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部恐怖电影鳞魁一直说想看,
宣传广告里明确的写着不适合心脏病病人,不过他还是缠着我说了很久,“好吧,但是记得带药。”我说,然后就一起出去了。
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在门口发现了一个到处可见的麻布口袋,里面很显然装了东西。这个东西引起了鳞魁的兴趣,他很认真地看着这个带子,蓝色条纹,下面还沾有泥土和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污垢。
“来猜猜看那是什么?”鳞魁笑着说。
“报警吧。”我淡淡地说,从那麻布口袋里传出来了呼吸声,这个呼吸声很杂乱,感觉是呼吸系统有问题,杂乱并且微弱,而且从那口袋的状况看来,里面装的是小孩,不,也有可能是婴儿。
“吓?”鳞魁好像被我吓到了,他指了指那口袋,“你的意思是里面是碎尸?”
“如果是碎尸就没那么麻烦。”我走过去,拉开口袋,本来围在周围的人尖叫了起来,然后退开,连鳞魁也叫了一声,退了两步。
那是一个畸形婴儿,看起来出生不过几周,可是已经长出了一些小小的白色牙齿,而且牙床暴露在外,眼睛向外鼓着,没有眼皮,只有红色薄膜一样的东西罩在眼珠上,四肢的肌肉萎缩了,简直就像是只有皮肤裹着骨骼,皮肤呈现一种诡异的紫色,并且是透明的,在那皮肤之下连血管和关节处的韧带都能看见,腹部却奇异地胀大,那些毛细血管分布得到处都是。它没有耳廓,只有两个深陷的洞,鼻子也没有软骨,整个塌下去了。而这个孩子本来应该有性别分辨的下面竟然是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这样的话,要想知道它是女生还是男生要检验它的染色体了。
“哇哦,它真可爱。”我说。
“阿诺!”鳞魁拉了拉我的衣服,“这……这个……”
“很显然,这个孩子被抛弃了。”我用手指拨弄了一下它的脸,它很微弱地发出了一个嘶哑的声音,似乎是想哭,但是脆弱的声带让它无法发出声音。它颤抖着,脸上开始变青。
鳞魁拿出手机,看起来要报警,这时候我阻止了他,“我改变主意了。”我说,“我要把这个孩子带回去研究一下。”
“你想救它?”
“不是救,是研究。”
周围的人开始七嘴八舌的对我们议论了起来。有的人甚至开始打电话给电视台。
有点出乎意料的是,莉莉拉拉很喜欢这个婴儿,她很认真地一个小的滴管,将稀释了的牛奶慢慢地滴进它的口中,一旦它有些颤抖,她就轻轻抚摸一下婴儿的额头,或者是肚子,它就会慢慢地安静下来。
“阿诺,这孩子生了什么病啊?”鳞魁看着我把婴儿的血液滴上药液,并抹了一些在玻璃片上,说。
“嗯,暂时还不知道,看起来很有可能是母体在怀孕的时候食用了很多药物导致的。”我把血液样本放进了血液透析机里。
“有没可能是遗传啊?”
“这个也有可能,”我转过脸对他说,“我给它检查完了再说吧。”
“嗯,我去和它玩玩。”鳞魁说完就跑开了。
真是不得了,这个婴儿,身上有严重超标的贡,还有铅等重金属,除此之外还有因药物过量而出现的状况,还有营养不良。看起来这个母体在怀孕的时候生活环境很差。
我走到院子里,莉莉拉拉把以前迦楼用过的婴儿车推了出来,正在院子里哄它睡觉,看来莉莉拉拉可能是体内的女性荷尔蒙作祟,她到是越来越接近真正的女性。那婴儿的呼吸声非常的短促,为了解决它的呼吸道问题,我在它的肺部直接插了一根细管子,虽然暂时解决了它的呼吸问题,但是却由此产生了轻微的感染,而且就算我想用药物解决这个问题,也完全不起作用,它的体内对一般的药物的抗体比其它的婴儿要强得多。我想这个孩子不会活很久了。
莉莉拉拉在推车上盖了一些纱布,以防太强烈的阳光给孩子造成伤害,她看见我走到院子,轻声问我,“先生,这个孩子有救吗?”
我摇摇头,“很难。”
莉莉拉拉脸上露出了少见的愁容,“先生……您是一位有奇迹一般医术的医生呀……”
“……”我看着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即使如此……我造不出生命来的。”
“那我是什么呀?”她很认真地问我。
“严格说起来,你并不是同等意义的生命,比较接近生化机器人。至于这个孩子嘛,就算要给它进行这方面的手术,在手术过程中保证它的生命特征不会完全消失是最重要的,可是它现在的各个内脏都无比脆弱,单是在肺部插入一根管子已经冒了相当的风险了。”我叹了一口气,“它的父母没有在它刚出生的时候就抛弃它,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莉莉拉拉的脸上露出了悲伤的神色,然后她看着这个可怜的孩子,轻轻地摇着它。
“啊,鳞魁哪儿去了?”
“拜托他买婴儿用品去了。”
后来警察局上门来询问了孩子的事,我向他们打听了一下在这附近有没有工业园区或或者有什么大的污染事故的地方,一个年轻警察想了一会儿告诉我,在离这里20公里左右确实有一个工业园区,而且就在工业园区旁边还有一个小村子,至于重大污染,他们表示不知道。
“莉莉拉拉,准备一下相机和采集工具,准备出门。”我对正在洗衣服的莉莉拉拉说。
“去哪里?”莉莉拉拉问。
“去找孩子的父母。”我说。
“吓,那我要不要跟着去啊?”鳞魁正代替莉莉拉拉在照看那个婴儿。
我看看他又看看婴儿,然后说,“你在家看孩子吧。”
其实路程比警察说的要远一些,我大约开了1小时多的车才看到第一个工厂的大门,工厂的名字用彩色的瓷砖装饰着,还挂着彩灯。而空气也就从这里开始的2公里外变得可怕了起来。
我把车停在一所修车厂里,向修车厂的工人打听了一下,他们告诉我,工业园区虽然是近几年才出现的,不过很多工厂确实在十几年前就存在,刚开始是向当地的农民买的地,因为当时赔得很多,也就没人抱怨。
“以前,这一片都是农田。”修车工人指着一片长满杂草的山路对我说,这里还看得出来有一小块一小块分隔开的痕迹。零零星星的有些地方还种着葱之类的农作物。“现在不行了,年轻都出去打工了,就剩下些老头老婆婆。”
“为什么没人种地了?”
“种什么地啊?辛苦了一年也赚不到啥,还不如去城里打工。”修车工人笑嘻嘻的,脸上的油污在阳光下很耀眼,“而且上面的人也赔了那么多钱,干什么不比种地强?”
让农民抛弃了土地……我说不出评论的话。
“而且……,这地也出不了什么了。”修车工的声音忽然一沉,“你也知道吧?这附近……”他指了一下笼罩在黑烟中的一大片工厂,然后露出无奈的笑,摇摇头。
我点点头,不再说什么。莉莉拉拉在旁边,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村民,似乎想就这样就把孩子的父母找出来。
“你们来玩儿的吧?”修车工人看见一辆警车开进来,然后立即就把话题转开了。
我给他递上一支烟,然后说是。
“在那边有一个庙灵的很哦,很多城里人开车专程去看。”修车工指了指一个山头,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在那山头果然有一座小小的瓦屋,旁边是一棵高大色树木,树木缠在屋子上,看上去仿佛是依偎着房子在生长,“里面也可以求子的,听说吃了他的灵符水,准能有小孩儿。”说完,他看着莉莉拉拉呵呵地笑着。
“啊,我还想问问,去河边怎么走?”我点了一支烟。
“从那边的小路就能直接下去了。”他往修车厂的右边指着,“就是那边,第一条小路,小心哦,路很滑。”
“谢谢。”
“我们晚上九点就要关门,要是你们九点回不来就只能第二天早上六点的时候来取车了。”要走的时候,修车工提醒我们。
我又递了一支烟给他,表示谢意。
小路果然很滑,或者这不能算是路,那是些很多人走出来的一个一个的脚印,一些脚印下还粘着许多的草,我不由得想起一句话,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自然便成了路。这工厂外面是一片草木,无论是草还是树,表面上都蒙着厚厚的一层灰,把这些树木的叶子和草本来的颜色掩盖住了,有风吹过的时候,它们发出一些沙沙声,在我听来,它们在哭。于是,我把烟掐灭了。
“小心点走路。”我让莉莉拉拉走在前面说,“你还没走过这样的地方,不知道你的平衡感在这里还能不能发挥作用。”
“先生,”莉莉拉拉一边从袋子里拿出相机一边说,“你最近在家里好像很少抽烟了。”
“是吗,我没注意。”这句话让我的心里略微抖了一下,把手伸进衣兜,那里躺着那个表面上有梅花图案的打火机。
走了大约5分钟左右,我们就来到了河边。
那是一条浑浊的大河,河上漂浮着无数的不明物,塑料袋在上面浮浮沉沉,一些发胀的动物尸体也在那里,河面飘来的难闻的味道。在不远处,我看见一些工厂的后面流出了大量的彩色泡沫,在河面上画出诡异的图案,和天空不断飘出来的烟尘一起,像是一副写意的图画,然而,这幅图是那么的丑陋。
莉莉拉拉对着这幅场景不断的按下快门。我向她伸出手,“把相机给我,你去采集水样。”
她点点头,把相机交给了我,又拿出一个瓶子,蹲在河边装水。
“别掉下去哦,我可不想下水捞你。”我叮嘱一句,然后自己拿着相机拍摄河面上那些“抽象化”一样的东西。
“先生……你的意思是,小波(莉莉拉拉给那婴儿起的名字)是这附近出生的?”莉莉拉拉把装了水的瓶子放好,又拿出一个瓶子去装水。
“我也不知道,运气好的话,也许是。”
她不说话,看着那些工厂,好一会儿之后问,“如果是这样,那还有和小波一样的孩子?”
“嗯。”
“为什么?”
“因为钱。”
“那比生命还重要?”
“谁知道呢。”
“……”她不说话了,脸上露出惆怅的神色。
莉莉拉拉真的越来越不像个生化人。
我们只在这里呆了几分钟,几个警察走了过来,对我们大声呼喝。
“喂!干什么的?!”
莉莉拉拉想说什么,我对她摆摆手,向警察走了过去。
“我是医生,现在正在找我的一个病人的父母。”我递上了雪茄,警察们愣了一下,虽然口吻还是很硬,但是表情已经柔和多了。
“这附近不准拍照!”警察说,“被上面抓到了要追究责任的。”
“我们来找人,随便来玩玩的。”我指指莉莉拉拉,“我家的女儿说没见过大河,想来看看。”
“女儿?”警察好奇地看看我和莉莉拉拉,莉莉拉拉的外表是16岁的样子,他们不相信是我的女儿。“你多少岁?”
“是呀,她是我女儿。”我笑着说,“我今年40多了,你们知道,城里长大的小丫头嘛,没见过农村的河,这次我说要过来,她就吵着要跟着来看看。”然后我把身份证给他们看了看,他们才相信我说的年龄。
警察们笑了起来,闲聊了几句,又嘱咐了几句不准拍照,接着就走了,当然,他们走的时候带走了我那盒价格不菲的雪茄。
“先生,”莉莉拉拉看起来有点异样,“女儿?”
“你是我亲手制造的,当然是我的女儿。”我对她招招手,“跟我到寺庙里看看。”
上山的时候,我发现后面有一个年轻人远远地跟着我们,跟踪技巧之差,连莉莉拉拉也发觉了,她小声说:“先生,有人跟在后面。”
“嗯,我知道了。”
“你认为是谁?”
“修车工。”我不假思索地说。
“啊。”
“我猜是一个链条,抓住一个‘曝光’记者给多少钱。”我把刚才掐灭的烟又点燃,寺庙门口有两个小卖部,卖些香腊钱纸,我走过去,买了些香腊,纸,还有两挂鞭炮。
“真过分。”莉莉拉拉从我手里接过纸说。
“可以理解。”
我们走到寺庙门口,庙祝立即笑盈盈地来招呼,今天是周三,来的人不多,里面有几个老头老太婆围在一起磕花生,口中不知道在念些什么。
庙祝把我们迎进去,里面的光线不太好,几尊修得粗糙的粉刷得五颜六色的菩萨立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异常诡异,说不出来是笑或是嘲笑,立在正中的是标注为南海观音的一尊泥像,一手托着类似玉净瓶一般的东西,一手作出莲花指,难看极了。整个寺庙都是香的气味,而且是那种劣质香。
“先生小姐想求什么?”庙祝从莉莉拉拉的手里接过鞭炮,问。
“事业,还有。”我指了一下莉莉拉拉,“我家女儿快考大学了,听说你们这儿灵的很,特地来看看,希望学校不会因为她的样子就拒绝收她。”
庙祝看着莉莉拉拉,注意到了她身上那些缝线的痕迹,他点点头,把鞭炮挂在外面,点着了,顿时,整个山响起了鞭炮声,回音很长远,我想即使是在很远的另一座山恐怕也能听到。
我们点起了香,庙祝问了一下我们的名字,然后开始在菩萨像前面念念有词,说些听不清楚的话,有时候还敲一下磬,每一次的磬声都让我觉得特别的刺耳,抬头看这些泥塑,他们的嘲笑表情更加的难看。
“抽支签吗?”庙祝念完长长的祷告词问。
我摇摇头,莉莉拉拉却颇有兴趣,她去抽了一支,签面是不伦不类的几句诗,她正很有兴致地听庙祝解释这几句诗的意思。然而吸引我的是另一个状况。
从山脚下来了一对夫妻,丈夫背着自己的妻子费力地来到了庙前,那几个老头老婆婆让出了一张椅子,让这个丈夫把妻子放在椅子上。
妻子的脸色苍白,眼睛晶状前房反射出棕色的光,额头有一层细密的汗珠,手指和某些肌肉有震颤反应,有时候开口说话,能看见她的牙龈有红血丝。这些是慢性汞中毒的表现。
丈夫走进去和庙祝说了些什么,庙祝皱着眉头,一副为难的模样,这个男人恭恭敬敬的说了好一会儿,然后从怀里拿出了一叠钱,塞到了庙祝的手里,庙祝推搡了一阵,把钱收进了怀里。然后在后面忙了一阵子,端出来一碗滚热的水,把一张符点燃在女人的头顶晃了一阵子,丢进水里发出嗤的一声,接着这个女人很虔诚地把水喝了下去。
庙祝又装模作样地对着女人大喊了几声,也就是“小鬼滚开”一类的话。最后掏出一个小小的瓶子,里面是亮晶晶的液体,交给了丈夫,嘱咐了几句,丈夫千恩万谢的接过这个瓶子,又背起自己的妻子离开了。
“哎,这男人真可怜。”老头老婆婆们议论说,“他媳妇被鬼迷了,前几天生了一个怪物。”
“啧啧啧啧,准是上辈子缺德事干多了!”
莉莉拉拉从庙祝的身后跑了过来,“先生先生!刚才那个……”
我摆摆手,小声说,“刚才他们说的我全都听见了。”刚才庙祝说了一个很重要的事,他让那丈夫把那瓶东西放在妻子的枕头下。我叫她到山下去等我,莉莉拉拉还想说什么,我对她摇摇头,于是她只好叹了口气走出去了。
“今天真是麻烦你了。”我对庙祝,庙祝笑着摆摆手。
“没事没事。”
“我听说你们这边有一种符水灵的很。”我说着,从钱包里拿出了几百块钱递给他,“当作香油钱吧。”
庙祝赶紧接过去,“菩萨保佑你菩萨保佑你。”他后来故作神秘的跟我吹了好一阵子,都是说谁谁谁得了他的符水,然后心想事成,反正说道具体地名就模糊不清。我顺着他说的点着头。最后我又给了他一些钱,他也给了我一小瓶亮晶晶的东西。我对他道了谢,走到了山下。
在山下,莉莉拉拉竟然和那个跟踪我们的年轻人说着话,见到我下山来,躲到了我的旁边,“先生,他刚刚夸我漂亮。”
我有些惊讶的看着这个年轻人,他正讨好般的看着我们,我哼了一声,对他说:“走开。”
回家的路上,莉莉拉拉看着相机里的那些照片,很久都不说话,最后在下车的时候,她拿着那张签说,“先生,小波怎么办?”
“……”看着她这样,我忽然不知道怎么应对,最后我说,“我把小波做成标本,你晚上抱着睡觉吧。”
那瓶亮晶晶的液体果然是贡,而且是工业废料,想必这个庙祝和那些工厂的人关系很好,弄到些工业废料不是难事。而那些河水,含铅量严重超标,还有各种对人体有绝对危害的化学物,我能想象那些农民在发现自己的地里再也种不出如以前那么好的农作物时的心情。
从那边回来之后,莉莉拉拉在哄小波的时候脸上有一副悲伤的神色。鳞魁在她身边安慰她。
我把照片和化验数据匿名给了一个网友,他后来似乎把这些东西发到了网上,隔了很久之后,他告诉我,有几家工厂被罚款了,但是工厂还是照常生产,没有中断。
当小波的呼吸系统再也无法正常运作的时候,莉莉拉拉抱着它,对我说:“先生,还是让它尘归尘,土归土吧。”
“好。”
“可怜的畸形孩子。”鳞魁感概说。
“嗯,畸形。”我意味深长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