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岩寨寨主罗魁联合其他山寨,选派合适的人员混进城内要取吕知县的人头,已经酝酿好长时间了,现在也找到了下手的机会。
这天,平南县城突然出现了异常情况,可是县城里的人们都还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早饭后,长长的状元街上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多人,完全可以用“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来形容。更有一个不同寻常之处,那就是算命的、测字的、看相的、耍猴的、耍蛇的、耍刀枪买打药的……三教九流,无所不有,突然云集于平南县城。
本来,经过吕知县一年多来的认真治理,县城的商业已经恢复得很像个样子了,县城的人口也有了很大的发展,初步形成了繁荣的局面,各种艺人云集这里谋生已不足为奇,但是这些人的到来是有人暗中组织,要他们完成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的。他们的目标就是要取吕知县的人头。
几个月前,吕知县用计逼迫彭得贵不得不按他的建议,分兵驻扎六瑶口,堵住望北十八寨土匪出山的道路,使他们再也不敢南下肆意妄为,祸害老百姓。老百姓从此过上了安稳的日子,可是土匪却对他恨之入骨,一心想要把他杀掉,以解心头之恨。不过吕知县身边有两位武林高手,几名跟班也不是等闲之辈,人少了无异于是前去送死;人多了目标太大,容易遭官军围剿。所以要取吕知县的人头,最重要的一条是寻找下手的恰当机会,既要杀得了人,又要逃得脱追捕。这样的机会是不好找的。于是罗魁就和其它山寨土匪头子商量,要选派一些人,分批潜入县城,伺机行动。
望北十八寨人马来自周围各县,土匪中成分十分复杂。所谓人过一百,五艺俱全。其中一些先前就是跑江湖的艺人。他们漂泊流浪,本想凭自己的才艺混口饭吃,可是几乎每到一处,都有恶霸、豪强——即所谓的地头蛇欺负他们。你不去拜码头上税,就休想在那里卖艺挣钱。上了税你又可能入不敷出,挣得的钱不如拿出去的多。若要恃才傲物,不予理睬,十之八九没有好果子吃。他们对那些恶人,以及那个恶人横行、混乱不堪的世道充满着仇恨,一怒之下便上山入了伙,用恶行报复恶行,把一个混乱的世道搅得更加混乱。而许多人上山后快意了不多久,就遇到了吕知县这个克星,一条妙计就断了他们的财路,断了他们的生路,窝在山里不敢出来。于是在罗魁的煽动下,许多有某种技艺的土匪便积极加入到罗魁组织的特别行动队中。当然他们不知道罗魁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就是覃明忠要回报他一万两银子。
罗魁身边有一个军师,外号叫“包打听”,常年游荡在外,专门打听各种信息。此人本来就姓包,单名一个昶字,在江湖上闯荡得久了,经验丰富,所以又被誉为百事通。这包昶早已打听得清清楚楚,某月某日,蒙老板要在平南县城开百货铺,开业那天,吕知县要前去祝贺,亲自给商铺题写招牌。那天人多,是刺杀吕知县的一个绝好机会。
说到蒙老板的百货铺开业,吕知县要前去祝贺,并亲自给商铺题写招牌和对联的事,还得从吕民石夫妇在一甲街开办餐馆说起。
吕民石一家人随吕知县来到平南县城后,吕知县把他们安顿在一甲街一座空着的大宅子里。整条大街当时很少有人居住。绝大多数的房屋都空着。有的是全家人死于战乱,无一人幸存;有的是因这里土匪猖獗,生命财产不保,举家外迁,早已在外县、外省安家落户了。整座县城呈现出一种经历过战火后的残破景象。部分房屋因年久失修,已经荒塌,有的直接是被人纵火烧成了一片白地,如今荒草茂盛,瓦砾成堆。只有吕民石一家落脚的这条一甲街和状元街,房屋还保存得比较完好。
这条街在过去几十年里一直是平南县城最繁华的一条街,居住的都是有钱人,户与户房屋间都修有防火墙,一家失火,不会殃及邻舍。不过就是这条街,整天很少看见有人来往。除了衙门的人和远行路过的人偶然经过,就只有驻防官军定时巡逻。使这条昔日的商业大街还有一点生气。
吕民石一家人逃出来时什么也没带。连晚上睡觉的破被子也没一床。吕知县把自己的一床七成新的棉被送给他们,又说服幕僚衙役们都捐些东西出来,让这家人能够正常生活下去。然后又从自己的薪俸中拿出些银子来,给吕民石做底金,让他们到远处的圩场上采购些东西回来,开办一家餐馆。这样,使南来北往或东来西去的客商打尖饮水和歇歇脚。
此前,这座县城衙门里人们日常所需的一切,都是专门派人到外地或乡下圩场上去采办,整座县城遭遇几百年****和战火之后,加之地痞无赖肆意侵夺他人财物,威胁他人生命安全,这里似乎就成了一片禁地。城里原来的居民死的死,逃的逃,外迁的外迁,生意人更不敢在这座县城呆下去。
吕知县为了恢复这里的商业,在吕民石餐馆正式开业那天,亲自率领衙门官员和衙役几十人前去庆贺。还亲自题写招牌挂在餐馆大门上方。他的大字写的本来就不错,“民食饭庄”四个大字的匾额一挂上去,每天都吸引着不少过往行人驻足观看。开业那天,还敲锣打鼓,放了许多鞭炮,搞得十分热闹。普通百姓开业做生意,知县大老爷率领衙门官员前去庆贺并送礼金,这是千古未有之事,很快就传扬开去。并且吕知县还在庆祝仪式上宣布,从即日起,前十位来平南县城开餐馆、开店铺的老板开业,他都会率领衙门官员前去庆贺,并为其题写对联和招牌。这消息一传出去,还真有许多老板陆陆续续来到这里落户经商。于是什么“平南第一酒楼”、“平南第一茶楼”、“平南第一商行”、“平南第一杂货铺”……林林总总,很快就开张营业。
这蒙老板是第九位来平南县城开商铺的,吕知县自然要遵守自己的承诺,带几个随从前去祝贺,和题写对联、招牌。只是衙役吏员们再也不用全部都去,场面没有吕民石餐馆开业搞得那么热闹。包打听把这件事探听得清清楚楚,所以就和罗魁取得了联系,酝酿了一场阴谋。
庆祝活动上,蒙老板要按照先前那些老板的做法,给前去观看的人们撒些铜钱,还要放鞭炮,到时候肯定人多,也很混乱。那些“艺人”是各个山寨推荐上来的。他们的任务就是想法吸引观众的注意力,搅乱场面,来个乱上加乱,给杀手们创造行刺和逃走的机会。负责行刺的全是罗魁手下的喽啰。因为事成之后,覃明忠要拿出一万两银子做酬谢,这银子不能让其它山寨参与分配。参与分配的人多了,他们所得就少了,所以罗魁对其它山寨寨主只说是要报吕廷云堵他们出路,断他们财路之仇。
这支谋杀小部队一共有三十多人,是分成许多小股半夜三更悄悄躲过哨卡的监视,来到离县城不远的山林里潜伏下来的。负责组织实施谋杀行动的是白岩寨三寨主徐光亮和军师包打听。
昨天晚上,这支人马集中在城北五里处的一片树林里研究行动方案。包昶对这次行动充满了信心,因为吕知县在祝贺老板们开业的仪式上,讲话、题写对联和招牌的场面,他已观看过好几次。只是那时没想到要刺杀吕知县,不过是看看热闹,顺便拾几个铜钱而已。现在要行刺吕知县,自然是成竹在胸。
包昶老家是梧州人,因和当地豪绅结了怨,家人被杀,逃出来后,想借土匪的力量杀人报仇。听说罗魁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便上山入伙,成了白岩寨的军师。但是山寨里的几位头目要求他为山寨至少做一件大事,他们才肯劳师动众去为他报个人私仇。现在机会终于来了。一想到马上就要成就一件大事,为望北十八寨的好汉们出一口恶气,为白岩寨弟兄赚回一万两银子,所以说起话来不禁眉飞色舞。
包昶说:“等到吕廷云埋头集中注意力题写对联和招牌时,人们肯定要拥挤着前去围观,这本来就容易发生混乱,就在这时,你们些‘艺人’便突然在观众的背后敲锣打鼓和高声叫喊着卖艺,许多乡下人从来没看见过你们的那些把戏,肯定会立刻转身跑去看热闹,这样一来,不容置疑,场面会乱得不可收拾。你们这些负责刺杀行动的弟兄们,就趁这混乱之机向吕廷云所在的地方投掷火球、毒镖、袖箭及其它种种暗器。吕廷云身边虽有雷横、孟刚及跟班,但是他们也要防着自己被火球烧着,被暗器伤着,对这些飞来之物必定是应接不暇,哪还有心思顾及吕廷云的安全?吕廷云一旦中了毒镖、毒箭,不死才怪!退一万步来说,即使他命大不死,也要他脱下几层皮,或被吓傻、吓瘫,晚上做噩梦。以后我们再制造几起这样的事件,看他还能在这里呆的下去!”
就在包昶十分得意的时候,突然一个喽啰问:“县城里驻扎着彭得贵的九百绿营汛兵,县衙里还有快、壮、皂三班三十余衙役,他们要是封锁了城门,然后再来个全城大搜捕咋办?”
“这事儿你们完全不用担心。先说那块、壮、皂三班衙役,他们除了要保护其他各位官员的生命安全,还要防止我们去洗劫县衙府库呢,因为他们不清楚我们到底有多少人马,哪还有胆量再分出一部分人来搜捕我们?
“现在再来说说彭得贵的人马。按常理,县城四周有高高的城墙,城里驻扎着九百多绿营汛兵,出了这样的大事,肇事者绝难逃脱。但是你们还不知道,吕廷云和罗大拿的矛盾已经激化到了欲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的程度。罗大拿的背后是王巡抚。王巡抚的背后是朝中的苏大人,苏党的势力,在朝廷是独党坐大,往下又联结着许多省府州县。吕廷云虽然借康熙皇帝召见之机告御状,斩了苏党三员干将,但是并未动其根基。而在广西更是盘根错节,势力非同一般。
“吕廷云一个小小的知县,除了手下几个虾兵蟹将一切听他指挥,再也没有一个帮手,如何能撼动得对方?不过吕廷云是皇帝钦命的知县,康熙皇帝希望他在这里有一番作为,寄他于厚望,抓不住能置他于死地的把柄,谁也别想把他怎么样。而苏党在朝中的对手也会常常在康熙面前替他美言,双方便形成势均力敌的局面,于是他们就越斗越起劲。
“至于彭得贵,官居六品,比吕廷云大两级,但他是拿银子捐的个官,没本事,简直可以说是个白痴,屡屡被吕廷云挤对,面颜丢尽。不过他只受罗大拿的辖制,罗大拿是他的顶头上司。而对吕廷云则是恨之入骨,恨不得有人把吕廷云给杀了,替他出口恶气。试想,我们这次行动就是针对吕廷云的,他知道后能不暗中高兴?即使他有所行动,也只是虚张声势,做做样子,鱼过才撒网,鸟过才放箭,放放马后炮而已。而且看热闹的人绝大多数是城外的老百姓,他们心中没鬼,不怕有人抓他。许多人进城的目的就是来看热闹的,所以并不急于出城,我们逃走的机会不就摆在那儿么?除非你压根儿就不想逃!”
经过包昶的一番鼓动,三十多个喽啰,个个摩拳擦掌,兴奋异常。
三寨主徐光亮是具体负责指挥刺杀行动的,他经历的事情多,经验比较丰富,知道无论什么事情都存在一定的变数,遇事不能只朝好的方面想,于是告诫大家:“一切都按既定方案行事没错,但是有时也需灵活处理。总之,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听从指挥,不能各行其是。这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成功了,一切皆有可能改变。失败了,我们就会被困死在大山里。所以不能把这次行动当儿戏。事情结束后,迅速从西门往外跑。出了城门,便四散奔逃,不能都朝一个方向跑。天黑后,在五里坡树林里集中。大家记住了吗?”
“记住了。”大家点了点头,只是在心里这样说,并没出声。
突然一个喽啰小声问:“吕廷云的人头谁去割?”
“这要视情况而定。只要把他弄死了,割不割人头并不重要。出了这么大的事,难道会有人不知道,不相信?回到山寨会不奖赏你们?”
吕知县曾经给八家老板写过对联和招牌,一切都很顺利,观众也很多,从来没出过什么意外。衙门的官员和他身边那些侍从、书吏都认为,全县老百姓都把吕知县当作神,当作苍天一样崇奉,谁敢在那种场合来捣乱?所以没有丝毫的防备。
从衙门出来,到蒙老板的商铺距离也不远。纸笔墨砚、木牌及场地布置,一切都有人安排得妥妥帖帖的。时间一到,吕知县在雷横、孟刚及书吏、跟班们的护卫下,来到蒙老板店铺的门外,门外的大街上早就聚集了许多人。其中许多是蒙老板的亲戚朋友。蒙老板也早就在门口等候。见吕知县去了,便急忙上前迎接。
蒙老板开的是一家商行,规模比之前的“平南第一商行”还要大。商行里的货物琳琅满目,人们日常所需货物应有尽有。
吕知县到商行里看了之后,心里非常高兴,对蒙老板说:“你这些商品真叫人赏心悦目,你这商行也就叫‘悦目商行’吧。不知你意下如何?”
蒙老板满脸堆笑:“这名字好。这名字好。太爷才思敏捷,非常人可比。小民正愁如何给自己的店铺起名字呢,太爷一句话就给解决了,还要亲自为敝店题写,这叫小民如何消受得起!”
这种开业庆祝活动其实很简单。老板提前在门外摆好几张方桌和椅子、板凳,准备些茶水就行了。吕知县在商行里看了看,和蒙老板说了几句话,一阵鞭炮声响过之后,仪式就开始了。
在这种场合,吕知县是必须要讲几句的。他讲话的主旨是简单介绍当今天下由乱到治和平南现在的情况,希望各界人士共同努力,尽快让平南的商业繁荣起来。接着是新到任县丞魏知玖讲话。他说的主要内容是要求大家遵纪守法,要求各级官员黾勉敬职。然后由老板致答谢词,感谢大家的光临和支持。
对联和招牌本来应该是提前写好贴上去和挂起来,但是为了体现吕知县对商家的关怀和支持,并扩大影响,让人们看到对联和招牌确实是吕知县所写,并非他人代劳,所以才安排在讲话之后,现写、现贴、现挂。
吕知县是平南县自元明两朝以来和清朝初期的几十任知县中,唯一一位进士出身的知县。其余知县都是举人,贡生、廪生出身。他不但才识超群,书法也是别具一格。一副对联刚刚写出来贴到门上,立刻引起人们的惊诧。后面的都挤着要上前近距离观看。大街上于是就出现了混乱。
雷横、孟刚和几位跟班立刻大声吼叫着维持秩序。县衙的几名官员却站在那儿只顾品评对联的文字内容和书法艺术,没一个人注意到危险已经临近。
等到吕悝和黄景华把木牌在方桌上放好以后,吕知县提起一支如椽大笔,盯着木牌沉思片刻便动手写起来。
雷横、孟刚及几名跟班则站在方桌前面以严厉的目光扫视着观众,示意他们不要出声,不要乱动,以免影响吕知县题字。
就在吕知县题写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人群的背后,也就是街道的东西两个方向,突然锣鼓喧天,声音大得惊人,其中还夹杂着一些人的吆喝声。这是猴戏开场和其它艺人招揽生意的叫声。当然也是一种信号——命令杀手们动手的信号。
正当人们期待着吕知县题写招牌结束,接下来老板要给观众撒铜钱的时候,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搅得蒙头转向。在吕知县身边那些人也正垫着脚尖伸长脖子向东西方向来回张望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混乱的人群里突然有两支飞镖从不同的方向朝吕知县飞去。吕知县正在全神贯注地写招牌,不要说没看见,就是看见了他也躲不过。
雷横和孟刚的职责就是保护吕知县的安全,他们知道,越是混乱,越要提高警惕。他俩站在吕知县写字的大方桌前面的左右两边,看见飞镖来了,立刻挥刀拦挡。刚刚每人击落一枚,更多的飞镖,袖箭,火球不停地向吕知县所在的地方飞去,这些东西每一件都可能给吕知县及其身边的官员造成致命的伤害。
雷横、孟刚和几名跟班立刻着急起来,迅速在吕知县写字的方桌前站成一排,挥舞刀剑拦截着那些飞过来的毒镖,毒箭。毕竟那些飞来之物太多了,速度又快,他们大有应接不暇之势,只是一瞬间便有一名跟班中了毒镖,还有那火球是成弧线抛过来的,他们的刀剑够不着,只得由它们从头顶飞过去,碰着房屋墙壁又跌落下来,在吕知县和几名官员的脚边熊熊燃烧,他们中立刻就有人裤子被烧了起来。大街上看热闹的人们则像突然遭受袭击的一大群蚂蚁,惊恐万状,四散奔逃。
吕知县此时正在全神贯注地写最后一个字,他是太相信自己的侍从和跟班的本领了,面对如此场面竟然无动于衷,一心要把自己的任务完成才肯罢休。蒙老板在他身边急得直跺脚,叫他立刻进屋去躲避一下,他却头也不抬地命令道:“不要干扰我写字!你是想让这块匾作废吗?”
蒙老板担心招牌作废了,今后做生意会不吉利,于是不敢再强拉吕知县进屋躲避。
吕知县直到镇定自若写完最后一个字,又将招牌上的字从头至尾看了一遍,觉得十分满意时,才将手中的大笔往桌子上一扔,愤怒地抬起头来。
就在此时,另一幅场景出现了,这是一幅让所有人都惊诧无比的场景!
其实,说没人看出县城要出大事是不太确切的。其中有一个人就预感到情况不妙,但是又不便向别人言讲。这个人就是黄景华。
有一天,黄景华奉吕知县之命,去购买写对联的红纸,然后又到一个木匠家里定做招牌,回来的时候看见十字街口有一个手艺人正在敲敲打打地干活儿。先前路过这里时因为忙,走得快,手艺人身前又站着几个人在与之谈生意,所以就没有看清是谁,现在任务完成了,往回走就不那么急,同时小摊上也只有手艺人独自一个在那儿干活,他的面目就被黄景华看了个清清楚楚,而且两人目光相遇,手艺人还叫着他的名字率先打起招呼来。
这个手艺人叫刘世敬,也是瑶族人。曾经和黄景华一起在苏昌全的土匪山寨呆过,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两人意气相投,很快就成了莫逆之交。后来苏昌全带领人马去藤县打劫,回来的路上被官军重兵包围,全部被歼灭,只是留守山寨看守郭美容的刘世敬和另外九个喽啰幸免于难。他们便投奔到罗魁手下继续当土匪。不过这十个人当时并不知道苏昌全带领的人马遭受灭顶之灾是黄景华去巡检司告密所致。直到几个月后才打听到准确的信息,郭美容为了报仇雪恨,以嫁给黄景华做诱饵,唆使黄景华去巡检司告的密。
刘世敬聪明机灵,又学得一把手艺,便时常被罗魁派下山来配合包昶打探各种消息。他听说黄景华不但和郭美容结了婚,还进县衙当了官,感到十分意外。接着又打听到黄景华的岳父郭仲书也进了县衙,堂兄郭守义还升了主簿,就更加想见一见黄景华。利用他俩过去的交情,说不定还可以打听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刘世敬被派往县城,主要任务就是打探吕知县出没的规律,看是否有机可乘。刘世敬知道,能够提供可靠情报的除了黄景华,再难找到第二个人,于是就在县衙外的十字街口摆了个小摊。他除了会修补铜盆、铜勺、铜茶壶,还会用金银打制耳环、戒指、簪子和小孩帽子上的银娃娃(佛像)等各种首饰。当年他跟随师父学艺,师父的手艺远近闻名,被一家大财主请到府上去为太太小姐们打制各种各样的金银首饰,干了好几天才全部完工,临走时师父向财主索要工钱,哪知财主不但分文不给,还把师徒二人毒打一顿,赶出大门。师父年纪大了,又气又急又遭毒打,回去后就一病不起。后来刘世敬又单独摆了两年的小摊,偏偏那些发财人用金子银子打得起首饰,却不肯按工价给钱。有一次刘世敬又和当年一样,遭人欺负,一怒之下便上山当了土匪。刚好同一天黄景华也上了山。
刘世敬在县衙外的十字街口摆摊已经好长时间了。每天早饭后进城,中午在饭馆里就餐,下午太阳下山后出城到亲戚家里过夜。在那个特定的年代、特定的地域,许多人上了山寨就是土匪,下山回到家里就是良民,只要没人举报,官府不来追究,老百姓是不会介意你曾经当过土匪的,因为那里的土匪特别的多,他们抢劫的都是大户人家、富商巨贾。除非你真的杀过人、放过火,才会另当别论。普通人实在饿得快要死了,去山寨里讨口饭吃;或者遭人欺负太甚,去山寨里入伙避难,保住一条性命,是没人瞧不起你的。所以认得他的人并不少,却没人去报官,没人背后指责他。倒是以为他已经改邪归正了呢,甚至有人还羡慕他这种会点手艺的人,在眼下的平南县城发挥一技之长,日子肯定越来越过得滋润。谁会怀疑他竟然是土匪山寨的卧底?
那一天他终于见到黄景华了。黄景华因为有急事办理,走起路来风风火火的。要不是刘世敬主动和他打招呼,他还差点儿认不出昔日的好朋友了。
黄景华以为刘世敬已经改恶从善了,不但没感到意外,反而为他高兴,立刻就走过去与之亲切交谈起来。黄景华问刘世敬别后的情况,刘世敬只说当年苏昌全出了事,他和好几个弟兄就下山各奔前程了。当刘世敬问到黄景华的情况时,黄景华便毫不隐讳地全盘托出。说到最后,还万分感叹地说,要不是吕知县的到来,他黄景华早已不在人世了,哪有可能娶到郭美容为妻,怎么可能在县衙为官。当刘世敬问他今天在忙什么时,黄景华又是如实相告。刘世敬又问蒙老板什么时候开业,县衙哪些官员前去祝贺。黄景华更是回答得清清楚楚。
当刘世敬把所需要的情况都打听清楚以后,却突然说他还有一件急事需要办理,下午晚一些时候还来这里。说完就急急忙忙地收拾东西。黄景华以为刘世敬真的有急事,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只邀请刘世敬改天去酒馆里好好谈谈。
黄景华回到衙门后,突然想起刘世敬最后的神态和举动有点不对劲,怀疑他可能是土匪的探子,不然他为什么要把吕知县前去祝贺蒙老板开业的情况问得那么详细?他心里着急,于是午饭后就急切地盼望刘世敬再来十字街口摆摊,然后前去探听虚实。可是一直等到天都快黑了,却不见刘世敬的影子,第二天上午刘世敬仍旧没来,黄景华心里真的急了,可是他拿不准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吕知县,如果吕知县知道他向土匪的探子泄密,将会如何看待他和处置他?会不会把他逐出县衙?
当吕知县写完招牌上的最后一个字,放下如椽大笔,愤怒地抬起头来时,看到了一幅让人惊诧无比的场景:那些投掷火球、毒镖和袖箭的土匪,以及那些算命、看相、耍猴、耍蛇卖蛇伤药、耍刀枪卖打药的江湖艺人,一共三十多个,全部被一大群农村来的青壮年小伙子,反剪着双手押到吕知县写招牌的大方桌前跪在地上,由吕知县发落。
吕知县简单地说了几句话,无非是感谢农民弟兄的帮助等等,然后宣布全部押回县衙监狱关押起来等候审判,有杀人放火行为的斩首示众,罪恶轻的视其具体情况,或判刑,或释放,到时候再做处理。
在吕知县讲话的当儿,黄景华挨个儿打量那些土匪,一连看了三遍,就是不见刘世敬的影子。他正在纳闷儿,却见刘世敬押着一个人,由远而近笑盈盈地来到面前。
黄景华正感到诧异,刘世敬却说起话来:“景华,你真聪明!我一个下午没在那儿摆摊,你就看出情况有异,立刻和太爷做了充分准备。你们真令我佩服,所以我特地立功赎罪,改邪归正来了。你们欢迎不欢迎?”
“你也真是的!你为啥不早点改邪归正,说出你们的秘密?害得我担惊受怕,生怕太爷有个什么闪失。如果出了意外,我咋对得起太爷,对得起平南的老百姓?我自己今后的日子怎么过?”
“如果我当时就告诉你,你们立刻就满城搜捕,你能保证将他们全部都抓到手吗?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们城内城外到处都分布的有,脸上又没刻着字,就是站在你面前你也认不出来,你说你抓得了几个?我故意问这问那,露出破绽引起你的怀疑,就是希望你们做好充分的准备。人家老板开业是选定的日子,不能随便更改,你们要去参加,就得严加防范。尽管也要承担一定的风险,但是将他们一网打尽,就可以免去许多后患,何乐而不为?其实,太爷给商家写对联和招牌的事,这个包打听——”
刘世敬指着被他押来的包昶,继续说:“他也早就打听得清清楚楚的了,我不过是故意要暴露这个秘密,让你们提高警惕。我不直接告诉你,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担心你们衙门里有人吃里扒外。一旦走漏消息,不但我的计划要落空,怕还要有生命危险呢。你说是不是?”
黄景华听到这里,情不自禁地在刘世敬肩上拍了一巴掌:“你太不了解我们太爷了。他的智慧比起诸葛亮也绝不会差到哪里去。哪里像你想象的那么冒失!”
刘世敬看着吕知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吕知县说:“小心点当然是好事。我们以前又不相识。你就随我们去县衙吧,我们抽点时间好好谈谈。”
在去县衙的路上,刘世敬忍不住问:“那些农民打扮的人,是不是都是士兵装扮的?”
黄景华笑了起来:“啥士兵装的!他们都是地地道道的种庄稼的。你感到奇怪是吧?那我就告诉你,当我感到要出大事时,立刻就禀报太爷,问他怎么办。太爷立即就和吕悝商议,到城东一带去暗中联络一批青壮年骨干,由他们再去挑选一大批可靠的年轻人,协助我们抓捕土匪派来的杀手。吕悝初来这里,曾经到城外农村考察过好些时间,和那里的老百姓打得十分火热。老百姓早已把吕知县称为青天大老爷,一听说太爷有危险,当然愿意听从吕悝的安排,誓死保护太爷。他们一共联络了一百多人,大家都不认识那些杀手,所以只能装作是前来看热闹的,混在真正的观众里面,暗中观察,等到他们都动手了,谁是抓捕的对象就一目了然了。他们都是三四个人对付一个,又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所以凡是暴露了的就绝对逃不掉。”
“你们提前准备了那么多水在那儿,火球一落到地上,立刻就泼水浇灭。你们怎么知道他们一定会用火攻?”
黄景华笑了起来:“你不知道我爱看闲书吗?古代打仗就常常用火攻。我们如果没想到这一点,被火球烧着了衣服裤子,自个儿就慌了神,哪里再顾得了其它?再有毒箭、毒镖攻来,那不是必死无疑?”
“你真聪明。我不得不服你了。”
“这就算聪明,那太爷的大智慧你又如何评价?”
“我没你读的书多,咋知道如何评价?”
“那就说另外一个话题吧。被抓的人你已经数过了,也看过了,还有没有漏网的?”
“能漏网的就那么一个,就是那个包打听。刚才已被我给抓回来了。他是个游手好闲,能说会道,狡猾无比,专靠一张嘴巴骗人混饭吃的家伙。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他就把指挥刺杀行动的任务交给三寨主徐光亮,要我陪他在城外静候佳音。他手无缚鸡之力,所以我抓他十分容易。这个人你们绝对不能放了他。”
吕知县在黄景华、刘世敬的全力配合下,还没把三十几名罪犯的案子处理完,有一天,突然就有人心急火燎地跑来向吕知县禀报:“不好啦!又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