还是女的。总之和中国人有关，这错不了。最后，我也只能猜测，或许世上有些特别有钱的人，对陆地不感兴趣，向往宽阔的大海，为自己造了一个家，就像尼摩船长一样。只是这里的生活环境，比一百多年前的鹦鹉螺号要好得多。
半路上，我们被一个大腹便便的人给拦了下来。此人是个棕发的西方男人，黑色西装，黑框眼镜，留着两撇八字胡，只有165厘米的身高，但体重不轻，整个身躯像个球一样，把脑袋衬托得又尖又小，倒很像美国上世纪三十年代漫画中的守财奴。
“你们是什么人？”
带领我们的人回答：“昨天救上来的海上遇险者。”
“太棒了！跟我来！”他说完，伸出两手牵住我们，就要往别处拉去。
带路的人急了：“布拉沃先生，白先生还要见他们。”
“去去去，让他先等着！”
我和珍惜对视一下，决定任由此人带我们走，越是性格大而化之的人，越容易被人套出有用的信息。而且在潜意识中，胖子一般好说话。他把我们带到甲板上，一把太阳伞下面，有另外一个身材与布拉沃先生如出一辙的胖子，正在躺椅上闭眼晒太阳，不过这个人光着膀子，一身肥肉褶子暴露在外，真有些触目惊心。
布拉沃先生粗着嗓门高喊：“兄弟，起来！我把证据带来了！”
胖子睁开眼，打个哈欠，站了起来。我们一看，原来他和布拉沃是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
我道：“不知两位布拉沃先生找我们有什么事？”
光膀子的布拉沃指着我们对穿西装的布拉沃道：“这算什么证据？年纪轻轻，又都长得挺好看的，我看是那种在同龄人中极为得意的家伙。平时别人几句奉承，就飘飘然了。心里没受过折磨的人，能有信仰吗？这种样本不妥！不妥！”
这段话不论褒贬，听起来都挺侮辱人，珍惜道：“先生并不了解我们任何一位，仅凭表象，就随随便便得出结论，也很不妥。”
“哦？难道你有信仰？你信上帝吗？无论是耶稣还是佛祖，或者类似的形象，你信吗？”
她顿了几秒，答道：“不信，但并不证明你看懂了我。”
其实我也不信，爱因斯坦懂得宇宙和自然的美并不来源于上帝的意图，我也认为信仰是种幼稚。不久前本来有人想介绍我加入共济会，因为我不信神的存在，才没能进去探个究竟。他们的标志，一规一矩，其实中国上古伏羲女娲的图像，也是一人执规，一人执矩，我好奇的就是这个，对秘密组织本身倒没有兴趣。
穿西装的布拉沃先生出来打圆场：“二位不要误会，我和兄弟有点争论。不知陆地上的人，有信仰的多还是没信仰的多。据说95%是有神论者，我不信有这么多，不过是西方社会信仰上帝，也希望自己成为主导。他们一直以来都在强制扩张，散播自己的思想，把没有信仰的人树为异类，又编造一些故事，说那些优秀的无神论者最后都皈依了上帝……”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兄弟打断：“又在胡扯！就人类那种狭隘的眼光，就算99%的人面对未知，编造神灵吓唬自己都不夸张。就算表面不说，内心也在偷偷忌讳鬼神……”
两人吵个没完，我们听得也很无聊，就趁着无人监视，朝四下到处乱看。不远处一群水手样的人围着一个架在围栏上的跳水板，只见一个穿着泳裤的人走上去，没有助跑或者优美的空中动作，一个鱼跃就栽进了水里。他的双脚上绑好了绳子，沉得越深，绳子就入水越长。
这可能算不上什么稀罕事，游轮上的项目大多都和大海有关。但渐渐地，我们看出了不对劲，那人下水已经有五分钟，绳子还在不停地垂直滑入海水中，而海面却静得出奇。任何一个人在现场，都会怀疑入水的人可能遇到了意外，没有谁能够在水中闭气五分钟，更别提忍受如此深度的压力。但那里围观的人，的的确确就是站着闲聊说笑，一点也没在意。
我和珍惜大叫着冲过去：“救人！快救人！”
跳下水救人不是可取的方法，我们唯一想到就是把绳子再拽上来，所以一边叫醒那群心里麻木的人，一边想着从哪个角度冲进人群阻力会小一点。
没想到这群人听到我们以后一扫刚才的麻木不仁，如临大敌，摆开阵势就要把我们拦下来。我是个会武功的人，并不担心，但刚接触到那些人的外围，当即被一人直接捉住了双脚腕，力气之大仿佛在与机械搏斗，我没来得及挣扎，就被倒提了起来。那人身高超过了两米，倒提我并不费劲。我双手一撑地，用腰腹力量抬起了上身，对准他的太阳穴就是一拳。这样一拳下去，一个体格正常的男人，一定会当即晕倒。那人居然眼睛都没眨一下，挨了过去，嘴角还有一丝嘲弄的微笑。
我还想继续进攻，却被另一个人从背后扣住了双臂，再也动弹不得。一看旁边的珍惜，她目睹了我的遭遇，很及时的停住脚步，没有和谁打，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她没吃亏，我倒安心了。
“你们是要处死那个人？”她冷静地问。
提着我的人鄙夷的道：“小妞，问得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也没有说的必要，就是逼死一个人，再替他收尸嘛！”她轻描淡写道，“我和我朋友对此不感兴趣，请把他放下来。”
大汉既然已经对她用了蔑称，又怎么会听，发出了一阵嘲笑。
这时，我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把人放下来。”他的音量不大，也没用命令的语气，儒雅的如同他平时一样虚伪。那些人却听进去了，真的把我放了下来。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谁。
“白先生，这两人是来搞破坏的。”
“嗯！我知道了。你们都走吧！”
待人散去，我不屑的转过身，要面对这老狐狸，不是已经很习惯了吗？他没有看我，而是用那双冷冰冰的眼睛直直的盯着珍惜。后来，他一步一步的逼近，珍惜虽然疑惑，但也没有退让，他停在了离她很近的位置。
他冷冷吐出三个字：“你是谁？”
“如果刚才那个人不是非死不可，能不能把他拖上来，或许还有救。至于我的身份，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我会说。”
话音刚落，落水的人从海面上冒了出来，激起一片水花。我们冲到围栏边，大喊着：“你没事吧！”
他似乎没看清问问题的人，脱口而出：“没事！那个药效力又增加了。”
能让人呼吸系统产生这样变化的药，我开始怀疑这船不是那么单纯，而老狐狸更不是我二十年来所认识的那么简单。
这次轮到我理直气壮，兴师问罪了：“你就是那个老大？”
他不看我，还是盯着珍惜：“你该说了。”
“我叫艾珍惜，是关岛落难的游客，昨日被这船上的人从海里救了起来……”
他打断了她：“不是说这些。你来自何处？家里都有什么人？……有什么目的？如果你不说，我们有的是办法调查，到时候话就没有这么好听了。”
现在的话也没有好听到哪里去，我怒火上头，冲着他大吼：“你够了！她是我的朋友，轮不到你来审问！你不是很懂礼节吗？你不是看不惯粗鲁吗？不是最要面子吗？自己又在做什么？”
“瑞恩，他是？”
他自己说了：“我是他爸爸。信得过吗？”
她微微点了下头：“伯父，您既然想听，我说就是。我今年二十岁，出生在内蒙，长在上海，如今在MIT上学。如果还有不放心，您的邻居也是我当年在上海的邻居，他们可以证明。”
老狐狸神色变了一点，但只是一瞬间，又道：“你的家人呢？”
“我……我没有家人了，您不信我也这样说。”
没有家人？我没听错。怪不得爷爷提议让她的妈妈来认人，她会是那样的表情。艾珍惜在世界上就只有自己一个人。我原谅了她对我的冷漠和防备，原谅了她用礼貌和客气与别人保持距离。她也许不得不这么优秀，因为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她是没有选择的独立了。
爸爸终于恢复了平时的虚伪神态，假惺惺的关心道：“听说你受了伤，还是枪伤，我小心处理，你应该可以理解吧！这船上住着还舒服吗？”
“很好，谢谢招待！”
他话锋一转：“你和我儿子是什么关系？”
我忍无可忍，立时吼过去：“你不要管我的事！”
珍惜赶紧劝住我：“伯父，我们就是普通朋友。一起来的还有一位同学，现在大概还在关岛，他可以证明。”
“也不用这么麻烦，你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只是我的老板快回来了，他不喜欢生人，别把这里当做可以免费休养的地方。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会尽快离开。”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拉着珍惜离开。这只老狐狸，他到底想干什么？他在这船上和陆地上相比，像是变了一个人。虽然证明他不过是个替人打工的，但那态度也显示职位不小。迄今为止，我根本不知道他一直以来从事的职业。奇怪的是，别人都说老大并不反对救人，而他却说老板不喜欢生人。
我边走边问：“你没有家人？”
珍惜诚实的回答了我：“我妈妈刚去世不久。”
“你爸爸……”我停住了，本来想说她还没找到爸爸，所以不算是一个亲人都没有。但她出生二十年根本就没见过的人，在世或者不在世对她都没有区别，恐怕在世会更伤害她。
“你呢？怎么这样对你爸爸？”她仿佛不肯相信刚才那一幕发生在两父子之间，对我的态度还有些责备。
既然她诚实坦荡，我也不对她隐瞒什么，道：“我从小就没怎么见过他，他不管我，即使管，态度也不像教育儿子。我独立、我会思考，但他只会命令。他不懂跟我好好沟通，只是判断对错，不容人反驳。我在他眼里总是错，做什么都要挨骂，就是这样。”
她理解了我，不再质问，很遗憾的说：“你很幸福，还可以被爸爸骂。”
这算是什么幸福？她要是长时间处在这种所谓“父爱”之下，也会变得像我一样。上天真的不公平，有些人求之不得，有些人根本不需要。
一会儿沉默后，她收起了所有的失落，道：“今天已经是20号了，我应该回去准备去格陵兰的事。替我向伯父道谢吧！”
“如果你走我也会走。但是，我们还没有找到答案，就这样放弃也太不值得了。”
她也很不甘心：“犹太人的旧居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我们已经输了。不知怎么搞的，总以为我们俩应该是稳赢的。”
“不！珍惜，我们没有输，犹太人的旧居其实是个幌子。你好好想想，如果他们达到了目的，为什么还要再袭击我们一次？”
“不在那个地方？还有别的跟犹太人有关的东西？”
“你还记得诗的最后一句话吗？‘失去方向就能走出去’，我们一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直到你一说到东南西北，我就想起来了。‘U_IN_TO_JEWS’，里面刚好东南西北都有。”
“对啊！‘失去方向’，就是说去掉NEWS四个字母才是答案。”
“剩下的就是UITOJ五个字母，我还不知道这代表什么，本来准备想通了才告诉你。”
“TOUJI，冬至。”
“冬至？”
“明天不就是冬至吗？马歇尔虽然用了日语的罗马拼音，与当时日本被全世界唾弃的地位不相符合，但‘天时地利’应该有时间才对，而且关岛也被日本占领过。”
我想了一下，确实是这个道理，马歇尔的信中提到了天时地利这个词。既然与犹太人无关，就不会只给一个冬至日的关岛这么大的范围。
“北纬13度东经144度，会不会是一个精确的坐标？”
她也同意了：“嗯！这样才是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遇到一个特殊的人。你觉得对付我们的会是谁？”
我们互相看着，没有说话，心里的答案是一样的。利伯曼、康纳利，除了他们还有谁？可他们毕竟是和我们一样的学生，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一定不差，怎么会为了无法证实的事就对自己的同学痛下杀手？康纳利还是个小孩子，虽然聒噪，却总是阳光灿烂，为什么也这么恶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