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四天的上午
夜,比水还谅。
雨,继续的下着,空气里到处是凉的水,雨淋不到的地方,也由迷漫的水汽包围着。
南方的夜晚本来就特别潮湿,更何况是雨天的夜晚,简直一切都成水做的了,粘稠、湿漉,而且易碎。
凌晨时分,客人们酒意很浓,睡意也渐渐上涨,虽然意犹未尽,可是一想到明天晚上还可以接着不醉不归,终于勉强散去。
掌柜和小儿们欢笑着送走客人,伸个懒腰,都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刘少爷去睡,酒客们去睡,小二去睡,掌柜去睡,全部人都去睡,有一个人没有睡,不但没有睡,而且异常清醒。
柳血儿端坐在椅子上,一双肉眼睁的大大,在黑夜里放射出黑色的亮光,显得非常强劲有力,就像钢铁般屹立不倒。
对于柳血儿来说,一个晚上不睡觉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记得有一次去杀一个赃官,他暗伏在人家屋顶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还能一直保持着饱满的情绪。
不眠不休不一定非得钢铁人才能做到,凡人普通人也可以,这是对意念的操控。如果你决心做成某一件事情,前方就算遍及火海刀山,你都必须义无反顾地勇往直前。
曲玲凤在里屋的床上已经睡熟,,曲耿本来也想着陪柳血儿一起守夜,现在都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凡人终究是凡人,他没有柳血儿的意志,终于撑不住疲倦而睡去。但是他不凡的一面更伟大,不畏强权,甘愿冒死来消除一个大奸臣,在精神方面他承受着非凡的压力。
以前也有很多人做过这件事情,他们搜集严嵩的罪证,弹劾他,可是最终都没好下场,或者被诛杀,或者遭贬谪……柳血儿敬仰这些人,他们是老百姓的好官,包括现在的曲耿。
所以曲耿睡着的事,在柳血儿看来一点都不可笑,不但不可笑,而且更加尊敬他。
漏声一滴一滴的响着,黑暗逐渐被灰色的光线取代,一夜终于过去,天亮了。
只可惜有着阴雨天气的早晨,天空仍旧是灰蒙蒙一片,光始终不十分透亮。
其实,望江楼之所以被成为“望江楼”,因为它真的是在“望江”。
望江楼客栈在临江的一面建有一座很高的阁楼,名曰“望江楼”,它在江边筑起,又与其它客房相聚较远,所以一般的客人根本不知道这个地方。
这座阁楼有人长期租住,至于租给了谁,客栈掌柜也不清楚,只知道是东家亲自伺候这位神秘的客人。阁楼里有时有客人住,有时是东家一个人住,反正挺奇怪的,连小二们也不愿意往里面去。
望江楼顶楼是一个小平台,上面摆着一张桌子和四个椅子,面朝大江,望尽逝水。
文人墨客,莫不喜欢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把酒弄墨,吟风诵雅,陈一番慷慨之词,却不知道高出不胜寒,烟波江上使人愁。
天光大亮,清晨的第一股凉风吹过的时候,御剑山庄的庄主凌御气就已经在望江楼上,看江水东逝,犹如万面鼓声中,万马在齐奔之势,非人力可以阻挡其流势。
大约过了一会儿,有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上到了望江楼顶,手里捧着盘子,盘里放着碟子,碟里放着点心,还有一杯茶。
他将碟子摆放在桌上,一字排开,又将茶杯放在凌御气伸手可以触及的位置,然后双手缩回,垂在背后,面带微笑,很恭敬地站立一旁,好像随时等着主人的训话。
又大约过了一会儿,凌御气端起热茶闻了一下,突然皱了皱眉头,接着喝了一口茶,眉间又流露出满意的意思来。然后才开始说话,问道“李林齐是否已经到达御剑山庄?杀手簿的主盟是否已经对他安排妥当?”
“是的,都已经安排妥当。”,中年人回答地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出蹦。
语速慢不要紧,关键是别说错字,发错音和说错话没什么两样,都是错,都是给对方的不尊重。
如果对方地位比你高,你可能就会被惩罚,况且他眼前的这个人的地位岂止是比自己高,是高出太多。
——自己是杀手簿里一个小分坛的负责人,充其量就是对一座酒楼的控制力,对方却是站在“老板”右边的的人,是“老板”的左膀右臂!
身份决定待遇,不然以年纪来论,坐着的该是他,可见这个社会已经不讲究年龄了。所以他就必须要顺从,,毫无怨言,也不敢有怨言。
对眼前这个人,他除了尊敬,甚至还有点惧怕,仿佛有种压倒性的气势冲来,在心里无形布满了恐惧,以至于嗓子干涩,发音有点不准,只好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出蹦。
凌御气又喝了一口茶,接着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救下李林齐,在他身上没必要花心思?”
“是!”
回答的很干脆,回答的也很认真,在任何人面前或许都可以说假话,除一种人之外——明白人——明人面前不说假话。
他确实是这样认为的,于是就把自己真实的想法说出来,然后就等,等着对方的高见。
凌御气道“我暗中观察过李林齐,也对他考验过一次,发觉这个人骨子里特别叛逆,做事情从不瞻前顾后,脸皮也够厚,是个只认死理的人。”,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我们组织的新血也需要这样的人,他可以被培养,与其无价值的死,不如留着他以后为我们而死,况且他以后对组织会有很大的作用。”
中年人认真地听凌御气说完,然后语气中带着一股佩服之意,道“还是您做事看的远。”
凌御气哈哈大笑,笑完之后,接着又问“听说本地知州的外甥也居住在望江楼里?”
中年人很奇怪,怎么会问起这么一件小事,虽说事无巨细,但他问的也有点莫名其妙,却不能不回答,道“是的,他已经盘居了数日。”
凌御气道“他今后不会再来了?”
中年人道“为什么?”
凌御气道“他已经死了。”
中年人道“怎么会呢?我昨夜还和他一起喝酒来着。”
凌御气道“他应该是和你喝酒之后,回去就死了,在房间里有人等着杀他。”
中年人道“是谁在等着杀他?”
凌御气道“一个姓王的捕头。”
中年人道“为什么要杀他?”
凌御气道“为了曲耿。”
中年人不明白,道“哦?”
凌御气解释道“州官的外甥死了,后果是不是很严重?”
中年人道“是。”
凌御气道“这样是不是就有一个很好的理由带走客栈里所有的武林人士,包括曲耿他们?因为要抓住凶手,武林中人首先被怀疑。”
中年人道“是。”
凌御气道“带走之后会怎样?”
中年人道“曲耿就会被杀死!”
凌御气道“是啊!可以说他是畏罪自杀而死,反正借口有很多的。”
中年人不否认,这是一个极佳的借口。
凌御气问他道“你认为这个法子行得通吗?”
中年人道“行不通。”
“为什么?”
“因为有柳血儿在,就不会轻易被别人带走,况且还有郝东来和刘少爷为他护航!”
凌御气又笑了,笑的很开心,说道“你都知道了!”
中年人道“您莫忘记我也是杀手簿培养的,对于这种事情,我看的很透。”
凌御气似乎很满意,眯着眼,道“是啊!杀手簿培养的人,每个人都是杰出的!尤其是‘地九州’杀手序列,他们有自己的思想和判断能力,任何情况下都可以很好的应付每个突发事件,所以他们带不走曲耿。”
中年人点了点头,道“是的。”,他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可是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也逃不掉凌御气的眼睛,他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要问?”
中年人忽然有点紧张了,话说的断断续续,道“是……是不是……还有一个‘天九野’杀手序列?”
“哈哈……哈哈……”,凌御气笑的非常开心,就像听到一个非常好笑的笑话一样,而且从他的笑声中可以听到满足感。
中年人没等到凌御气肯定的回答,他只是在笑而已。那到底有没有答案呢?答案已在心中!
这个时候,凌御气转移了话题,他本来想喊这个中年人的名字,可一时间记不住他的名字,道“你叫骆……骆什么来着?”
“骆枫梧”,中年人道。
凌御气道“噢~我一时间还记不住你的名字。”
骆枫梧道“你操心的事情多,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费心,名字只是一个代号,我多说几次,您就记下了。”
凌御气道“好~骆枫梧~老骆。”
“老骆!”,从来没有人这样亲密的称呼过骆枫梧,听到这个昵称,骆枫梧一下子感动很多。
要知道,混江湖的人很容易获取许多身外之物,却很难得到一份真正的友谊,一份坚贞的义气,一份诚挚的尊重。
骆枫梧已经为凌御气所折服,佩服他的高瞻远瞩,佩服他的处变不惊,佩服他的运筹帷幄,最重要的一点,是感激他对自己的尊重,因为他的这种说话的语气不是上峰对下属,而是老伙伴、老朋友之间亲密的称呼。
就是这个简单的尊重,完全赢得骆枫梧的心,令他狂热,让他产生冲动,想一下子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凌御气。
对!现在就有一件事情很重要,骆枫梧想到了它,就说道“我观察过气象,明天应该会停雨,后天可能就要放晴了。”
凌御气被他的话给提醒了,道“这倒是一个重要的讯息。”,过了一会儿,又说道“替我修书一封,飞鸽传书去皇城。”
骆枫梧道“要写什么内容?”
凌御气没有立刻应他,等了很久才说道“有一件事情本是主盟的秘密,现在我要把它告诉你。”
骆枫梧道“是,我一定不向别人提及此事。”
即是秘密,那就必须要保守,事情传到你这里就此打住,要绝对的守口如瓶,骆枫梧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对于骆枫梧的保证,凌御气显得非常满意,他觉得骆枫梧是一个可造的人才,他更满意自己的慧眼如炬,没有看错这个五十岁的中年人。
凌御气道“我们和严嵩想做成一个交易,就是拿曲耿的命换取一笔兵器铸造的生意,让御剑山庄给大明军队提供武器辎重。”
骆枫梧承认御剑山庄有但此重任的能力,可为什么非要做成这笔生意?骆枫梧还在仔细地听下去。
“要知道军队控制着国家命脉,光凭江湖里这点人马还不足以撼动大明朝的根基,要让杀手簿渗透到大明军队当中去,直接控制国家的命脉,到那个时候要除掉谁都是易如反掌,而为他们打造兵器无疑是最快捷和最广泛的渗透。”,凌御气看了看骆枫梧,道“你认为我说的对吗?”
当然正确!只是还有一点骆枫梧想不明白,他问道“为什么不让曲耿直接告御状,他有严嵩的罪证,可以告倒他。”
凌御气道“天真!区区一纸罪证岂能搞掉严嵩。他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就算有天大的罪,也不会被处死。”凌御气顿了顿,接着道“退一万步讲,严嵩被贬,他可以推出死党徐阶来挑大梁,自己退居二线,暗中操控,那样的局面更难应付。”
骆枫梧恍然大悟。他敬佩凌御气的智慧,竟然把朝局分析的如此明晰。
凌御气道“所以我在等严嵩屈服,等待他答应让御剑山庄为大明军队铸造兵器,我们就替他杀了曲耿,和他的合作也就由此开始。”
他们谈了很长时间,谈了很多事情,凌御气就是要培养骆枫梧,所以给他创造了环境,让他知道来龙去脉,这样以后他才能人尽其才,揽大局而出谋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