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暮色苍茫。拖着疲惫的脚步,房玄龄来到这雄踞通向中原要冲,赫赫有名的虎牢关前时,晚霞已经在西方耸立的峰峦叠嶂间尽收余辉,一轮新月正在稀疏的星群相伴下冉冉升起。
沿着在逐渐开阔起来的谷地间蜿蜒的道路东行,大约再有二三十里就是自己妻子岳父家的荥阳故里了。从边地归来,几千里行程,只为一见于乱世间两地相隔的妻子儿女,他们可否安好,是饥是寒,是生是死,很快就会面对就会有个确切的答案。越是这样的时刻接近,越是盼望团聚的心情急切,房玄龄越是感到焦虑不安,内心承受着极大的压力。
步入关前数里的汜水小镇时,已近掌灯时分。心身疲累,饥肠漉漉,房玄龄竟身不由己地在一家客店前停下了脚步。他佯装着在欣赏那已经破旧却书写得十分精神的店招,心里却在盘算着要不要在这个时候在这家店里再破费一顿。
打扮得颇为不俗,更衬托得有几分俏丽的店家大嫂,早盯住了还在犹豫的房玄龄,她跨出店门,满脸堆笑:“想必也是读书人吧?这破店招写的字招你眼了.这还是俺男人前年离家时留下的……”说着,她就不由分说地把房玄龄往店里让:“就在小店用个晚饭吧,给不给钱随意,留个墨宝就行。”
如此热情,正好顺水推舟,房玄龄也就被招呼着进店坐下,点了两碟小菜,二两白酒,一碗热气腾腾的肉丝面,自饮自食起来。
这时,三开间的店堂里虽未客满,倒还热闹。东边开间和正厅的几张桌子,除散坐着几个守关的军爷外,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官府杂役当差打扮。他们推杯换盏,猜拳行令,闹得挺凶。其中,一个好像是头目似的军爷,有了八分醉意,竟咋咋呼呼地冲着围坐在他身旁的几位官差说:“这次,大爷我和弟兄们,看在店家莫大嫂的佛面上,五十两银子摆平了。不过,这批粮食,过了我的关前,是送往滑州,还是瓦岗,天王老子也管不上你们了。”
“大哥喝多了,又在说醉话了。”那几位官差模样的汉子,似乎并不在意会拆穿什么,他们含讥带讽地逗弄着那口无遮拦的军爷:“官府文书,你都查验过了。要不,你就跟着俺们弟兄走一趟,看看我们究竟是给滑州官府当差,还是给瓦岗反贼效力?”
眼见着这些军爷和官差模样的汉子闹腾得越来越不像样子,店家的这位莫大嫂急得跺了脚,冲着他们喊了起来:“你们有完没完,这些无法无天的话狂说,也不怕把人家这边读书识礼的爷们给吓住了?”
听说这店堂里还有个局外的读书人在,那些方才酒后放肆的军爷和汉子们顷刻安静下来。带着几分警惕,几分不屑,他们的目光鹰鹫一样地一起向房玄龄坐着的地方搜索过来。
从莫大嫂此刻眨巴了一下眼睛,投过来的暗示目光中,房玄龄已意识到了她方才格外热情招揽自己进店的真正用意,以及这时应该怎样地与这个精明的女人做好配合。他毫不在意那些军爷汉子如何因他的存在而收敛而不快,依然一幅非礼勿闻,非礼勿视的正经面孔:“莫大嫂,你不是要在下为你书写一幅新店招吗?只是这里太噪杂了些。”
借钟馗打鬼的目的已经达到,估摸着这群人闹腾的热劲已经过去,莫大嫂也就顺水推舟地取消了她原本就不认真的打算:“那就对不住这位大哥了,这新店招,咱们说定了,就过些时找个清静时间再写。不过,这顿饭,大哥也就不要见外了。”
莫大嫂和房玄龄的一推一让,倒引起了那位像个头目似的军爷惯于捉弄人的兴致,他立马盯住房玄龄不放:“这位大哥,你尊姓大名,在这关前咱好像有点面生。你果然写得一手好字,那就今天亮亮相,免得在座的各位还以为你在莫大嫂身上讨什么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