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进在幽深的隧道里,压抑、憋屈、发狂,袁平不知他人感受,觉得自己像要窒息一般,越往深处走,洞越小,开始尚能几人同行,现在得弓着腰单人通行。
伍习至洛阳后就一直呆在袁平身边统领亲卫,见通道实在狭窄,拉住袁平,“主公且慢,据贾君所言,应是快到出口处也,外面情况尚不清楚,卑职率部分弟兄先上去探探情况再说,且在此稍候。”
在前面猫着腰的张绣也转过头来“伍将军所言甚妥,明公安危为重。依我之见,郝将军与伍将军且都留下,我与胡车儿先行探路。”大家争论良久,张绣以武力出众为借口,只得由他先去。
须臾,张绣见有光亮投射进洞,拔出佩剑,示意胡车儿,二人交换眼神,猛一发力,几步冲将出去,警惕的环顾四周。好一会儿未发现异常,张绣放心下来,这时方才感觉憋屈的紧,赶紧大呼几口气,随即发信让袁平等人上来,小半个时辰,一千余人走出洞。
袁平看着波光粼粼的昆明湖,平静如镜,深吸一口气,低声自语“长安,我回来也!”
众人皆兴奋于此行的顺利,谁也没有注意到密林中隐藏法正等人,孟达小心翼翼拨开草丛,见张绣跳出来时,便要下令攻击,一边法正急忙拉住“子度休急,这不过前锋探路,等他们全部出来再说,现在攻上去,下面的可就缩回去也,想抓住可就难了,必须一网成擒。”可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等着袁平等人全部出来后,法正眉头微皱“来了这么多?不过也就多几条命而已。”
正在感怀又回到长安的袁平,蓦然的听见四下响起“杀啊!”先是漫天箭雨,如飞蝗般袭来。袁平惊骇莫名,瞳孔放大,急切间大喝“御敌,御敌。”
张绣等人反应更快,一边用剑挡开来袭弓箭,一边指挥士兵。“向我靠拢向我靠拢,圆形列阵。”
袁平等众将大声呼喊,听到喊声士卒从慌乱中醒悟过来。此次随行皆选军中猛士,镇定下来,一边格挡,一边慢慢靠近袁平,将它围在中间。
孟达等人也冲将出来,于十步之地,孟达喝止猛冲过头的士卒“列阵!”
一面面大盾竖起,盾后伸出一支支寒光闪闪的铁枪、长戟,隐约能见盾后排列的弓弩手。孟达有些兴奋,虽此次伏击只带千人,但刚才之打击,已让对方损失数百人,己方明显占优。
袁平见对方队列齐整,头皮发麻,用兵高手?对方怎会在此地埋伏,难道天要亡我?我说今天怎么心里一直不舒服,似有事发生,居然会是这样,袁平心有戚戚!余光瞟过众人,见伍习一脸刚毅,似有必死决心。袁平笑了,是啊!自从走上此路,马革裹尸归宿也,早晚又有什么分别,既然这样,不如搏一搏。
“伯威、伯道、众军听令,突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能出去多少是多少。杀!”袁平猛然大喝,身边伍习尚未反应过来,举剑冲杀出去。
众人受此一激,血脉上涌,豪气顿生“兄弟们杀啊”
“杀”数百人怀决死之心,义无反顾用血肉之躯冲向大盾,哪怕知必死,也必须一拼,冲破则尚有活路,不冲必死无疑,皆是七尺男儿,豪情丈夫,奢求敌人施舍以活命,做不到。
孟达法正互视一眼“想死!成全你们,弓弩手自由射击,盾阵顶住,枪戟给我刺,休使一人走脱。”
“哧哧哧”袁平耳中满是枪戟入肉之声,将士临死的怒喝、不甘与绝望。许是老天相佑,冲锋在前的袁平居然片伤未沾,只听“彭”的一声,袁平撞上大盾,一时间只觉气血上涌,口里一咸,一口鲜血差点喷出,两耳“嗡嗡”作响,眼冒金星,有些天旋地转,连已将面前的盾撞开也未发觉。袁平甩甩头、眨眨眼清醒过来,瞳孔放大,两杆长枪已向袁平要害刺来,尽在咫尺,一时间愣在当场。紧跟袁平的伍习,眼看袁平就要被刺上,悲愤大喝“将军小心!”袁平似是被伍习喊声震醒,眼前寒光闪闪的亮点直刺面门,本能往后一仰,长枪贴着袁平额头划过,鲜血顿时下留,模糊双目,钻心的疼,受此一激,袁平状若封魔,大吼一声“给我死来!”用尽全力,将手中长剑挥出,一抹鲜红顺着长剑流下,乱世人如剑尖滴下的鲜血,刹那的妖艳,落入尘埃,须臾色彩败坏。
张绣武艺自不必说,身旁胡车儿不离寸步,法正孟达身边没有猛将,无人是张绣一合之敌,两人最先冲破包围。眼见得此,法正、孟达眉头大皱,虽然二人自问都是用兵高手,但麾下人马,除少部分孟家门客战力可观,其余大部月前尚是农民,短兵相接中明显经验不足,一股不祥之感升起,今天可能有些托大了,只想着抓住对方届时可利用下,不料对方人来得太多了些,而且既有猛将又有精兵,早知如此,该把孟坦兄长带上才是,失误失误!
孟达可没有给法正太多时间磨蹭,见围之不住,当机立断,让亲卫架着法正赶忙退去。郝昭已经杀至跟前,无奈之下孟达只得与郝昭对上,不过孟达武艺较郝昭要差了太多,若无边上亲卫相助,孟达估计早已死于郝昭剑下。
袁平满脸鲜血、杀得疯狂,好不容易冲破围堵,回首望,身边仅于张绣等是余人,场中绞杀仍在继续,孟达麾下士卒虽然不算精兵,但有心算无心,此来又匆忙,皆是配长剑,虽然鼓一时之勇占据上风,但毕竟吃亏,一个有一人士卒倒下,眼睛有些发红,“走!”。
孟达无奈得看着袁平等溜走,有点暴怒。听说此地情况的孟坦随后赶到,见弟弟满身杀气吃惊不小,孟达一边挥剑摧残着身边的花草,一边对手下怒吼“废物,一群废物,眼看就要成功,居然让十来个人在你们眼皮底下杀出去,废物!”
法正推开小心护着他的侍卫,掸了掸衣襟,“子度兄,此次估计来了大人物,千万不能跑了。”
一帮手下老老实实伏跪于地,瑟瑟发抖,实在害怕孟达拿自己出气,那才是冤枉,“将军,那伙人没能跑进地道,卑职已经派人跟上,只要他们还在长安就一定跑不了。”
“那你还在这里呆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看着!”孟达说完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踹去,那员小将一个趔趄,却不敢抱怨,赶忙爬起身来,唯唯诺诺追袁平等人而去。谁也没有看到他转身那刻眼中渗出的寒芒,是那样骇人。孟达,我会让你知道我贾逵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袁平在伍习等人的帮助下,边逃边与追来的敌军交手,现在身边只有十余人,且各个带伤。杀出昆明湖后,大家都有点晕头转向,长安皇宫太大,袁平以前虽当过侍中,常在宫中往来,可这皇宫也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去的,且如今这皇宫,显然是没有人住的,想抓个人问下路都不行,不知不觉一路转进到了上林苑,这里袁平倒是熟悉。这里有伴驾陪帝涉猎,有与唐姬花前月下,袁平不由有些痴了。
恢弘的上林苑,如今给人一种荒凉心悸的感觉,这就是大汉帝国的一个缩影,衰败、死气弥漫。袁平熟知道路,带着大家七弯八转,总算甩掉追兵。然上林苑实在太大,众人好像也迷失了。
寻了处安静地,伍习赶紧扶袁平靠着一棵大树坐下,撕下一角衣服,“主公,且忍着些!”小心的擦拭起袁平脸上的血来。刚刚一路奔逃袁平尚未感觉疼痛,心下放松,伍习又这么一说,他顿时感觉钻心的疼痛,冷汗顺着脸颊一滴滴往下淌。伍习突然捂紧嘴,甚至是有些惊恐的睁大眼睛,“嘶”倒吸冷气的声音引来张绣等人的视线,众人都是满脸惊恐之色。袁平的脸上从鼻梁到额头上的皮肤被划开,皮肉外翻,白骨可见,本来英俊的脸,此刻显得无比的狰狞恐怖。
袁平也注意到众人的神情,结合刚刚情形一想,心中倒是猜到一些,本想笑笑,可是牵动了面部肌肉,疼得他龇牙咧嘴“嘶!该死的,痛煞我也!”
“这些家伙真狠啊!不过还好,没能要了我的命不是,沙场争锋,向来不死不休,能逃得一命算是老天保佑。如今我这脸看起来是不是更有杀气?”
张绣等人听袁平还在开玩笑,艰难的咽了咽口水,狠狠地点头。
正在几人小声商议接下来如何行动之时。突然,张绣做了个禁声的动作,而后暴起“谁?出来!”
袁平等人顿时紧张起来,赶紧拿起武器,看着前面的灌木丛。只见“悉悉索索”的一阵晃动后,一个身材精悍,相貌还有点青涩的小将钻了出来,举起双手,朝着众人,边走边说“诸位,我没有恶意。”
当下张绣不管对方说什么,先自上前擒住,这小将滴溜着观察了众人一圈,忙对着袁平说“这位将军,我真没有恶意,我是来襄助你们的。”
袁平见他只一眼就能辩出自己,光是这份机灵就令人另眼相看,招招手,让张绣带他过来,袁平斜眼看着他“你是谁?还有你说襄助于我?”说完,一双眼睛盯着这小将。
不料这小将也不害怕,直直的看着袁平“我所言句句是真,将军不用疑我,我真愿帮助你们。”
“呵呵”袁平觉得此人来得蹊跷,不过这人倒是有些勇气,被自己等人擒住,还能镇定自若的说要相助,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先说说你叫什么?为什么要助我等?否则的话。。。小心掂量着说,如若有半句虚言,立刻身首异处。”袁平此时心情转好,觉得此人有些意思,小子你编,你接着编,不过要编好点,若能编的令我信服,算你本事。
那小将闻言,看袁平一脸戏谑,当下言辞恳切“我所说句句属实,将军听完,要是不信,随时可以杀我。我叫贾逵字梁道,本是河东襄陵人,幼失父母,得家邻相助方长,在洛阳做些活计谋生,董卓西迁长安,被迫到长安生存,一直饥一顿饱一顿,还算安稳。可不久前,我与几个同乡被长安大族韩家集中起来,大家只道是韩家人心好,给一口饭吃,然而,没过两天韩家发给我们兵器,让我们在一个叫做孟达的孟家公子带领下操练,我与同乡当时就觉得被骗,密谋逃跑,不料被发现索回,我那两个同乡大哥隐瞒了我,硬是顶着没有开口,被韩福那个混蛋杀了。我苟且下来,继续在他们身边效力,就是有朝一日报仇雪恨。”说着说着贾逵从最初说道自己幼年孤苦无依散发出来的悲凉突然转到满身杀气,连一边压着他的张绣都不由得皱起眉头,手上用劲死死按住。不过见他没有异动,也只是稍稍加些力道,稳稳控制住贾逵。
袁平知道幼时孤苦是个什么样子,一时间有些同病相怜,他一直仔细的观察着贾逵,从说道这里之时,见贾逵神情,心下就略微有些信了,但肩负太多人的性命,来不得半点错失“贾逵是吧?我且先信你,说说你欲怎么助我。”
一旁伍习看袁平这么容易就信了一个不知道哪来家伙,心中大急。正要说话,边上郝昭拉住对他摇摇头,示意不要打扰将军。伍习回头,见郝昭对他摇头,知郝昭乃袁平心腹爱将,若论熟悉自然超过自己,于是闭嘴不言。
贾逵忙从张绣手里挣脱出一只手来,就地给大家画起长安的各处分布,又仔细讲解,袁平听着听着思绪有些飘散,盯着贾逵一阵猛看,此子不简单,若果所言不差,长安布防如此繁复,却全在胸中,仔细得哪里几个人,何时晌饭交接都一清二楚。歪过头瞥了一眼郝昭,挺像。有头脑,希望我不会亲手砍下你的脑袋,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有点喜爱此子,这大概算是爱才吧。
贾逵边画边讲好一阵,认真对袁平道“将军,现在全城都在搜索你们,外面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带你们回昆明湖那里去,再从那个地道出城。”
“什么?小子,你该不是匡我们过去好一网打尽吧,你当爷爷三岁小孩,我们才从那里逃出来,回去?回去自投死路么?”一边一直闷头不说话的胡车儿听完贾逵的话,顿时大怒,要不是身边两个兄弟拉住,恐怕真就冲上来了贾逵一刀了事。
“坐下”袁平声音不大,但胡车儿闻言身体一抖,颇有些畏惧袁平,这位平时脾气很好的将军,也不知为什么,反正他就是很畏惧。“梁道的话颇有道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值得一试,我们不能困在长安,不然文和等人该急了。反正现在靠着我们这么几个人明显是不可能完成之前的计划了,回去,出城之后另想办法!梁道我把我们这十来个人的性命全托付给你了。”前面几句对着张绣等人说的,这些人都是听命于袁平,若是平日尚有商议,今日袁平言语不容置疑,大家也没有好的意见,自是同意。最后一句却是转头对贾逵所言,贾逵立时有些眼眶发红,他听出了言语中毫无保留的信任,觉的自己得到眼前之人的重视,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那股霎时流露的睥睨天下的豪气,肯定是了不得的人物。自爷爷去世后就再也没有人这么的看重过自己。贾逵幼孤,临人都欺负于他,唯其祖父贾习口受兵法万言,并对人说‘此子当为大将军’。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狠狠地对着袁平点了点头,袁平露出一丝暖暖的微笑。
孟达等人自然是不可能一直守在地道附近的,贾逵寻来衣物,袁平等到时,正有几个人在封填地道,找个借口调走。于是一行人在热血沸腾的贾逵帮助下安全的逃出升天。站在九庙密林中,袁平看着那个黝黑的洞口,缓缓跪下,“一千兄弟啊!却葬在长安宫里,兄弟们走好,魂归来兮!”所有人,包括贾逵都跪下了、哭了,一千个昨日尚还有说有笑、音容笑貌都在眼前的兄弟就此长别。
一番遥祭,袁平起身正要走,眼角却看到了那个进洞前吓他一身冷汗的石像,走过去捡起来轻轻擦拭,对着它喃喃自语“我进去前,你是在提醒我有危险么?看来你应是我的福星,既然这样,九庙太过阴深,这就随我走吧。”说完,弯腰抱起这个石像,在伍习的搀扶下,回营而去。九庙中传来几声“咕、咕、咕”是那么的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