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成明被无越叫停,心下却不知该是愤怒还是悲哀了:既然他已经开始处罚,那么拔掉爱徒一颗牙齿和全部拔掉并没有区别,无越此时叫停,除了在宗门内多几分宽容的名声,却更是显出他这个当师父的对自己徒弟的心狠,在他们师徒关系上再狠狠地划上一刀。但此时却是没法补救,既然无越已经叫停,他总不能自己再接着拔吧?那他在别人眼里成了什么人!
因此一阵急怒,指着无越半天,却是收了手,冲围在四周的宗门弟子吼道:“一个个都给我滚回各自洞府去!宗门给你们灵石灵药是让你们好好修炼的,谁再不务正道,在宗门内惹是生非,一律严惩不贷!”
那群门人先是见了无越打压筑基弟子,出手狠辣不容情,心下都是骇然,暗自惴惴往日里那许多挑衅侮辱,莫不要被无越一一找上门来?后来见到师父出面,这才略略安定,出来见礼,谁知无越不但不买师父的帐,还反倒逼得他对平日里宠溺异常的徒弟动手,更是惊骇莫名,这才一个个呆愣在原地,没了平日里的机警。这时被师父责骂,反应过来,各自匆忙散开,生怕再不走,那瘟神便把霉头寻到自己身上,连跟师父告罪都忘了。
刘成明见了,心下更是凄凉几分,拿眼细细地看了无越半天,见他始终一副淡薄冷漠的模样,这才叹了一口气,神情萎顿地带了爱徒离去。
等到众人皆散开,无越才慢慢转身,看向在远处瑟瑟发抖的辰溪。
小辰溪虽然是在森林里长大,但到底没经过什么血腥。刚刚也见了雪妖莫名其妙爆发出的威势,虽然骗不到心思灵动的人类修士,但吓吓那些头脑简单的低级妖兽应是无妨。辰溪和那些妖兽的关系,更像是玩伴一般。虽是她平日里有些任性,但却是初次见到这样的场面,自己说是对她实现承诺,真的拔了那三角眼的牙,血肉模糊的场面和那三角眼的惨叫,连一旁的同门都被吓到,更何况是天真烂漫的辰溪。
此刻见辰溪依旧傻傻地呆愣住,心下不免一痛,向前走了一步,却又顿住,伸出自己染血的双手看了看。
抬眼望着小辰溪,尽量放柔声音,轻唤了一声:“小溪。”
辰溪似乎被惊醒,眼睛看向无越,右脚下意识向前探出一步,却又瑟缩着收回。
无越心里顿时便觉得一片冰凉:沾上血腥的自己,终究是要被辰溪排斥的么?可是,似乎自己早已注定,要走上一条不平静的路。
想着平日里辰溪亲近他的模样,他再次生出几分期冀,开口唤了一声,声音里却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抖和慌张。
小辰溪右脚伸出几次,却都是瑟缩收回,只她怀里的雪妖,眸子清亮,“咕嘟咕嘟”叫着,有些不解地看着辰溪。
无越看着她脸上的畏惧和躲闪,心渐渐冷了下来,嘴角挂上一丝自嘲:世俗界尚且是弱肉强食,修真界又怎么可能少了血腥?罢了,自己的手上,早晚都会沾染上许多因果。既然辰溪不能接受,早些了结不是更好?
有些不舍地看了看那张乖巧的小脸,却更是为那畏惧的神色揪心几分。
回头,转身,独自向山下走去,背影萧瑟。
暮色降临,天空被染成一片灰暗,映照着无越的心情。
下到半山,脚下却是一顿,有些迟疑地转过身去。
山上渐渐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小女孩的呜咽。
随即,辰溪的身影从树林掩映中奔出,脸上挂满泪痕,抱着雪妖奔行下来。
见到立在前方的无越,更是“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丢下雪妖扑进无越怀里。
“无越哥哥!”
无越愣了半天,心下慢慢温暖几分,缓缓伸出手,想要揽住辰溪,见到手上的血迹,却又迟疑了,只任由辰溪抱住。
雪妖跟着跑过来,攀到无越肩上,叫唤着蹭了蹭无越的脖子。
等辰溪止了抽噎,无越才用胳膊推开她,“好了,现在不嫌弃哥哥了?”取出净水符箓洗去手上的污秽。
辰溪皱了皱鼻子,抽噎着笑了,揽住无越腰际,“才不是嫌弃无越哥哥呢!只是一时吓到了。”
无越牵起她的小手,一起向山下缓步走去,“那你现在还怕么?”
辰溪摇了摇头,迟疑道:“怕血,但是不怕无越哥哥。”
“可是无越哥哥会沾染上血啊。”
“那,我们洗干净就好了。”辰溪想了一会儿,偏着头道。
无越不由笑了,这样,或许是辰溪能容忍的最大限度了吧。以后,还是尽量不要当着她做这些事。
顺着回照的夕阳,两个影子在地上越拖越长。
这次事件在宗门内无疑是掀起一场轩然大波,无越的强势与狠辣在宗门内愈传愈盛,逐渐有妖魔化的趋势。而聚安峰颜面大失,门下筑基弟子败在无越这样一个炼气期手下,堂堂峰主出面干涉,已是失了身份,最后却还被无越逼着,在众人面前惩处自家爱徒,更是足以让他丢尽了脸面。辰溪被欺负的事就此在无越手里了结,宗门高层并未再过问,但众人心下却并不安定。那些背地里曾说过无越闲言碎语的,一边暗自惶恐,一边纷纷改易口风,把无越夸了个天上仅有地上无双。那些平日里与无越并无妨碍,从未将他记挂在心的,也暗自记下了宗门内还有这样一个狠厉角色。
而碧落峰上,却难得地爆出争执,起因正是这次辰溪被欺负的事。
林易一直不满辰溪怠惰,空有天分灵根,却不知道好好利用珍惜,但辰溪年纪幼小,又娇憨可爱,不好强逼,故而也就随了她去。此次却把问题牵扯出来,林易教导辰溪日后好好修炼,努力提升修为,而辰溪却颇不以为然,只顾贪玩。二人从最初的和声探讨,到后来语气愈来愈严厉,渐渐起了争执之势,矛盾愈加突出。
无越在一旁却是有些左右为难,要说心底,其实是希望辰溪好好修行的。南山宗虽说是仙家宗派,门下弟子却是一点仙人姿态也无。无越自己资质平凡,只受了林易青睐,行事那般低调,却依旧被宗门弟子诟病,背地里言语辱骂。若不是他不常去宗门走动,或许早就被那些人使计陷害了去。而辰溪,天资足以让宗门内所有人嫉妒,却偏偏战力低下,虽是有宗门护持,又生性几分刁蛮,却终究是心思太过简单,容易给人算计了去。有自己和林易在身边也还罢了,她又偏偏不是个肯安分的,别人不来招惹她,她闲着都要去胡搅蛮缠一番,更是容易招人嫉恨。指不定什么时候他们顾及不周,辰溪就在别人手里吃了亏。若是她修行勤勉一些,有一战之力,便是真个遇上什么意外,也能支撑到林易救护。
但每日里看着她活泼调皮的样子,又觉得让她老实修炼着实是为难她了。她和自己不一样,真个是一个几岁大的单纯小孩子,若自己像她这么大时,也被人逼了要安分修炼,定然是不肯的。童年,实在不应该去背负太多,快乐就好。
因此自己也是心下挣扎,摇摆不定,在林易和辰溪中间,一会儿劝这个,一会儿劝那个,却都没什么效果。
辰溪年幼任性,林易又专横霸道,眼见着两人从小规模的吵嘴开始,逐渐愈演愈烈,到后来,林易甚至直接用精神力,将辰溪控制在杀戮幻境里。辰溪却不是无越那般神经粗大的人物,每每被吓得尖叫大哭,也不知道还手。
林易不明白小孩心思,以为吓吓也就听话了,却不想两人隔阂愈来愈深,辰溪却几乎被吓傻了。
无越看不过去,几次和林易争执,却都被林易扔在一边。
这样的日子磕磕碰碰就是一个多月,林易也没了手段,眼见着辰溪脸上也消了最初的圆润,显出憔悴来。
这日无越晨跑后上到山顶,却听着屋内异常平静,不由心下忐忑几分。
里里外外一番找寻,都没有发现辰溪的身影,不由有些焦急。
这些日子和林易闹别扭,辰溪再没去过宗门,便是真去,路上也该被自己碰到。
木屋内,林易闭着眼躺在软榻上,神情有些疲惫。
“老头,小溪呢?”
林易沉默一阵,等到无越都有些急切起来,才开口道:“走了。”
“走了?”无越心下一沉,却还是抱有一丝希望,“你把她送到宗门去了?”
林易没出声,却睁开眼,淡淡地看了无越一眼。
不是宗门,那难道辰溪被他送回千绝森林了?
无越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我和她打了个赌约,如果她能在外边独自闯荡三个月,那我再不管她修炼不修炼;如果她熬不过这三个月,那就规规矩矩地回来修炼。”林易慢悠悠地解释,却并不能让无越释怀。
“你疯了老头?小溪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么?别说三个月,三天也够她受得了!万一她在外边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明明知道她这样的性子,还不让她改,难道要在南山宗藏一辈子不成?”
“可是她还小啊!以后慢慢教导不行么?这样直接把她丢出去······”
“无越!”林易沉下脸打断无越的话,身体也从榻上坐起,“辰溪资质出众,早些修行打下基础,日后自然有她的一番好造化。她小小年纪就筑基后期,却一点灵力运用都不懂,如此荒废下去,好好的一块璞玉,就得断送在我的手里!且不说这些,你当真以为一个八岁的筑基后期,一个满灵根天灵根,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千绝那样的人类禁地里?有些事,不是你不去想,它就真的不存在的,就算辰溪真的能在南山宗躲一辈子,可照这样荒废下去,南山宗又凭什么让她躲一辈子、护她一辈子?莫不是你以为修真界真的是什么良善之地不成!”
听着林易的话,无越不由慢慢平静下来。
是了,不说辰溪的资质可不可惜,单是她的身世,恐怕就由不得她这般玩闹下去吧?现在她懵懵懂懂,贪玩是小孩子的天性,由着自己护着她。等到将来,她无力去为自己的命运争些什么,天纵之资,却要受平庸之人的护佑,又会不会心下不平衡,反过来怨恨起自己呢?更何况,便是她真的不怨自己,自己又能否真的护得了她一生?自己资质平庸,在修真之路上艰难前行,尚且要依靠林易去解决自己的麻烦,又拿什么去护佑辰溪?
落寞一笑,他是为了辰溪好,林易虽是行事手段有些急迫,又何尝不是为辰溪考虑?那自己凭什么以为占据了道德制高点,去指责他呢?
“让她出去吃些苦头,回来也就知道该好好修行了。”见无越面色平静下来,林易放柔语气,“你若是还不放心,我可以带了你暗地里躲在一旁看着。”
无越看了眼林易,不由有些好笑:最后这句,是他自己想去吧?死撑面子的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