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扁福遇难的消息时,老麦正开车准备去见卢山,中途调转车头,又赶回闹市区。因为他对于记忆这套设备极为重视,因为重视所以敏感,却不曾想东西还没派上用场,发明者却死了。不论老麦是多么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都会感到些许不吉祥。老麦在开车回闹市区的路上,想了很久这套设备的名字,半个多小时后,才想起,是叫“无争忆2020”。其实他只需要停车,翻下手边的资料,就可以知道名字,但老麦还是更愿意,时时锻炼下自己的记忆力,他已经到了害怕衰老的年纪,怕各项功能都在退化。
又回到自己舒适但单调的办公室,老麦仔细的看了手下匆忙间交上来的报告,关于扁福的被自杀事件。报告中也提到一,二,四,十六的排列,老麦对此没多加注意,觉得只是某种可笑的数字控怪癖。接下来老麦打电话给公安局的一个老熟人,试探性的问了些问题,既能得到相关的信息,又不致于使对方疑心老麦对于此事过份关注,这种分寸他掌握得非常好,甚至可以说,老麦之所以能在卢山的身份呆这么久,靠的就是这种天生的分寸感把握。跳楼自杀的是个女孩,因为失恋了,一时想不开,她没有死,还在昏迷,真不知道她醒过来,该如何面对这个更残酷的现实?
手下的报告上也写得很清楚,自杀的这女的,根本没有参与过实验,所以这整件事情,只是意外。扁福的老婆正准备跟他离婚,本来上周就要签字的,因故没有签,手下建议缓点给扁福抚恤金,因为他除了马上要变成前妻的老婆之外,已经没有别的亲属。现在给钱,估计只会落到前妻的腰包里,因为扁福的情况特殊,抚恤金不作为夫妻公共财产的条款,对此不适用。但老麦还是坚持给了,这样似乎能让他心安不少。
老麦接下来几天显得心烦意乱,而卢可仍然在喝着淡而无味,根据他体质特别调配的营养液。老麦终归对这个“无争忆2020”,不能完全放下心来。他疑神疑鬼,又开始怀疑手下的报告有误,这个女孩参加过实验,只不过写报告的那个手下,关于这事的记忆早就被扁福去掉了。但这又难以证实,因为死无对证,取出来的记忆也不知存放在哪。老麦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本来一项能解决问题的设备,现在却成了更大的问题。
老麦开始打坐,想用意念把脑中的杂念去除,但脑中空空的感觉,未必就是他想要的。正当他开始觉得躺着比坐着更舒服时,一个念头进入了他脑子。接着他没多考虑,就把写报告那个叫小强的手下,叫到了办公室。嘱咐了一番后,小强出去,老麦再次恢复了他的神情气爽,就如几天前接到扁福那通报告实验成功电话的心情一样。
原来,老麦是要小强把自己这几天关于扁福的记忆全部提取出来,如果到时他问起扁福的事,小强务必回答,扁福是和老婆去休长假了。
无争忆2020的界面,设计得并不是很人性化,因为都是专业人士在操作,所以不会弄得跟普通家用电子设备那样,甚至连傻瓜都会操作。老麦感觉这回一点领导的威严都没有,而是像老白鼠般受人摆弄。小强在输入了冗长的指令,在操作室里用话筒对老麦说,保持镇静,可能会有点头晕,但身体很快就会适应。
老麦坐在那张沉重又古老的椅子上,头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线,他没有想象自己是在理发,而是恐惧的把这椅子想成了电椅,而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案犯,被处电刑,马上执行,而另一间屋子的实验小组成员,就是操作者和观礼嘉宾。他甚至能听到那些人在自己头顶冒烟的时候,发出的狞笑。老麦越是想驱除这些无逻辑的妄想,这些念头就越是想蟑螂一样生命力超强,难以清除。
作为一个老谋深算者,老麦肯定不是擅长信任别人的,就如同那种团队的信任训练,一个人站在踏板上,往后倒,后面有一组人准备接住。这种训练就是培养对别人的信任,从而能心无杂念,心甘情愿的向后倒去。但老麦试了好几次,都无法放下心来,他始终害怕自己就这么沉了下去,后脑勺着地,再也醒不过来了。
但这一次他豁了出去,因为他要让卢山对这玩意儿放心,首先自己得放心……
接下来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恢复了意识,他没有感觉什么异样,只是多看了电脑,闭目养神了下而已。但这次假寐的效果极佳,他感觉整个人轻松了许多。小强敲门进来,拿着一份文件让他签名,一向正经的老麦到结尾,还说了个冷笑话,小强愣了一下,马上配合着笑了,尽管笑容僵硬的好象他刚整过容一般。他除了把老麦关于扁福的记忆去掉之外,也把老麦自己做实验的记忆弄掉了,不然没有意义。老麦事先跟小强约定,一天之后,小强把实验的事,对他提起,这样老麦就会知道被去掉记忆的感觉到底是怎么样的,安不安全,会不会有副作用。
接下来老麦还是跟往常一样,在办公室里忙着,感觉是有点不一样,他把办公室角落里的体重秤拿出来,站上去,跟前几天相比,轻了一斤。老麦很开心,说服自己,他今天最大的改变就是,虽然便秘,但还是轻了一斤。
那天下午,老麦真的问起扁福去哪了,但他问的不是小强,而是写字楼里负责搞卫生的阿姨,这阿姨之前曾幻想等扁福离婚后,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他,所以对他非常另眼相看。眼看马上要露馅,小强刚出电梯,就狂奔过来,要阿姨去会议室打扫一下,并且抢答老麦的问题,扁福是跟老婆去度假了。这种常常出现在喜剧片中的桥段,当然不能不引起老麦的怀疑,他查了新闻,问了一些人,当然很容易就查出扁福现在真正的状态。他对小强有了疑心,怀疑他在搞某种大阴谋,老麦不知道该信任公司里的谁,就差设局,或是直接拿起武器把阴谋家小强给干掉。
直到实验小组的成员,把前一天老麦做实验的视频放给他看,他才信。老麦觉得这个无争忆2020,还有一些问题得解决,小强当然同意他的看法,因为他早就想到了那些解决之道。小强在发明本身的能力不如扁福,但对于如何把发明设备更加人性化方面,则是他的强项。扁福是个纯粹的科学家,只想着如何把理论变为实际,而小强则更注重把冰冷的科技,包装成能适应人类复杂,甚至是怪异的需求。
小强的应对之策是,得去除当事人生活中一切能触发已去记忆的物件,熟人等等,并且把记忆重植变成记忆自动恢复,但自动恢复的时间,由当事人在提取记忆之前自行决定,如果没有重新设定,系统默认的记忆恢复时间为7天。
老麦对小强的工作表现极为满意,渐渐替代了扁福之前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看来人真的是非常容易改变的,即使没有经过科技的介入。这时老麦觉得无争忆2020各方面的条件已经成熟了,他自己也对操作流程非常熟悉,是时候把它介绍给卢山了。
卢山的厌食症,抑郁症越来越严重,他甚至把自己关在一只行李箱里。资深的心理学家对此的解释为,一方面此人要把自己更加与外界隔绝,另一方面他又想把自己当成一件行李,被运上飞机,去往他乡。心理学家并不知道卢山的真正身份,同时对老麦表示,对这病人有点无能为力。因为卢山似乎对于心理学的各个学派都非常熟悉,同时对自己面对的心理学家也做过功课,知道他们的常用语,往往心理学家还没开口,卢山就说出了对方想说的话,就如同看一部熟透了的电影,提前背台词一般。心理学家们都觉得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巴不得卢山自疯自狂,自生自灭。
这天晚上,老麦敲卢山地下室的房门,他没有开门,老麦说有一项新发明,能让卢山过上新鲜的生活,卢山说不信,因为他这样聪明的人都无法解决的问题,其他人同样解决不了。过了很长时间,老麦上了回卫生间,回来想再敲门,但下意识中转了下门把手,门却开了,屋里是暗的,他打开了灯。但屋里没有卢山,老麦以为他一个人出去看农场了,刚想追随出去,发现床边有一只大的行李箱。老麦过去坐在床角上,对着行李箱问:现在方不方便聊一下?
卢山说:把灯关掉一盏,说话声音的分贝比刚才大10。
接下来老麦就把无争忆2020的情况,隔着行李箱跟卢山汇报了一下,卢山开始时没反应,接下来慢慢的从里面,把箱子的拉链打开。最后他说想见一下发明的人,老麦想了下,对卢山说那人已经出意外死了。卢山把箱子的拉链又拉上了,他在里面说:意外,并不等同于新鲜和惊喜,我考虑一晚上,明天告诉你我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