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麦听卢山说考虑一晚后给他答复,双手握拳,从床角支起自己一副老骨头,仿佛一个推销员已经完成了当月的指标一般,之所以说已经是因为,他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深知卢山的个性,所谓成事在天,对于他来说,事已经谋完了。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澡,洗衣服,祷告,反正他是一个有宗教信仰的人,不管是何种宗教,也有可能那种祷告仪式只是他童年时自己发明的。口中念念有词,但听不清具体在讲什么。念叨完这些后,他上了床。
三个半小时后,他醒了,膀胱胀得紧,要上卫生间,急匆匆的起来,站到抽水马桶前抖擞着,但这时却无论如何又撒不出来了,膀胱似乎放松了一些,但老麦知道这只是幻觉。虚站了约十分钟后,此次撒尿行动宣告失败。老麦在提裤子的时候,忍受这特别扭的痛苦,就如同某人起初非常热心的把你的欲望激发起来,但立马冷面,堵死了你欲望满足的每一条出路。老麦出了卫生间,听到楼上好象有窗户没关紧的声音,估计是刮风快下雨了,他的风湿在预告,而他和卢山都住在地下室特建的房间里。
老麦开房门,准备上去关好门窗。突然发现门前站着一个人,佝偻着。惊吓犹如闪电一般,总是比雷声般的清醒理智要晚来几秒,当老麦意识到门前站的是卢山时,他已经吓了好几秒了。卢山穿着西服,打着领带,头发应该是吹过风,看上去有点蓬松,要知道卢山正常的发型是那种如同四月份,公园里被人踩了无数脚的草坪。卢山盯着老麦,没有马上开口,倒是饶有兴致的啃起了指甲,卢山的双眸在这后半夜,比白天更有神,当然昨天白天,他大多数时候是在行李箱里度过,所以眼神如何,暂时不好判断。
卢山是希望老麦直接从眼神中会他的意,但老麦故意不明就里,就如同那种看似刻板,实则喜欢搞些冷幽默的英国老仆。最后卢山只得很无奈的说自己想试试无争忆2020。这时卢山房间里一台老式挂钟敲了四下,老麦说设备在公司里,现在去拿,无论如何会惊动别人,还是低调保密点好。
卢山看上去有点失望,到日上三竿的这段时间,对他来说估计很难熬。但他没有反驳,而是摆了几个失望的机械表情后,就回到自己房间里。每当这种时候,老麦会庆幸卢山是个讷讷于言的少主人,如果他神经兮兮,外加伶牙俐齿的话,会比现在难伺候一百倍。卢山屋里那台挂钟不但吵人,而且已经走不准了,但神经一向过敏的他,竟然能接受,只因为这挂钟是近代一位名人用过的,于是每天校准两次,权当是追溯历史了。
老麦原本是打算把设备搬到住的地方,因为自己对于操作各方面都已熟练,这么做可以最大限度的保护卢山的隐私。但他转念又一想,如果操作过程中出了什么特别的故障,又不能及时解决的话,岂不是因小失大,毕竟即使卢山的座右铭有那么一条,私隐第一,安全第二,他也不能那样草率。于是在经过慎重考虑后,他决定把小强拉进来。
小强被叫过来时,只是给了他一个地址,还要求把无争忆2020也带上,同时要他想好一套说辞,对别人解释今早在干吗。小强到了卢山住的乡间别墅,进了地下室,有一人自称是老麦的助手,上来和他一起搬设备,安装调试。那人也兴趣十足的在边上看,不时的问些问题。小强有点不耐烦,这时老麦进来了,刚才那人又问了一个问题,小强转头看了一下老麦,老麦微笑的点了一下头,于是小强回答了那人听来比较专业的问题。
之后老麦把小强叫到一边,拿出一份保密协议要他签,小强颇感诧异,因为之前参与实验前,早就签过一份。老麦说这一份有点不同,细节更苛刻点,但同时福利也会更丰富。因为接下来使用无争忆2020这套设备的,就是公司的负责人,总设计师卢山。
小强先前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毕竟发明这样的设备,在发现民用价值之前,还是富豪自己昂贵的玩具,而卢山是富豪中最隐形,应该也是最古怪的,喜欢尝试这种新鲜玩意,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但真正碰上了,还是让他感觉惊讶,毕竟越是神秘的人,别人越是有兴趣去了解。小强这时的状态,就如同一个被邀请去迈克尔杰克逊庄园参观的小孩般。
他详细看了下保密协议,觉得应该没有什么大的漏洞,也没有玩文字游戏,于是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写得有点歪扭。老麦接过协议,也看着,看得似乎比小强还要认真。小强在那边有点手足无措,就如同一个性急的影迷看一部文艺片,突然间画面不动了,不是碟卡了,也不是碟机坏了,手足无措很久,才发现这是一段超长的长镜头。小强也在等待着卢山的登场亮相,是不是会吊威亚下来,会不会是从烟花烟雾升腾起来……
但什么都没有,好象碟卡住了一样,小强突然间反应过来,当然不是因为身处一个长镜头中,而是不识卢山真面目,只缘邻近在眼前。刚才那帮着一起搬设备,自称是老麦助手的,就是卢山本尊。
小强转过头来看卢山,自嘲式的傻笑着,想以此化解尴尬,但马上他发现自己笑的很多余,因为卢山那时根本没有望他这边看,而是托着腮望着“窗外”。当然这是地下室,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窗,也不是很方便用潜望镜原理,将光线导进地下窗。卢山凝望着的“窗外”,其实是一副名画,出自欧洲一个名家之手,这位画家生命中有三分之二的时间被关在监狱里,六分之一的时间关在自己的画室中,所以这幅“窗外”画得极为生动。
老麦叫了卢山一声,卢山才从出神中恍过来。他慌忙向小强道歉:对不起……小强,对吧,这段时间我一直这样,容易出神。
卢山的致歉听上去非常真诚,足以掩盖先前无来由的失礼。其实世上最难搞的不是那种蛮横的人,而是时而尖锐鲜明的失态,时而又会热情火辣的道歉的家伙,卢山看上去正是此中代表人物。
卢山:老麦,我是什么时候买这幅画的?
老麦:是前年三月份的拍卖会上吧,那天还是你生日。本来有人想拍下这画,寄到公司给你庆生,没想到你却委托我跟他竞价,真是一出恶作剧啊。
卢山:谁让他都不认识我,就不停的来送礼物,邀饭局,还对别人说跟我很熟。
卢山刚那一段数落,小强听来,颇似一心比天高,恰又命比纸薄的娇娘,对于庸夫俗汉的轻蔑,以及对命运的无奈。原先很粗线条的小强,近到卢山身边,似乎也配合着敏感起来,联想到这一层,他下意识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而这一细微变化,全映入了卢山的眼中,他仿佛看穿了小强的心思,受到了意识形态上的伤害,于是又扭过头去,投入欣赏着“窗外”。
老麦:还以为你对什么事情都麻木了,保持不了三分钟的兴趣,没想到这幅画是例外。那还试不试无争忆2020?
卢山转过头:呆在一幅画的边上,并不代表我在欣赏它。当然要试啊,不然我就白认识了小强,这份交情投资可就全亏了。
老麦:这倒是,你在面子网上的关注好友数可是零。小强,你应该感到三生有幸才是。
小强不断的点头,露出了点憨相,是那种从农村考上大学的人特有的表情,但平日里又往往压抑着,把儒雅一面尽量外露。刚才的对话让气氛轻松了许多,卢山也有了些人情味。接着就直奔主题,第一步得确定抽取哪方面的记忆。小强望着卢山,卢山很怕眼神的直接交流,于是又转向老麦。老麦打趣道,如果这都由他来决定,他的权限会不会太大?
这个冷笑话自然没有引起另外两人的足够反应。于是老麦接着说,那就从食物开始,吃饭时间也快到了,希望接下来卢山能摆脱营养液。小强让卢山坐上椅子,开始给他头部弄上各种仪器的连线。但卢山不是省油的灯,非常麻烦和挑剔,他嫌椅子的座垫太厚,靠背的角度不符合他的人体工程学,搁脚那垫子也不舒服,会影响他思考。小强于是只能一一调整,就如同帮人挠痒痒般,向前向右轻些重点的,具体工作还没开始,小强倒是忙得不亦怨乎。后来总算把卢爷伺候舒坦了,但给卢山头部安线又出现了问题,他对于这种奇技淫巧的直接肌肤之亲,比原先预料的还要敏感,问小强是不是能变成遥感,不用接触就能发挥效用。小强很为难,这得花掉额外的半个月时间。
老麦劝卢山忍耐,卢山想了下,同意。但马上又提出自认为合理的建议,能不能用微量的麻醉,同时不会伤害到脑子的功能?小强说这样的微量零伤害,不是很好把握。老麦又来劝,卢山想了下,又同意了。小强这时脑中确实闪过,想用大剂量麻醉药直接把卢山麻倒的冲动,但只是一瞬。小强最后转头望了下老麦,老麦点了下头,对卢山旧日的美食记忆提取,在经历了一系列人为干扰后,终于开始实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