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院子东侧,停着一辆绿帘子马车,灰布衣马车夫一手扯着辔头,一手熟练地为粽马梳理鬃毛。
这是成安县县官郭良才携其子郭成虎前来求医,马车夫奉命在竹屋外侯着。
提起这郭成虎,倒是个一身流氓习气的公子爷,养尊处优,不思进取,终日和一帮狐朋狗友鬼混,花天酒地,屡教不改。
昨夜亦是如此,一身酒气而归,且是满嘴的胡言乱语,疯子一般。郭良才见如此一个不成器的儿子,不禁大为恼怒,直欲起手打他,却被其妻强强劝住了。
今早一醒来,郭成虎只觉脸上奇痒难忍,照镜时,惊见满脸疱疹,不多时,愈发地痛痒起来。郭成虎内心惊慌,大声哭喊。
郭良才夫妇闻声赶来,见状,心下亦是万分焦急,正不知所措。这时,师爷潘文兴向他推荐了一位神医,并言称:“只需神医略施妙手,少爷之症即可见好。”潘文兴所推荐之人,正是山野郎中程静。
因此,郭良才急急叫来一辆马车,携着儿子,向着神医居所急驰而来。
郭成虎半坐半躺着,时不时以手抓挠其脸,看似痛苦万分。神医略为观察,便回屋取来了一瓶“百草沁芳膏”,倒出些许,在他脸上匀匀抹开。郭成虎顿感清凉无比,痛痒显减,只片刻,便不再难受,于是笑喊道:“嘿,不痒了,不痒了,爹,我好了,我好了。”
郭良才见状,甚喜,颇有礼地对神医言道:“程大夫果然医术精深,名不虚传。但不知小儿是否已然无碍,尚需再做调养否?”
神医道:“县老爷请放心,公子脸上的红疹乃因毒火内滞,浊气淤塞所致。待我开一副清毒去火,疏通淤气之药,县老爷让公子每日早晚各服食一次,两日内,公子之疾必然痊愈,脸上红疹也必定全消。”
郭良才点头称谢,言道:“本官今日来得匆忙,未及多带银两。待本官回府,定派人多送些来,以示答谢。”
神医闻之,心中不悦,却仍是谦和地言道:“多谢县老爷厚意,只是治病救人乃医者本分,何敢多求报酬,且亦不便劳烦府上的人……”
二人正交谈之际,若珊呼哧气喘地闯了进来,笑得灿然,清亮的声音喊着:“爷爷,爷爷。”
神医斥责了一声:“别闹了,这样没规没距的。”随即又转向郭良才,略带歉意,言道:“我这孙女虽已成人,却仍是如同小孩子一般,糊里糊涂,不懂事。请县老爷见谅。”
郭良才道:“无妨,无妨”
此时,正在竹椅上休息的郭成虎,见到眼前这个娇美动人的姑娘,香汗涔涔,两腮桃红,笑面如花,不禁愣在了那里,神色贪婪地盯着若珊。
若珊见他满脸疹子,又是这般古怪表情,不禁怯怯地后退了两步。恰在此时,程婴也跑了进来,若珊正好撞在他怀里。
程婴见竹屋里一位身着官服之人,不敢再闹,站在那里,微低着头,等爷爷发话。
神医严肃道:“你姐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这般横冲直撞,大大咧咧作甚么。”
程婴低头轻声道:“孙儿知道错了。”
“还不快向县老爷赔不是。”神医道。
见到这姐弟两个如此冒冒失失,不知礼节,郭良才心中着实不悦,却仍是笑呵呵地道:“不打紧,不打紧,小孩子嘛。”
“什么小孩子,我已经十六岁了。”程婴心道。
……
在上马车之前,郭成虎频频回头看若珊,眼神不正。若珊却只顾着和程婴玩闹,未加留意。
二
三日后。
今日一早,神医便上山采药去了,留程婴和若珊在家,嘱咐他们将昨日未晒干的药草拿出来再晒。
此刻程婴在屋内挑拣药草。若珊抱着一竹筛子挑拣好的药草,正要放在外面的石板上。忽地,从院子外面闯进来三个人。
那为首的正是前日来求医的郭成虎,后面两人大概是随从,看上去颇为强壮。若珊见到郭成虎一脸邪恶地向他逼近。害怕得后退了两步,接着,抛下了筛子,拔腿就要跑。郭成虎奋力扑了上去,一把将她抱住,欲强吻她。若珊拼命挣扎,大喊道:“坏蛋,坏蛋,放开我,放开我”程婴闻声赶出,冲向郭成虎,欲将他拉开,却被身后两个人死死拖住了。那两人硬是将程婴拽到一边,随即又将他掀倒在地,拳脚相加起来。
若珊见状,不禁大急,大喊一声:“弟弟。”同时双手奋力一推。这一推,竟似有千钧之力。郭成虎竟轻而易举的被推得迅速飞射而出。正撞在竹屋前那棵大树的粗干之上,大树显然一颤。随后,郭成虎反弹扑倒在地上,砰然一声,不再动弹了。
二随从见状,急忙前去,将郭成虎拉起,但见地上吐了一滩鲜血,其已然一命呜呼了。
那二随从见若珊如此神力,非但不敢再近身,竟连郭成虎的尸身都顾不上,慌不择路地逃跑了。
之所以若珊会有如此大的力气,正是因为她服食了火凝芝,体内蕴含了百年内功,平时不知如何使用,紧急关头,体内的潜能便自然而然地被激发了。说到底,也正是因为若珊服食了火凝芝,使得容颜丝毫未改,依旧是少女时模样,甚至愈发地娇嫩起来,才使得郭成虎对她起了歹念。
程婴稍稍镇静些,便开始担忧起来,心想:“郭县令的儿子死了,那两个人定然回去报信,而郭县令必将把这条帐算在我们头上,若被抓回去,只有死路一条。此处恐怕是不能再呆了,须得赶紧离开才是。只是爷爷还在山上采药,又不能走,这可如何是好?”
正自思虑着,忽感有人挽住了他的胳膊,看时,正是若珊,她眼里仍留着几分恐慌神色。说道:“弟弟,我害怕。”
“不要怕,咱们上山去找爷爷。”程婴安慰道。他已经决定直接去找爷爷,然后一起逃走。
二人也顾不上收拾了,急急忙忙向山上跑去。
他们终于在一处悬崖旁见到了爷爷。那处悬崖,正是当初李墨竹意欲自尽的地方。
程婴将刚才之事告诉了爷爷,爷爷不禁大惊,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程婴道:“爷爷,是那郭成虎欲施非礼在先,姐姐根本无意害他。只是,那县官突然丧子,必定不愿与咱们干休,若被抓回去,定无活路,咱们还是赶紧逃离此处吧。”
“也只能这样了。”神医叹息道。
他们三人不敢走大道,而是选择些林间小径,急急奔走。他们经过一处地方,那里有十几座坟,坟上皆是杂草丛生。其中一座坟的墓碑上刻着:“杨氏夫人之墓”。而他们,并无暇留意,匆匆而过。
三人逃至一处斜坡,忽然,从斜坡一侧闪出一条人影,看时,那人身着衙差服饰,手握一把明晃晃的刀。正是衙门中人。紧接着,又有四五个手持刀剑的衙差从各方围了过来。三人已无路可走。
程婴一手护着爷爷和姐姐,一手作着搏斗的准备,忽见一名衙差稍不留神,他伸手要去夺刀,却被另一位衙差看到,只见刀光一闪,那衙差抡起大刀,向程婴砍将过来,程婴左肩瞬时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喷溅而出。程婴不禁一侧身,那衙差又抬腿在程婴腹上猛的踢了一脚,程婴飞身而出,顺着东南坡滚落下去。
若珊见状,心中万分急怒,内力再次爆发,将几个按住她的衙差震得飞开老远。然而,若珊毕竟不懂武功,根本无法自如地使用内力,瞬间被激发的内力又刹那间消失了。又变成了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为首的衙差身手不差,且经验老道,他看出若珊并非真的高手,其内力不过偶然而发罢了。于是大胆靠近,横一扫腿,若珊两足前滑,仰面倒地,后脑勺撞在地上,晕了过去。
程神医本就丝毫不会武功,此刻已经被人擒住了。
为首的衙差说道:“你们先将他俩押回去复命,我再去寻那小子。”
那衙差头子在坡下寻找了好些时候,均不见程婴,又时不时地挥舞大刀,四处乱砍,都毫无动静。终了,也只能悻悻而归。
三
山道弯处,缓缓过来一顶二人抬的红轿子,金色绣雀轿帘在秋风中微微摆动。
轿子右侧,一前一后两条彪形大汉,走在前头的那人左脸之上爬着一条长长的刀疤,几分狰狞。二人手上均握着一口明晃晃的大刀,气势凌人。
突然,轿子停止了,只因前方道路中赫然横躺着一个人。那刀疤汉子大声喝道:“前面那小子,没死的话赶紧起身,给老子滚,不然老子剁了你。”那人依旧一动不动。
此时,轿帘掀开,露出一张白净的脸,未施脂粉,是个妙龄少女,蛾眉微蹙,似有几分淡淡的忧郁,宛如这多愁的秋。那姑娘柔声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报告小姐,前面躺着个人,挡了道,小的这就去把他搬开。”刀疤汉子说着就要动身。
“且慢”,那姑娘忙阻止,“把轿子落了吧,待我下去看看。”
轿子落下,姑娘掀起帘子,走了出来。秋风轻拂她的衣裙,愈发显得她纤瘦柔弱,似乎就要飘起来一般。
当她走到那人面前,不禁大惊,但见那人衣领衣襟都被鲜血染红了,面色惨白,不知是死是活。
姑娘俯身,纤纤手指探其鼻尖。随后,她秀眉轻扬,流露出几分庆幸神色。
她回过头,对着那两个大汉言道:“他还活着,你们把他抬到轿中吧。”
那两个持刀大汉满脸疑惑,相互对视了几眼。刀疤汉子开口道:“小姐,他……”
“我想救他。”那姑娘打断,声音里有几分温柔,又有几分坚决。
那两汉子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照着那姑娘的话做了。
那姑娘在旁边不断提醒着:“小心一点,小心一点。”
等那人被抬上轿子,姑娘言道:“起轿吧。”刀疤汉子忙道:“那小姐您呢?”
“没事的,我跟着你们走。”姑娘言道。
见轿夫犹犹豫豫,那姑娘催促道:“快起轿吧,别给耽搁了。”
轿子被抬着朝西南方向而去,姑娘在一旁快步跟着,显得吃力。
不多时,轿子在一处石门前停下,那石门高约十余尺,巍然耸立,左边是由汉白玉雕刻而成的虎头人身像,右边则是鹿头人身像,均是挺拔健壮。石门顶上中间,楷书四个大字:“鹿林山庄”,厚重端庄。
守门的人见那姑娘不坐轿子而是站在轿边,且额头竟微微渗出了汗,有些好奇,但又不敢多问,只是向那姑娘问了声好。随即便打开了那石门之后的红松木门,给他们放行。
进了庄子,明显可见庄内房屋分为东西两片,中间似乎有意用大树隔开。东边的房屋显然比较多,而西边的房屋则显然比较新。
轿子朝西边的房屋走去,直到隐没在屋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