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封闭的地下基地，阳光永远照不到的地方，一群年轻人围坐在一起，他们的中间放着一张纸，上面工整而致密地写满了单个的汉字。一个教官模样的人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静静地看着这群叽叽喳喳热议着的小伙子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结果。
“不行，这种恶俗的名字绝对不行。”
他坚定地摇了摇头。坐在对面的一个人一脸若有所思地敲击着纸面，同时另一个人抓狂而无奈地趴在地上不停地锤击着地面。
“百家姓这么多，没必要太挑剔。”那一脸淡定的青年转而向他问道，“太过苛刻了吧，1008？”
他答道：“在我看来，名字或许会决定我的道路。这种事情，必须谨慎。”
“那么，姓的话，我再推荐下这个如何？”
手指在密密麻麻的文字里点中了一个。
“谐音？”他看到了那个字。
“嗯。”
他抬起头来，微微地闭上了眼睛。整个基地的轮廓清晰地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规整而有条不紊，如同一盘列好的棋局，等待着对弈的开始。
“我决定了。”他轻轻地说道，“我就叫‘卢丰’吧。给那些自以为按部就班、井井有条的阴谋，来一条致命的串联。”
……
“已经三天了吧？”匡筱怡无力地问道。
“是的。”羿明淡定地答道。
“我们已经连续赶了三天的路，到底是要去哪里啊？”
羿明的左手上戴着一只优雅的女式晚礼手套，些微的黑色薄纱下隐隐地透着完美的诱惑，只是在羿明的手上让人看了只会认为这男的是个变态。羿明和匡筱怡正搭乘着一辆开往另一个大城市的客车上，撩开窗帘，伴随着一阵轻微的颠簸，客车已然驶出高速公路的收费站，融入这座城市繁密的车流之中。
“爱琳会知道的。”
“那种‘知道’的方式真的有用？”匡筱怡一手捏着速记本，一手攥着一只新买的录音笔，笔头不住地敲击着自己的下巴，“只不过是在地图上随便指了指，就要去那个地方？而且还是坐车？”
“获得心脏的地方就是之前靠她指出来的。”羿明温柔地摸了摸左手的手套，“如果你能帮我弄一张有效的身份证，我们就可以坐飞机了啊。”
匡筱怡无奈地歪着头，看着羿明手中的行李箱。只有她和羿明知道，里面放着一颗精致而新鲜的心脏。虽然路上有时候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被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的匡筱怡还是强迫自己在羿明的身边呆了下来。在车站过安检的时候，那颗心脏是怎么瞒天过海的呢？异空间？想象起来好恐怖……一边想着，匡筱怡又在速记本上记下了一句感想。
“爱琳她……是不是有‘预言’之类的能力？”
突然起来的一句问话，羿明却警惕了起来。他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下车内的情况，确定没有人在注视他这个戴女式手套的变态。
“首先我要纠正你的说法。”羿明轻声地说着，声音刚好只够匡筱怡一人听见，“所谓的‘预言’，只是能够预见未来必然要发生的事情。所以真正的‘预言’，其阐述的事实在一个时间流里无法改变的。爱琳并不能预言。”
“但是那天在市警察局附近，你是通过她才发觉有大爆炸的吧？”
“啊——好奇心真是让人身心疲惫啊……”
明显地岔开话题。如果逃避问题的理由和羿明那天晚上挂电话的原因是一样话，这就是默认了匡筱怡的猜想。预言……这绝对不是什么空间异能的范畴了吧？但是羿明说爱琳是第十二科，那不是什么培育移植器官的地方么？匡筱怡猛然想起，那天晚上手机来陌生电话的时候，羿明似乎说过发生了两件很重要的事情？
啊……脑子一团浆糊。
“放弃了？”羿明轻笑着问道。
“是的。”
“那么，现在给我做好自保准备。有点不太正常的情况……”
匡筱怡转过头去，只见羿明整个左臂正在轻轻地颤抖，在脖颈之处，一片异常的白色正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慢慢向上侵蚀，很快蔓延到了左耳处。匡筱怡愣了两秒，迅速地撩开羿明左手的袖子，果然如她所料，整条左臂已经变成一条阴柔的女人的手臂，白得夺目的肌肤摸上去光滑细嫩，让人不经意之间产生出一股想要一直抚摸下去的欲望。
“你这是……”
羿明轻轻地打了下匡筱怡的手，拉下袖子：“没事，没有那天那么强烈，不会是什么恶性恐怖袭击……”
说话间，白色的肌肤已宛如瘟疫般伸展到了左眼之上。左眼的轮廓开始发生诡异的变化，眼型的曲线渐渐妙曼。在似乎是由于痛苦而微闭的状态下，左眼竟呈现出一种媚眼如丝的感觉。再一睁开，黑眸之中竟透出一层充满诱惑力的银白之色。
“但这确确实实是……死亡将临的感觉……”左臂慢慢失去知觉，冷漠而酷寒的感觉像是被破冰船挤压的冰层一样堆积了上来，羿明感到自身的心率明显降低了很多，脸色开始发白，体温也在明显下降。“啊……我的左眼……看不……”
左眼的视力被剥夺了，内心一种死寂的空虚在泛滥。
“现在怎么办？”
耳边传来匡筱怡的声音，并没有想象中的慌乱，而是一种很踏实的询问，一种妹妹询问尊敬的兄长，女儿询问敬爱的父亲，战友询问委命的队长一样。
这是一种被信任的感觉。
简单的五个字，羿明忽然体会到了一种错觉：身边的人似乎是并不是才认识几天的普通女子，而是和自己出生入死近三年的1队的伙伴。他想起了活跃的那刹、大条的索飞、冷静的卢丰和淡漠的白常，还有数十位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阵亡的1队队员们。完全没有想到，在被废弃之后，在十三科执行组之外的地方，还能有这种感觉。
“……我有过无数濒死的体验，体会过各种不同的恐慌。”羿明哆哆嗦嗦地说着，白色肌肤的吞噬已经漫过了额头，浸入了头皮之中，“但绝对没有现在这种与众不同的迷惘……”
匡筱怡紧紧地握住羿明的左手手腕，认真而紧张地说：“你的意思是不是，可能是不寻常的死亡方式？”
“不寻常的死亡方式……”
体温进一步下降，心率已经降至休克的下线。寒冷开始攻占大脑，但同时也冷却着着急的思维。
“……只能是那个原因了。”
羿明睁开双眼，忽然看见了一幅其他的景象：汽车向前行驶着，突然车身以离奇的方式横着移动了一段距离；窗外突然一片漆黑，重力就像突然消失一样，每个人都在颠簸中漂浮了起来。窒息感开始主宰一切，逐渐控制了所有的意识……
“是空间空洞！”羿明大喘一口气，声音却细若游丝，“可能是以前的空间异能者触犯了异空间禁则留下的空间空洞……几分钟之内这辆车会发生车祸，从侧面被另一辆车撞击……然后……被撞入空间流的缝隙之中……”
匡筱怡大吃一惊：“我、我们会穿越？”
“不……多半是死胡同，没有出路的空间与空间的夹缝之中，永久的黑暗……失去了空间的物体，是无法继续存在的……我们会以那种方式被慢慢抹杀掉自身的存在……”
羿明捂住自己的左脸，冷漠的情绪顺着脖子左侧从肩膀窜入脑中，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明显的分割线从左眼下划过，擦过鼻梁直达右额。周围安静了下来，匡筱怡没有搭话，看来即便是她也无法面对这种身临其境的恐惧啊。
“要怎么做？”
“……”
“要怎么做才能避免这种事情？”匡筱怡语气平稳，“强行让司机停下来。”
羿明带着惊奇的表情笑了，即便是如此冰冷的情绪也无法阻止他。
“我绝对不会那样做的。”羿明说，“虽然几天前的事是紧急情况，但十三科的原则之一是‘最小的影响’……所以，我们只需要稍微错开一点时间流无限树形图的进程，避开那极低的被撞入空间空洞的概率，就能避免厄运。车祸本身的伤害并不大，更何况……避免交通事故本就不在第十三科的职责之内……”
羿明睁开右眼，看到了匡筱怡处乱不惊的双眼。
“快来了……当汽车在下一个路口停下来等红灯的时候，去问司机‘到站以后要去市医院怎么走’，然后……在汽车发动的一瞬间假装跌倒……你长的这么漂亮，司机肯定会有所松动，这样就能轻微地错开厄运……”
匡筱怡正想就羿明最后一句话驳斥一下，突然汽车的速度慢慢降了下来，稳稳地停住了。前面是一个十字路口，红灯旁的倒计时显示还有十二秒。
“快去！”
羿明用力地一推，匡筱怡匆匆忙忙地奔向司机。
“师傅，请问一下到站之后要去市医院该怎么赶车？”
毫不犹豫，一气呵成地问道。
“市医院啊……”
就在这时，红灯的时间快要到了，司机稳稳地踩下了油门，汽车发动起来，没有能让人站不稳跌倒的因素。
“应该是坐2路……”
司机脚一动，匡筱怡知道他要踩离合换挡了。就在这时，她看见左边的路上，一辆小轿车高速地接近路口，虽然前方已经是红灯，也完全看不出要减速的意思。匡筱怡一惊，脚下一滑，真真正正地摔了一跤，还低声地叫喊了出来。司机下意识地松开油门，正要提起的车速又稍稍慢了下来。
这一瞬间，后排羿明脸上雪白的肌肤快速地褪了下去，左臂出涌动的情绪开始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新鲜的、热切的情绪，这种感觉……就像是几天前在遇到那三位劫车匪徒之前等公交车时，爱从左手涌动上来的情绪。羿明淡淡地笑了，将左手收入怀中，用右手紧紧地护住她。
“小心点。”
司机瞥了一眼跌倒的匡筱怡，完全没有注意到左边的情况。仅仅是一刹那的分神，左边疾驰而来的小汽车犹如离弦之箭深深地扎入大客车的侧腹，车头在零点几秒的时间内压缩了一半。客车受到了来自侧面的巨大冲击力，朝着行驶方向的右前方危险地飘动了起来，拖着一地的碎块在旋转了180度之后乓地一声抵在路边的路灯上，这才停了下来。
车内的惊呼声稍纵即逝，匡筱怡贴在地上深深地蜷缩着，背部狠狠地撞了一下，直到疼痛缓了过来，车内嘈杂的呼喊声重新响起，才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没有大碍的司机立刻打开车门，尚能行动的乘客们顿时蜂拥而下，只有匡筱怡如砥柱一般在人流中缓缓逆流，一点一点靠近羿明所在的座位，很快车上便只剩下零星几个暂时无法动弹和吓呆了的乘客。
“羿明……没有穿越，好像也没有人受重伤……太好了。”
没有回答。本应是羿明所坐的位置处没有任何回应。
匡筱怡怔怔地望向那里，丰富的思维描绘出一幕并不美好、甚至有些淋漓的画面。她慌忙奔到羿明的座位边，只见羿明身旁的玻璃已被撞成无数碎块散落开来，他的脑袋斜斜搭向车窗外，鲜艳的液体顺着脸颊淌了下来，染红了衣领。羿明就像睡着了一样，静静地闭着眼躺坐着，一动不动，脸上和脖颈处的异状已经复原，左手还深深地被包裹在自己的怀中。
一直冷静如初的匡筱怡突然抽搐了一下，颤颤地捂住自己的嘴。
“……喂，不要吓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