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四天的下午
阴雨绵绵无绝期。
到中午的时候,天空已经稍稍亮了几许,雨变的稀疏。可见,明天的天气是要放晴的,至少也会是驻雨。
这个时候,也是小二们给住宿的客人送水送食的时间段,客人们昨晚做乐到深夜,到中午的时候才能睡醒来,然后洗涮完毕后,吃晌午饭,下午或做点别的什么事,到晚上继续过他们醉生梦死的生活。
这就是有钱人腐败堕落的生活,灵魂已遭侵蚀,他们只图肉体上的欢愉。或许他们从来不知道穷人的日子是怎么过的?老百姓吃什么?那些被称作“乞丐”的人,是否真的只配住在乞丐村?这些问题,他们从未考虑过,只是一味的吃喝玩乐,但有一个人再也吃不起来、玩不动了。
当地州官的外甥,人称“甥爷”,已经在望江楼里盘居了数日,而且消费了很多银子,他赌钱很凶,算的上是望江楼里一个大客户,对待这样一个大客户,小二是绝不敢怠慢的。
都日头偏西了,甥爷客房的门怎么还紧闭着呢?小二觉得有点奇怪。“咚咚”,小二轻轻叩门,里面竟没什么反应,小二又敲了几下,还是没有回应。
小二感觉不对,使劲一推,门开了,里面的人没有插门。
小二端着给甥爷送来的热水,小心翼翼的走进去,以免惊扰了甥爷。
怎么会有血腥的味道,小二更加觉得奇怪,直到他走进卧房,就赫然发现甥爷躺在地上,身上全是血,地板上也流了一大滩血。
吓得小二腿立刻软了,手里的水盆“咣当”掉地上,要不是水盆的声音惊醒他,估计快要晕厥过去了。
等回过神来,小二连滚带爬的跑回去向掌柜报告情况,道“吓……吓死我了……甥爷……爷……被人杀死在卧房了。”
掌柜一听,就知道这是一件大事,搞不好全部的人都要吃官司的。州官的外甥是谁?那是谁能惹得起的!现在死在了望江楼,还是死在自己的客房里,麻烦大了去。
掌柜道“这事不能报官,报了官我们都得吃官司。要知道一入官门深似海,进去容易出来难,就是不死也要残废!”
小二诺诺道“不报官咋办呀?毕竟是死了人,要是给官府知道,会以包藏罪受罚的。”
掌柜想了一会儿,道“是这个理,我们如果主动报了案,说不准还能免于受牵连呢。”,然后他对小二说道“你快去报案,我去凶案现场守着。”
州官知道死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外甥,当时就大发雷霆,让捕头汉子把望江楼里所有的人全部带回来,一个个审,严加拷问,限期抓住凶手。
这个时候,捕头汉子去的很快。
他很快的召集手下,快捷的布置任务,充分的带好刑具,这次是有备而去,志在必得。
他去的时候,雨已经停了,连续数天的大雨让人断掉了魂魄,终于云开雨歇了。
雨是停了,太阳仍未出现街道的青石板面还残留着积水,积水从高坡面流到低洼处,缓慢的流着,流出一层紧贴路面的水层。
捕头汉子率领手下一路小跑,脚底的鞋面踩在水层上,溅起无数水花,打湿了裤管,却丝毫不在意裤管的干湿,因为此刻的任务最重要,什么都影响不了捕头汉子做事的态度。
“砰砰……”,捕头汉子敲开望江楼的的大门,直奔凶案现场。
客房外的院子里围了很多人,大家都在谈论是谁杀了甥爷,由于生活过分无趣,这件事反倒引起他们的兴趣。有人看见捕快来了,就上前迎接,争相告知情况。
捕头汉子谁也不理睬,只是朝屋子走去,然后布置任务,让手下的人采集现场证据。
忙活一阵后,捕头汉子走出屋子,对围观人群做出一个结论,道“凶手杀人的手法娴熟,一刀捅破心脏,残忍之至,可见是江湖中人所为,一般人绝无此能力。”
围观的人群一阵骚乱,议论纷纷,捕头汉子接着道“你们各自回去,不可随意走动,更不可以离开,我将要逐一调查,还要把可疑的人带回官府审问。”,然后轻蔑的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别想着逃跑,门口我已派人暗中守护,擅自出去者死!”
捕头汉子开始了他的调查,直接来到“天字号”客房的庭院,直接的令人一眼就看出他的目的,那么他又有何目的?别忘了,柳血儿他们就住在“天字号”客房。
捕头汉子推开房门的时候,柳血儿就坐在圆桌边上,好像知道有人会来,就在等他。郝东来靠墙而立,双目紧紧的盯着走进的捕头汉子。
捕头汉子推开门进来,然后大马金刀的坐在柳血儿对面,拿出自己的玉嘴竹烟斗,不慌不忙的点着火,轻啜一口,又吐出嘴里的烟,一股很浓的烟味,刺激的柳血儿皱起了眉头。
一口烟下肚,捕头汉子开始问柳血儿,道“外面死人了,你知道吗?”
柳血儿反问道“那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捕头汉子道“被害者被一刀致命,我可以判断出是江湖人士所为。”,他扫了郝东来一眼,接着道“而两位显然是江湖中人,所以……”
郝东来道“所以怎样?”
捕头汉子道“按照惯例,应当请二位回官府询问一下。”
郝东来大笑“哈哈……这是什么惯例!”
捕头汉子道“这是上头发布的命令,我等只能执行。”
郝东来道“上头?好!那我问你,假如有一个小偷,但他没有偷你的东西,你能找他要回你丢失的东西吗?”
捕头汉子道“不能。”
郝东来又问道“那么真正的小偷偷了你的东西,你会放过他吗?”
捕头汉子道“不会。”
郝东来道“那你就跟我走吧,我帮你找出真正的凶手。”
捕头汉子道“去哪里?你们别想着逃跑,在这个小镇上,没有人能逃离我的追捕。”
郝东来轻哼了一声,就和捕头汉子去了甥爷被杀的那间屋子。这间屋子也是一个套间,里面是寝室,外面是一个小厅,厅里的布置比柳血儿那的好很多,甥爷就倒在八仙桌的旁边。
八仙桌旁边放的一张椅子立刻引起郝东来的注意,别的椅子都是靠背向外,而这张椅子却是靠背向里,正对着门口,并且距离甥爷死的位置只有两步之遥。
郝东来突然坐在那张椅子上,然后好像明白了什么,可是又皱起眉头,是哪一点不通呢?他暗暗的在想。
捕头汉子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郝东来道“没什么。”
突然,郝东来低头发现地上有一小撮黑色粉末的东西,他用手捻了一下,又放在鼻子上闻一下,是烟灰,这样以后,事情就最清楚不过了。
捕头汉子的脸色也随即改变,他有点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隐隐在运气,想把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拳头上,然后击出……
郝东来感觉到他的变化,开始大笑起来,道“果然是你做的!现在想杀人灭口吗?”
捕头汉子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郝东来道“人是你杀的。”
捕头汉子道“你凭什么说他是我杀的?你想推卸责任也用不着反诬我呀,我和甥爷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他!”
郝东来故意放大了声音,好让外面的观众都可以听清,道“我有三点可以说明人是你杀的。”
捕头汉子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道“三点?这么多啊!你且说说看。”
郝东来道“第一点,就是这张放反了的椅子,不难看出凶手是坐在这张椅子上等着甥爷归来,然后给予一刀致命,而坐在椅子上的就是你。”
捕头汉子道“你凭什么说坐在椅子上的人是我?我为什么要大半夜的在这里偷偷等他?”
郝东来道“我没说是在夜里,你怎么知道他是夜里死的?”
捕头汉子道“我当然不知道他是夜里死的,因为我没有杀他。”
“你肯定杀了他,因为这一搓小兰花烟草的烟灰就是最好的证据,你本人抽的就是小兰花烟草。”,郝东来撮开地上的烟灰,一口气说完这些话。
捕头汉子开始有点慌,他悔恨自己当时在这个房间里留下了烟灰,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什么时候都不忘记抽一口烟草,可往往就是习惯害死人。但是他还想辩白一番,道“那你说,我为什么要杀死他?”
郝东来道“这就是我要说明的第三点,你的目标其实是曲耿,你故意杀死州官的外甥,激怒州官,然后就有很好的理由拿住我们去问罪,半道上再杀了曲耿,你就能得到一笔赏银。”
等到郝东来说完他的话,捕头汉子已经大笑不已了,道“精彩,真精彩,你讲的故事真精彩。”
“不,他没有讲故事,人就是你杀的,你就是当年轰动燕京的杀手王重,为什么就不敢承认你杀了人!”,刘少爷挤开门口围观的人群,走进这间屋子。
捕头汉子立刻没了笑声,笑声止住的同时,屋子里的气氛都变了,不只有先前简单的血腥味道,还充满了戾气和杀气。一个具有犀利气势的人,可以伪装自己的外表好多年,但他永远不会磨蚀掉自己犀利的精气神,而这种气势往往会让别人胆寒。
捕头汉子道“不错,我就是王重,让你认出了!”
刘少爷道“我也是杀手,杀手簿里的杀手。”
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一个不是回答的回答,那样的杀手碰到这样的杀手,这样的回答陪那样的问题,简直就是绝配。
一阵沉默过后,王重打破沉默,道“你们还在等什么?怎么还不出手来杀我?”
郝东来道“我们都不急,你急什么。”
刘少爷道“我只是不明白,传言你厌倦了杀手的生活而隐退江湖,既然已经隐退又何必再度出手?”
王重道“没错,两年前我厌倦了杀手血腥的生活,我以为杀人的人总有一天也会让别人杀死。但是后来,我发现自己的想法是错的,也不完全都是错的。”
刘少爷追着问道“错在哪里?”
王重道“是我把生活想的太简单了,过这种饿不死也吃不饱的生活,我承受不住它的清苦,为了生计还要看别人的脸色行事……”
刘少爷道“所以你决定再干一票,狠赚一笔,就可以过上舒坦的日子了。”
王重道“没错,是道上的兄弟帮我联系的活,为严相爷做成这件事,报酬够我好吃好喝一辈子。”
刘少爷道“我明白了。”
这个人他耐不住清苦的生活,为过上富足生活而去杀人,你能说他是错的吗?假如他是错的,那么杀手簿又算什么?柳血儿算什么?刘少爷算什么?郝东来算什么?江湖中,无错也无对,一切皆有理。
刘少爷道“但是,杀手的游戏,不是你死就是我去死,所以……”
王重道“所以你们两个人一起出手吧,我有何惧!”
郝东来冷笑道“对付你,我一个人足够。”,话音刚落,他便要出手。
刘少爷挡住他的攻势,说道“让我来。”
王重心里偷偷高兴,二敌一,自己可能会输,但眼前这个文弱书生的公子,自己可没放在眼里。嘴里说道“好极了!我一直不相信那些刺客是让你一剑毙命,今天我就试试你的武功。”
郝东来退到靠近门口的地方,断了王重的后路,显然他们是要在屋内打拼,地方不大,往往高手过招,留一席之地足以制敌。
刘少爷取下腰间的折扇,以一招“一字成形”刺向王重的头,王重的兵器竟然是他的竹烟斗,也将烧着的黄铜烟斗刺向刘少爷的头。
王重做的是困兽之斗,想以一招杀死对方,不然情愿被对方杀死,何况郝东来还在静静地等着。
刘少爷的出扇的速度很快,很快很快。王重刺出烟斗的速度也很快,很快很快。
眼看他的扇子就要刺进他的头,同时他的烟杆也要刺入他的头。
突然情况却变了:
——王重的眼睛突然就看不到刘少爷了,刘少爷消失在王重前方的视域中,然后……
——刘少爷直扑向王重过程中,就在烟斗刺过来的瞬间,刘少爷一转身绕到了王重的侧面,然后……
然后就听见“嚓”的一声,刘少爷已经跃到王重的后面,手里的扇子也被打开,扇面很光滑,扇面的血一滴滴滑落。
王重倒下了,倒下之前,还冒出一句话,“很的很快!”
倒在地上的王重勃,项间一道血痕,血不断流出,渗透着地板,热的血也慢慢变凉,死了的人就再也站立不起。
——门口围观的还没弄明白到底是谁输谁赢,就看见杀手王重死了,流那么多血……接着杀他的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屋子,那表情特别平静,好像刚才发生的事情和他们毫无关系。
刘少爷和郝东来在走廊里齐齐的走着,郝东来开口说话,道“谢谢!”
刘少爷道“哦?”
“之前的事情……”
“之前的什么事情?我不记得了。”
“哈哈……”
这两人笑的是真开心,笑声里充满着问心无愧,这笑声足以震慑伏在某个见不得光角落里的宵小之辈,令他们胆寒。
时间这东西真的很奇妙,当你想留住它的时候,却根本抓不住,但等待却是漫长无底。
这个时候,已经大约是黄昏,柳血儿还在守护着曲耿父女,直到郝东来和刘少爷回来的时候,心里的石头才稍稍放下。
柳血儿看着刘少爷,问道“事情了结了吗?”
刘少爷也在看着柳血儿,回答道“暂时了解了。”
郝东来道“暂时是什么意思?”
刘少爷道“暂时的意思是,我们后面还有麻烦。”
郝东来道“又有什么麻烦了?”
刘少爷道“六鬼也住进了望江楼,这应该不是巧合吧。”
柳血儿道“你说的是‘阴间六鬼’?”
刘少爷道“除了他们,谁还敢沾染杀手簿。”
柳血儿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刘少爷道“就住在前院的客房。”
柳血儿抬头看着窗户,目光透过窗户纸杀向了前院,过了许久,说道“这次我想主动出击。”
刘少爷和郝东来听出了柳血儿的语气,同时问道“怎么主动?”
柳血儿道“就在今天晚上,杀了他们,消除后患。”
夜光。昏暗。日迷雾。
光线昏暗的下午,天总是暗的特别快,像麻袋扣在了头上,一下子就黑了。
连着下了几天暗无天日的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行人本就不多,此刻又是即将夜幕降临,倦鸟都归巢,人也已回家。
有一个人却迎着风,自远处的暮色中穿梭而来。他走的很急,像是在空气里飘浮而过,步伐轻盈,竞没溅起地面的水花,再细看他的鞋底,也只是微微湿了脚尖而已。
莫非这种功夫就是传说中的水上漂、草上飞?暂且不去理会他是哪门哪派的功夫,但是他的轻工的确高到了极点。而且他也使剑,手上拿着一把竹剑鞘,鞘里该不会装着一把竹片来当作剑吧!
“砰砰…”,他也来到了望江楼门前,重重地扣响门板,过了许久才见大门吱呀打开。
小二打开门,瞪着他,没好脾气的说道“都死人了,还来住店,还敲的那么使劲,不做你生意!”
这个人也不答话,正要迈步往里走。
小二急忙挡住他,吼道“你这人耳聋吗?不是告诉你不做你的生意么!”
这人还不答话,摊开手掌,手里一锭金子,小二的眼睛立刻亮了,一张冷脸一下子变的憨态可鞠,点头哈腰道“请,请,里面请。”
进了大堂后,这人开始说道,“我要住最后面院子的客房。”
他说的很慢,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出嘣,感觉特别生硬,学会说话没多久似的。
小二愣了一会,暗自思量,后面的客房因为太过偏静,从来没人租住,这些天反倒热火了。然后才说道“好、好,大爷后面请就是了。”
小二就带着他去了最后面院子的客房,刚好就从柳血儿门前的走廊穿过。
这个时候柳血儿他们正密谈着先发制人,要除掉西山六鬼。突然听见了有脚步声朝这传来,一个脚步声很重,显然是客店小二,另一个人脚下几乎没什么声音,看来是个高手。
刘少爷当然也能听出这人是个高手,他向柳血儿示意,柳血儿微微点头,然后刘少爷就打开门出去了。
在走廊里,刘少爷面对面和这个人擦肩而过,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仔细打量了对方,目光相撞之处,让刘少爷心里激起一阵寒意。对方是一种很奇怪地眼神,像是森林里野兽的眼神,这种眼神刘少爷几年前在一头豹子身上看见过,就是这种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而且对方也穿白衣服,布料个刘少爷身上的差不多,可见他也是一个极讲究的人。但是他手中的剑却和身上的衣服完全不搭调,那剑装在一柄竹筒里,竹筒很旧,都磨损的很利害了,剑柄也相当古朴,估计有年头了,就是不知道里面装的剑是不是也因为年久而生了锈?
小二安排好一切后就出去了,剩下钟离剑一个人躺在床上,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刚才擦肩而过的那个人,他和自己的年龄不差上下,也是一身白衣装束,衣服很考究,气度也很内敛,不免和自己有几分相似之处。
没错,两个人都是白衣裹身,面容英俊,全身散发白色的光芒。但不要以为他们就极其的相似,他俩完全不同。
刘少爷的白是一页书纸的白,白的温文尔雅,白的内涵丰富。而钟离剑的白则是那种野兽皮毛的白,白的野性张扬,白的桀傲不训。
钟离剑还在想着刘少爷的眼神,明亮而深邃,难以读懂,却能映射出一个傲字在里面吧,那该是一种怎样的眼神,恐怕也只有钟离剑才可以读懂吧。
杀手簿飞鸽传书给钟离剑的任务是,“望江楼里,给其他杀手簿成员讲明任务,杀掉曲耿后,任务完成”。
其实这次的任务很简单,随便派一个低级别的杀手来,同样可以完成任务,钟离剑实在不明白组织的用意何在。可是既然来了,当然不可以简单的这样做事,钟离剑心中冒出一个想法来,他决定直接刺杀曲耿,挑战一下保护曲耿的杀手簿成员,看看杀手簿是否真如传言所说的那么厉害,杀手簿成员真的能以一抵十吗?
钟离剑当然明白,和自己擦肩而过的白衣青年,就是杀手簿派来保护曲耿的,那白衣青年的眼神刺激得钟离剑呼吸加快、内心澎湃。没有这种感觉好久了,钟离剑很希望得到一场酣畅淋漓的拼斗,来证明自己还活着。野兽岂非一直需要战斗,否则,又如何在安逸的环境里一直存活。
房间里面,柳血儿在盯着刘少爷看,问他道,“你注意到来的那个人了?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刘少爷道“不知道,我看不出他是个怎么样的人,我眼里有的只是一头野兽。”
“野兽?”
“是的,野兽!”
野兽?假如你生下来就喝狼的奶,和豹子生活在一起,居住老虎和狮子的洞穴,遍地的飞禽走兽陪伴着你,你还会认为自己是个人吗?
夜暮降临的时刻,一阵大陆风吹向大江,吹的江面汹涌澎湃激起千层浪,大浪翻滚翻滚波动到江对岸。
天空的密云渐渐散去,先是露出微微的深蓝色,然后又变成了黑色,天已经黑透了。
望江楼里,掌柜觉得白天死了人,晚上不该太过热闹,所以今天晚上没了汉宫传蜡,歌舞声萧也没了踪迹,大堂里烛光昏暗,只有零星的几位客人在享用晚餐,大部分的住客都是让把晚饭送进客房的。既然客店不为客人们准备好娱乐活动,客人只好回房睡觉,掌柜的还吩咐了小二们,给客人们一一道歉,这个夜晚总算平静下来。
可是这个白天发生的事太多,注定夜晚也平静不了。
柳血儿感觉自己在房间待太久了,想出来走走,又不能走太远,就站在了房门口的走廊里。
柳血儿仰望深蓝色的夜空,发现天空的雨云没有了,明天可能就放晴,也许明天江面就会平静下来,也许明天就有渡船过江而去。
对,就是明天。可是今晚……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气急败坏的严嵩不会放过今晚的时机,他一定会派来大批杀手,不杀曲耿势不罢休!
想到这里,柳血儿的血管都冷凝了,寒意透入骨髓,为什么会这么冷?
意图明显的西山六鬼,下午刚来又身份不明的白衣人,还有那些在黑暗里伺机出动的各式各样的杀手,都是这么的危险。
杀手的生活永远只能暗无天日,随时随地都有危险,刘血儿早习惯了这种生活,现在的问题是,他不可以让曲耿出现差错,一丝一毫都不敢。
有一个完整的计划,是他和刘少爷制定的,已经到了非常时期,不得不启用这个计划了,而且黄昏降临的时候,这个计划已经开始悄悄地被实施了。
【
事情发生的时间是黄昏用饭的时候,具体的情况是这样。
用晚饭的时候,大家的情绪总算稍微有点放松,本来吃饭就是一件很令人惬意的事,不管是谁,无论他的情绪多紧张,一想到吃,他就立刻放松了。
今天刘少爷也留下一起吃饭,这是一顿可口的饭菜,饭桌旁的每个人都在享用自己的晚餐,分别是柳血儿、刘少爷、郝东来、曲耿、曲玲凤,还有小英。
房里面的人在吃饭,外面却有一个人暗藏在假山背后,一直注视着房间里的一切。也就在这个时候,柳血儿的房间里却传出了吵闹的声音。
郝东来狠狠的摔碎手里的碗,破口大骂道“姓柳的,你以为自己什么东西!竟敢对我指手画脚,我忍你很久了!”
柳血儿也摔碎手里的碗,大声喊道“你只懂打打杀杀,哪里明白什么策略,我自有我的安排,听不听随你!”
郝东来道“放你的臭屁!你嫌老子碍事,老子还不管了。落得逍遥。”
柳血儿道“好,你给我滚,要不是有任务在身,我一定要你的命。”
郝东来一听柳血儿这样说,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了,道“来啊,看谁要谁的命!”,说着就要拔剑相向,亏的旁边还有曲耿和刘少爷,这才劝住了两人。
然后郝东来就摔门而去,刘少爷拉也拉不住,只好由他而去,随后自己也回房间休息了。
……
】
就是这样,柳血儿回想着自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现在要做的,就是关上门,等着敌人来犯。
※
可是郝东来呢?他当然没有离开。
大概子夜时分,郝东来又悄悄溜回了望江楼,跃墙而入,趁着夜色黑暗,他潜入了钟离剑的房间,对付这个身份难明的人,唯一的的方法就是杀了他,免除可能要发生的危险。
杀手簿行事速来是先发制人,不留余地,“老板”行事如此,柳血儿行事亦如此。所以,柳血儿给郝东来的命令是,潜入白衣人的房间,在力所能及之下杀了他。
对于这个名叫钟离剑的白衣人,他的来历情况,武功如何,柳血儿丝毫不知,至于郝东来能不能杀死他,又或者反过来被他杀死,柳血儿不敢也不能去想,现在只能是等。
一场恶战悄悄来临,空气被刺激的紧张起来,丝丝扣人心弦。
郝东来慢慢地走近床边,拔出袖里剑,只需要往床上一刺,就可以结果一条生命,可是他却刺不下去了。
因为郝东来的后面,突然一道剑光飞来,他的后背立刻一阵麻意,这是剑气袭来的感觉。郝东来庆幸自己感官被练就的特别灵敏,能感觉到对手的剑气,不然早死掉十回了,却也冒出一身冷汗,随之转身避开剑锋,也还出一剑。
两把剑相撞之处,叮叮作响,火星迸裂,接着又是一阵连续的撞激之声,而且声音越来越紧促。
黑暗中也分不清谁是谁,只有两把剑上下穿梭于这间不大不小的房里,剑气凛冽,剑风急撤,震的房内的摆设呜呜作响。
几百招已过,郝东来觉得握剑的手隐约有点累,剑风也开始变弱。相反的,对方的攻势丝毫未弱,剑锋划破空气的呼啸声响彻自己的耳朵,郝东来自己暗暗的叫苦。
这小子是野兽吗?打了这么久一点不觉得累,攻势还那么猛!尤其在这个有限的空间里,郝东来施展不出自己的轻功,和他打近身战,自己吃亏大了。
郝东来没有过多的时间想这些,只有咬紧牙死撑,希望伙伴柳血儿能快点赶过来助自己力战这个怪人。
其实,这个希望很渺茫,郝东来知道,此时此刻,柳血儿也在苦战西山六鬼。
※
房间里的灯一直亮着,柳血儿的影子印在窗纸上,拉的很长,或者可以压榨出其他人的小来,尤其是藏在暗处伺机出动的恶鬼们。
夜已经很深,而且很暗,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晚上没了娱乐活动,这些房客们都睡的很早,后院客房漆黑一片,只有大堂还亮着灯。大堂的中央舞台上燃着几根蜡烛,烛火在风中摇曳,看守大堂的小二因为贪睡也回房间休息去了,大堂现在空无一人。
就在烛火随风摇曳的时候,大堂里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一个身穿黑色披风大衣的人第一个走进大堂,披风的帽子把头罩的严严实实,看不清他的脸长什么样。接着又走进三个人,分别是阳间六鬼中的三鬼。当然,穿着黑色披风的就是“死鬼”。
大糟鬼第一个开口,道“老大,已经准备好了,咱们动手吗?”
死鬼看了他一眼,道“你很急吗?”
大糟鬼笑嘻嘻,说道“我迫不及待了。”
死鬼道“是吗?”然后,死鬼转过头去问旁边的大头鬼,“你觉得呢?”
大头鬼沉默了一会,才说道“我觉得没这么简单。”
大糟鬼道“是你想的复杂了,姓郝的已经离开,是我亲眼看到他离开望江楼的,现在剩下柳血儿一个人,我们六人还应付不下吗!”
大头鬼道“离开的人也可以再回来,你敢保证不是柳血儿设下圈套等我们钻?”
大糟鬼道“就是有圈套也不怕,有大哥在,我们还怕个鸟!”
大头鬼没再说什么。
死鬼却笑了,然后问道“天狼和地猹呢?”
大头鬼道“在柳血儿门前守着,幽冥鬼在刘少爷门前守着。”
死鬼道“很好!”
大头鬼和大糟鬼在等着死鬼下命令,而死鬼却迟迟不发话,过了许久,死鬼突然问大糟鬼,道“你真的很想杀柳血儿吗?”
当然很想,连做梦都想,杀了柳血儿后就可以很容易杀曲耿,杀死曲耿,酬金已经长到一百万两,名利双修的事情,有谁不想做。
这是大糟鬼心里的话,当然不可以说出来,他说道“是的,我想替大哥杀了他。”
死鬼又笑了,道“很好,那你就去杀了柳血儿。”
大糟鬼就去了,就算死鬼没说去杀柳血儿,他还是会去的,为了一百万两银子,杀谁都可以。
看着大糟鬼离开的背影,死鬼第三次笑了,笑的很诡秘。死鬼的笑,大头鬼都看在眼里,自己心里明白就好,不必主动说出来。
大头鬼却发现死鬼在盯着自己看,眼神是那么的诡秘。只听见死鬼对自己说道“你当然明白我的意思。”
大头鬼道“嗯。”
死鬼道“大糟鬼很冲动,他既然很想立功,就让他去好了。”
大头鬼道“我明白。如果他能成功,当然最好,否则全当是为咱们做了一次对柳血儿的试探。”
死鬼道“你明白就好!”,然后他握起了大头鬼的手,看似诚恳的说道“你比他们都要聪明,有你和我一起,我相信会拿到那一百万两酬金,到时候我和你平分。”,说完,他就笑了,哈哈大笑。
大头鬼也跟着笑了,笑的却很凄惨。
所谓的兄弟,几年的生死好兄弟,竟敌不住一百万两银子的诱惑,兄弟义气就在银子里渐渐发臭。
大头鬼的心彻底凉了,让兄弟去送死,自己坐享其成的事,他做不出来。盗亦有道,作为一名杀手,本来就缺少朋友,如果连兄弟都背叛,就真的枉为人!
大糟鬼来到了假山后面,天狼和地猹就在那里早早守候,大糟鬼道“还是柳血儿一个人里面吗?”
天狼道“是他一个人,房里的灯还亮着。”
大糟鬼道“大哥让我们动手。”
地猹道“大哥为什么不亲自来?”
大糟鬼道“我们三人足以对付柳血儿,大哥会在暗处支援我们。”
地猹道“哦。”
天狼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大糟鬼道“破门而入!”
大糟鬼的心跳开始在加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杀人之前,心都跳的这么厉害,也许是太兴奋了,这次更加的兴奋。
大糟鬼一脚踹开门板,然后他们三人就看见柳血儿独自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的正是那把饮血剑,而曲耿应该是在里面的套间里,只要杀了柳血儿,取曲耿的人头易如反掌。
大糟鬼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了,情绪完全爆发出来,接近疯狂,以一种爆炸的力量扑进门里去攻击柳血儿,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大糟鬼舞动双刀,以强劲的力量形成一个看似爆炸的球团,猎猎作响,这是他的成名绝技“刀轰波”,被它碰到的人,就成了滚刀肉。
面对大糟鬼的爆炸式攻击,柳血儿不避反进,拿身体去撞大糟鬼的刀。这一撞,让大糟鬼吃了一惊,动作也慢了不少。
一瞬间,柳血儿拔出饮血剑,剑光闪耀了大糟鬼的眼睛,就在大糟鬼眨眼的一刹那,柳血儿的剑已经刺向他的脖子,大糟鬼为了躲开剑锋,只有停止攻击反向后退,退出到屋外的院子里。
柳血儿丝毫不放松,仍然刺向剑锋所指的大糟鬼,速度快的让大糟鬼没有半点喘息的机会,一直向后退去。
天狼、地猹看见大糟鬼向后而退,就立刻补了上去,左右夹击柳血儿,誓要将柳血儿扯开、撕碎,才肯罢休。
电光火石之间,柳血儿脚尖点地,腾空而起,又转而扑向右边上来的地猹,地猹是女的,看着柳血儿扑过来,反倒自己先躲开了。因为地猹已退,没有了后顾之忧,柳血儿就有空暇时间去应付天狼的剑。
※
剑气呼啸而过,犹如大军压境一般,郝东来有点撑不住,再打下去,恐怕得把命搁这了。于是,郝东来就想到了逃。
其实就这么简单,打不过就逃!很多人做事情总要弄得特别复杂,想那么多干什么,留住性命比什么都要紧,如果每一个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江湖中就不会每天死那么多人。
刚好这个道理,郝东来他明白,可惜明白的有点晚。他暗暗骂自己,干吗这么拼命,白费这么多气力,打不过就逃,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了,看来和柳血儿呆的太久,脑子也不好使了。
郝东来看准了窗户,窗户易与冲破,到了外面院子里,那可就是“天高任鸟翔,海阔凭鱼跃”,谁也耐我不何。
逃跑对郝东来来说,是件很容易的事。他右手一剑刺出,去接对方的剑,然后左手画掌,一掌推出,钟离剑的剑被他缠住,只能也是左手去接他的掌。
然后,就是“嘭、嘭”两声响。第一声是二人对掌的声响,第二声就是郝东来冲破窗户而出发的声响,他借助对方的掌力,向后一跃,就冲出了窗子。
钟离剑也不追,他突然明白这个人是谁了。
※
柳血儿的剑已经冲向了天狼,移动的速度很快,比刚才去刺大糟鬼的速度还快,所以等到天狼看清饮血剑的时候,饮血剑已经刺透了他的身体,留下了一个透明的洞。
杀人的剑法不需要太多花哨,唯快不破,以杀死对手为终结,这样才会让对手胆寒。恰巧,柳血儿从小就练的是这种剑法。
看着天狼倒地,地猹也接近了疯狂,不顾一切的向柳血儿扑来。刚刚退去的大糟鬼,又重新燃起爆炸,更猛烈的袭击过来。
到了该拼命的时候,这些鬼也绝不会吝啬性命,你不拼,死的就是你,拼个两败俱伤也好,况且死鬼大哥会来善后的,大糟鬼是这样想的。
※
郝东来破窗而出后,脚尖点地一跃,以一招“燕子三抄水”飞入了假山后面,然后就消失了。
钟离剑看着被冲破的窗户,轻轻叹息,房里有些打翻的东西,钟离剑又重新摆放好它们,他怕乱。
※
柳血儿先前采用的方式是逐一打击,先迅速击破最弱的一个,减小对敌压力,杀死天狼证明柳血儿对敌的判断没有错,他是“阳间六鬼”中武功最低的一个,更证明这种对敌方式总是很有效的。
现在柳血儿要面对的是两个人,就不能再效仿前法了,而此刻这两个人已经变的凶悍,开始在拼命。柳血儿是最烦别人找他拼命的,能好好活着,谁愿意去死。
但又不能不拼,就看你怎么去拼。拼命也极讲究技巧,有的人一拼就死,有的人怎么拼都不死,死的反而是不敢去拼命的人。
柳血儿挥剑相向,目视敌人,面对大糟鬼和地猹的攻击,他两面迎敌,不敢有丝毫懈怠。
地猹虽是女人,可是她使出的是硬气功,凭借一双肉掌,拍向柳血儿全身的要害之处,让柳血儿疲于防备,没有还手之力。还有大糟鬼的双刃刀,刀刀要取柳血儿的命,柳血儿能感觉到它的刃几乎要划破自己的肌肤。
既然他们要取柳血儿的命,那么柳血儿就给他们一次机会,柳血儿故意卖了一个破绽。
柳血儿把剑往右甩,以左肩迎上去准备接敌一掌或是一刀,给对手留下一个下手的机会。
大糟鬼和地猹抓住了这个机会,而且他们都非常想让柳血儿死在自己的手上。于是地猹的掌拍向了柳血儿的左肩,同时,大糟鬼的刀也砍去柳血儿的左肩。
地猹眼看着大糟鬼的刀朝自己的手砍来,只好收掌避刀。大糟鬼看见自己的刀即将砍断地猹的手,也急忙撤刀。
两人收招却给柳血儿留下了一个破绽,一个破绽就足以,对柳血儿来说。
柳血儿看准了大糟鬼收刀的趋势,自己顺势刺出饮血剑,一剑穿透了大糟鬼的心脏,又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拔出剑,随手一挥,剑锋就割断了地猹的头。
柳血儿的剑,刺出,穿透,拔出,挥向,割断,一气呵成,快如闪电,不给对手留半点喘息的机会。
两具尸体倒地的时候,眼睛挣得很大,是留下了怀疑还是不解?谁也说不好他们的心里的想法。但有一点,柳血儿没有告诉他们,就是曲耿根本不在这间房里,柳血儿要让他们死的冤枉、死不瞑目。
“谁?”,柳血儿忽然朝着假山大喊。
难道给他发现了?藏在假山里的死鬼正在考虑要不要现身出去,和柳血儿一拼。
假山后面却走出一个人来,是郝东来。
郝东来看着地上的三具尸体,笑着说道“看来我来晚了,没赶上这么刺激的场面。”
柳血儿道“不晚,只要能活着来,就很不错了。”
郝东来道“噢!可是现在我却有麻烦了。”
柳血儿问道“你现在有什么麻烦?”
郝东来指着地上的尸体,道“你会让我帮你搬死人的尸体。”
柳血儿道“你真聪明,快点搬吧,把它们扔到假山后面去,你刚从假山后面出来,应该是轻车熟路的。”
郝东来笑道道“好主意,用土掩埋掉地上的血迹,再把尸体扔到假山后面,谁都发现不了,等到被人发现的时候,咱们已经渡过长江远去了。”
说罢,两人都笑了,哈哈大笑。
还有什么事情比活着更让人开心的呢?今天已经活了完整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