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罗强几个匆匆忙忙赶到车水的地方时,陈煌和方月兰正使劲儿踩着水车,青狗子站在水里使劲儿往上推着水车的叶子,一股水被带上了水槽,方月兰突然踩了个空,水车打了个哽,那上了槽的水又猛然退了回来,稀里哗啦在堰塘里溅起波浪。青狗子抬头说:“你们两人没力气?昨天晚上干了啥的?”陈煌转身说:“干了啥的,你晓得个屁?可惜了你力气大,都白费了,还不赶快来替你嫂子。”
几个知青在堰堤上笑了起来。青狗子爬上岸说:“你们昨晚辛苦了,可惜了,要去也不喊我一声。”陈卫红说:“下次一定喊你。”青狗子笑着说:“我是不敢跟你们去了。”方月兰下了水车对知青说:“你们两个男的下水像青狗子那样去推水车叶子,等水起来后就上来,过一会儿替煌哥和青狗子。小凡和黄莺跟我把出水口的泥巴堵结实……”
知青第一次车水,兴趣高,劲头足。水车吱吱呀呀带起一股水汩汩隆隆流到秧田里,方月兰在田头问黄莺:“你们每月都供应的有粮食,昨天去干什么?”黄莺欲言又止,小凡怯怯地讲了前因后果,方月兰叹道:“只怪我和你煌哥,对不住你们,再莫去了。”小凡默默点着头,黄莺说:“哪能怪你们,是我们自己去的。”
陈煌拿着锄头在她们身旁疏边沟——把沟里多余的泥巴挖起来,让水流畅通。那会儿沟里没有多少水,他从田里挖起了一条泥鳅,正好挖在它身上,陈煌把它捡起放在田埂上,黄莺看见那东西在田埂上扑腾了几下不动了,问陈煌是什么,陈煌放下锄头说:“泥鳅,逝世了。”几个人干着活儿搭着话儿,没觉得民兵连长什么时候影子一样站在身边丢下一句话:“干活儿吧。”方月兰看他时,太阳把他的影子投到田里旋了一圈不见了,已经走下了堰堤。她突然感觉心口恍了一下,好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又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她只抬头望了一眼,又低头干起了活儿。
水车上的两个新手像初生的牛耕田,兴冲冲地踩了一阵子,黄瓜打锣蔫了下来。罗强边踩着水车边说:“听说你们去年就修了水渠,怎么栽秧时没水?”青狗子在下面说:“只差一节儿就通了。你莫发牢骚,像我们一样时间长了就习惯了。”陈卫红说:“说的倒好!你们那水渠猴年马月才能通水。”青狗子说:“是我们那水渠。”陈煌说:“到通水时,你们两个就成了车水的高手。”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方月兰说:“听说今晚放电影,你们去不去。”陈卫红问:“在哪里?远不远?”“双泉大队,有十里路。”“再远我们也要去。”两个青年把水车踩得快了许多。
踩了半天水车,又拿秧耙子[1]烫了半天秧田,知青们晚上回屋时一个个怏怏欲睡的样子。吃饭时,陈卫红说:“你们像要睡觉,不去看电影啦?”罗强突然瞪大眼睛说:“谁说不去?我这不在养精蓄锐吗?”陈卫红说:“我们去,你们两个姑娘不去。”黄莺来劲了说:“你搞错了没有?今天是去看电影,又不是晚上偷粮食,我们还会碍事?”“我们一起去吧,在屋里闷得慌。”小凡说。“哎呀,你说这农村看一场电影真是难,有的一辈子还没看过电影。”陈卫红边吃边说:“我就听过我老爹讲过一个农村的人第一次看电影的故事,你们听不听?”屋里一阵沉默后陈卫红说:“既然没人反对,我就讲啦。”陈卫红学着当地的口音讲道:“说农村有个地方第一次放电影,抗战打仗的,几个老大爷跑去看电影,电影放完后,几个老大爷提着篓子在银幕下转来转去。”陈卫红停了下来问道:“你们猜他们在干什么?”罗强不耐烦地说:“有话就说。”黄莺望着他说:“别卖关子了,快讲吧。”陈卫红说:“他们在干什么呢?有个老大爷说,刚才打枪打得哄哄的,地下怎么一个子弹壳也没有,捡几个回去打一把炊壶也好。另一个老大爷说,刚才过去一路人都捡完了,下次我们就坐在银幕底下。”陈卫红刚说完,罗强碰的一声笑了起来,连嘴里的饭也喷了出来,另几个青年也大笑起来,陈卫红说:“这是我老爹听他同事讲的,他同事的孩子也当过知青。”罗强说:“快吃吧,今晚我们去看有没有捡子弹壳的。”
青狗子进门时,他们正笑得欢。知青见青狗子来了笑声立刻小了,青狗子说:“有电影看把你们乐的。”陈卫红笑着说:“有你带路,我们快走吧,去晚了子弹壳没有了。”两个女知青又笑了。
路上,他们遇到了大队部住的知青,也是去看电影的。青狗子和几十个知青一路跑着笑着,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银幕早已挂上,高高悬在两棵树中间,电影还没开始。陈卫红站在远处,看见到处人山人海,一些小孩在人群高中钻来钻去。人们像过年一样,脸上挂满笑容。有几个当地的男青年在人群中窜来窜去,见着好看的女孩子就往她们脸上吹烟。
电影开始了,陈卫红看见罗强几个在前面,他觉得看过的,有些漫不经心的。突然,他听到前面“啪啪”两闷声,“你敢往我们女知青脸上吹烟,老子凑死你!”他看见罗强已站起来,“你敢打我,等待着,我叫人来收拾你们。”一个个子矮小的当地青年捂着脸说。陈卫红忙过去问:“怎么回事?”呼啦一下,几十个知青全围了上来,“他往我脸上吐烟,第一次我没理他,接着又吐过来了。”黄莺说,“太欺负人了,不教训教训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了。”罗强说:“是当地的吗?要打我们就奉陪。”“放心,时刻准备!”几十个知青异口同声说,那个当地男青年见了这架势乘隙溜走了,边跑边说:“你们有种就等着。”有些知青在拧手电筒,有的在摩拳擦掌,陈卫红有点害怕了,说:“我们走吧,罗强,趁他们人还没来。”罗强说:“不能走,要是走了,今后就别想在外村看电影了,今天必须打出点威风来,露露咱知青的脸。”小凡站到陈卫红身后说:“我们回去吧,真的打起来了怎么办?”罗强说:“别怕,你站在我身后,他们只不过是一帮地皮流氓。”黄莺说:“他们都欺负我们女的,真的欺负起你来了,我们不会跑。”小凡说:“好,那我就豁出去了。”
几分钟后十几个当地青年突然冒出来,有的拿着长棍,有的拿着扁担,将一个长得精悍的青年围在中间,那人群中的精悍青年说:“谁打了我们兄弟,站出来,让我瞧瞧!”那个挨打的当地青年站在前面大声说:“这是我们大哥,你们这帮野蛮家伙,今天不好好教训你们,你们不知天高地厚!”有人在那长得精悍的青年旁说:“张石头,今天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那边罗强亮开嗓子说:“你们往我们人脸上吹烟才是野蛮家伙,是我打了他,你们说怎么办吧?”张石头拉开架势说:“你还想逞能?告诉你,你们这帮人在力岗偷东西别以为我们不知道,还有脸跑到我们双泉逞能。”“老子们没偷东西,老子们是来支援农村建设的。”罗强身后有人说,“支援个屁,都像你们,我们不穷也要偷穷。”那边有人说,“放你妈的屁,我们是响应党中央号召来的,你们这穷地方你以为老子们想来!”罗强挥起了拳头说,“今天不教训教训你们,真还上了天!”张石头说完,有人操起家伙拉开了架势。突然,风风火火冒出一个人站在两拨人中间说:“知青同志们,我叫李先竹,是双泉的书记,今天是我们的人首先不对,我先向你们赔礼,请你们不要冲动。”罗强说:“不对就是不对,什么是你们首先不对?”李先竹对张石头一伙儿说:“是我们不对。今天是李家的大好事,你们都去看电影去吧,别败坏了双泉的名声。”当地的十几个青年都站在那里未动,李先竹在张石头耳边说了几句,张石头对罗强说:“今天就便宜了你们,再碰着就别怪我们了。”他打了一个口哨,十几个当地青年散开了。李先竹转身走的时候对罗强说:“打起来了双方都没有好结果,你们都散了吧。”
电影继续放着,围观的很多人回到原位。陈卫红说:“我们走吧,万一他们带着人杀个回马枪,我们都没拿家伙,吃亏的是我们啊。”罗强说:“怕什么,看完了走。”陈卫红说:“今天虽然没打,但树了我们的威风,万一他们带了大部队真的来了,不灭了我们的威风?”黄莺说:“要保住现在的胜利成果,我们趁早撤吧。”正说着,突然电影停了,四周一片漆黑。有几只手电筒在那里晃来晃去。
“不好,肯定是他们在搞鬼!我们走吧。”陈卫红拉了小凡黄莺的手窜出了人群,罗强见他们鬼鬼祟祟跑了,拔腿跟着跑了。
知青们疯狂往回跑着。陈卫红听见有人摔在地上一记闷响,“哎哟,我的脚。”他正回头去扶,有人已经把摔在地上的人背上身跑了起来。
一路人跑远了,在坡上歇了下来。陈卫红借着手电筒的光,原来是青狗子背着黄莺,青狗子脸上冒着热气,流着大汗。陈卫红问黄莺:“怎么回事?”“脚崴了。”青狗子边给黄莺摇脚腕边说:“不要紧,用酒擀一下就好了。”
回头看那放电影的地方,电影仍继续放着,隐隐约约有发电机的声音传过来。罗强说:“你们这些胆小的,害得我跟着瞎跑,电影也没看完。”黄莺说:“害得我把脚也崴了。”青狗子说:“害得我把衣服都汗湿了。”陈卫红说:“黄莺回家要做好的给青狗子哥吃。”罗强笑道:“做好的吃别忘了喊我们呀。”有几个知青大笑起来,黄莺嗔道:“人家崴了脚,你们还在这儿开心。”
[1]方形、一端带柄的农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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