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想到这里,房玄龄猛然想起,过去文友们曾经说起过,李密不但恃才傲物,而且十分忌才。只要有人在他面前夸奖别人的文才,他就耿耿于怀。这不能不使房玄龄更加烦躁,更加不安.
辗转反侧,愁绪万端,更那堪明月临窗,孤眠独卧。房玄龄不能不为自己的妻子失散,事业无着,孤魂野鬼般地四处飘零长叹不已。他一会儿几乎下定了决心,干脆投奔瓦岗寨,找上山去,只要一家生死在一起,由他们随便处置去。一会儿又认为哪能这样屈从于李密这样的奸诈之徒,还是接受莫大嫂的诚意,权且在店里安身,再稳妥地从长计议才是。至于莫大嫂的那份盛情,自己铭记在心,早晚必给予厚报就是了。各种矛盾的想法,乱麻般地纠结在一起,搞得房玄龄迷迷胡胡地,一夜几乎没有合眼。
第二天清晨,是莫大嫂敲门把房玄龄从梦中叫醒的。这一夜,莫大嫂似乎也憔悴了许多,她变得少语寡言。默默地端来洗脸水和早点,默默地看着房玄龄用餐和收拾行囊。直到依依难舍地把房玄龄送出了店门,她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滚出了两行热泪:“大哥,别忘了昨晚的约定,家里的情况有没有眉目,都要到我这里歇歇脚。”
相对无言,不知道怎样安慰和回答莫大嫂才好。房玄龄向她点了点头,为了掩饰心里的酸楚和悲苦,他连忙挥手转身而去。
房玄龄的岳家居住在黄河岸边的一个不大的村庄里。这个村庄,北靠邙山余脉,南向一马平川,座落在十分辽阔的沃土上。从西南面的虎牢关来这里,三十多里路,有清清的河水绕路伴行,有葱郁的柿林随处遮荫,有富饶的田野极目远眺。然而,这一切早已成了过去,成了梦境。由于处于兵家必争的中原腹地,这里遭受的战争的摧残就更为惨重。房玄龄路过这里时,满眼见到的情景,触目惊心,使他几乎不敢停下脚步。
一路走来,哪里还能看到像样的长着庄稼的田亩?哪里还能看到在田里辛勤耕作的庄稼汉?萋萋的荒草淹没了一切,看不到了整齐的田垄,星罗棋布的井台和水车。那能够见到的成片的翠绿,几乎都是匍匐在地的红薯藤。要说还有点往日气象的,也只有那田边地头,道旁沟沿的老柿树,还能够绿叶蓬勃,尚显生气地支撑着。
触景生情,睹物思人,房玄龄想起了岳父生前说过的,他非常推崇父亲在京洛一带任地方官时劝农做过的一件实事。
原来,由于魏晋以来,兵荒马乱,灾祸连绵,为百姓生计考虑,房玄龄的父亲曽极力鼓励和扶持农家种植红薯和柿树。红薯高产,是粮食极好的替代品。成熟时埋在地表之下,不易收获,储藏和运输。在兵匪为患,抢掠田里成熟的庄稼和农户家中的藏粮时,红薯比较容易从虎口里保留下来,成为救命的一个依靠。而广栽柿树,于农家来说,是田埂路边,房前屋后,不占耕地的副业。粮食丰收时,柿树结的果实可以做为水果或晒制成柿饼,上市换钱;遇到灾荒年,柿树上结的十分繁多的花蒂,掉落的青果,以及成熟的果实,加工柿饼时削去的果皮,都能够晒干后与粮食或谷糠掺合起来磨制成面粉,填肚子充饥。
据说,种植红薯和柿树的这些好处后来都应验了,这一在那特殊时代体恤民生的德政,就被房玄龄的岳父引进了家乡。于是,这里的红薯地和柿树林,就成了多年来形成的,房玄龄对父辈对家乡铭刻于心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