⑦
我选择把发生的东西全部记下来,这是我打小形成的习惯。写了好多小本子,多数是关于雷蕾的,那些小本子被我锁在了我唯一的包包里。我告诉自己不去打开它,除非有一天它自己跑出来,不然我绝不触及。
洗了把冷水脸,冲着镜子的自己傻笑了一阵,怎么努力都笑不出她的酒窝。然后开始数钱,数了好一阵,钱不多,我翻来覆去地数,细细地数,每一张每一张地摸,仔仔细细地摸,一点一点地摸。虽然面值都是一样的,但钱的新旧、磨损、折痕却大不相同。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又犯神经了,开始研究这个跟我毫无关系的东西。
准确地说今天是赚了,赚了一小笔,足足有两百多块。第一天就赚了这么多钱,我很是兴奋,这比我一个月两千的工资高多了,而且还不用起早贪黑。我捂着被子偷笑,虽然没有人可以说会话,但我还是跟自己说了好一阵。说得乱七八糟的,牛鬼蛇神,猪牛羊马扯了一大堆。然后记下来,认认真真地记录这两天的事,但之前雷蕾的事被我抹灭了,我打算尘封这段记忆,所以那几天的页数空着。白得有点发黄,惨白里透着晶莹,好像是泪水,也或是鼻涕。
除了卖那件白色的连衣裙我拿不到主意外,其他的应该都是稳赚的事儿。虽然我不是很清楚每一件衣服的进价,但怎么也能计算出来,今天的确是赚了。脑子里回荡着她那么熟悉的样子,我决定还是细细地看一遍进货单,这样的话,明晚的生意心里就有底了。
白色的账单老长的一页,标注着每一件衣服的尺码、价格、品牌。当然,品牌是可以忽视的,不是山寨靠背,就是山寨耐克。这一看才知道,那些衣服大概都在15元左右的进价。怪不得夜市的东西都那么便宜,进货原来是这么的低。
夜越来越深,心却越来越空……
说我命衰吧,貌似我遇到的尽是贵人;说我命好吧?又有点说不过去!在无数乱七八糟的想法中,我总算睡了过去……
那一夜,我做了个梦。
梦见我居然主动约西米了,唉,难不成我真的“移情别恋”?我记得自己很专一的啊?这阵儿又纠结了。
第二天晚上那位阿姨果真带了一帮妈妈桑过来,一时间我的小摊面前一片沸腾……
阿姨们的谈笑声,孩子的嬉闹声,西米跟她们的讨价还价声,混成一片。我乐呵呵地打包衣服,冲着眼前的一群孩子傻笑……
那一夜很忙,忙到十一点左右,我的衣服卖得所剩无几了。
我很庆幸自己第一次做生意就如此的顺当,看来正如她说的——“我有练摊的命”!
人群散去,我们终于闲暇了下来,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从吃的什么早餐到昨晚睡得好不好,我一直没敢问出关于“龙哥”的话题。
有时候你越想知道一件什么东西,却越是很难知道。
这或许就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吧?
龙哥又来了,今晚没送我。西米提出来了,我拒绝了,我说,坐他的车太危险……
西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笑着说:“那你先搬衣服吧,我给你看着架子。”
我依言搬了东西,看来明天得去拿货了。我很想说,你陪我去吧?
可直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都没有说出来!
夜,在鼾声中逝去……
阳光,把我从睡梦中唤醒。我一看时间,快七点了。赶紧洗脸刷牙,直奔码头桥,拿货去晚了,好东西都让别人给抢了。
这是她上次反复叮咛的……
桥边哪个熟悉的身影,正来回踱着步子,很是焦急。还是那件白白的连衣裙,在风中起舞。
我奔过去,笑道:“诶,这么巧啊?”
“巧什么啊。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她白了我一眼。
“有事么?”我又犯傻了。
“你说呢?”她再次白了我一眼,递给我一个白色的塑料袋。“没吃吧?我就知道你肯定没吃,已经冷了,将就吧。”
我接过手来,是包子。已经冰凉了,但我感觉暖暖的。
眼里噙着泪水,这顿早餐,吃得“五味齐聚”……
吃过无数次早餐,5毛的或是5块的。最贵的一次是在九寨沟吃的牦牛肉面,15块……但那味儿都回味不起来了,只觉得今天的早餐,是那么的香,是那么的对味。细细地嚼着,那馅儿粘着面粉,味道却是如此的好。
胜过“鲍鱼燕窝”。
“你……”车上,我难以启齿。
“什么?”她停下手中的活儿,合上电脑,转眼望着我。
“为什么?”我木然地问。
“什么为什么?”她笑道,想了一下,又补充道:“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会这么主动地帮你?”
“嗯……”我难以启齿的问题,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却是那么的坦然,那么地从容……
“我是个孤儿……”她靠在椅子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该死的,真不该问这么愚蠢的问题。好就好呗?帮了就帮了,记在心底不就得了吗?
试问我这辈子,谁如此的帮过我?
还傻傻地揭人伤疤……
“对不起……”我心里一阵难受,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一点点的愁容挂上眉梢,挤满脸庞。
我手无所措,我知道自己问错问题了。
车上很静,我仿佛觉得就剩下我们两个人……
茫茫的大雪山,她跟我相视而立。久久地……久久地……
“没事。”一两分钟后,她终于再次露出笑脸。摆摆手转过头去,我知道她伤心了,从车窗的玻璃里,我看见了那一股清澈的泪水……
“滴答”……没有声音的,但我感觉到了,顺着脸庞,下巴,一点点地滑落……
“没事。”一两分钟后,她终于再次露出笑脸。摆摆手转过头去,我知道她伤心了,从车窗的玻璃里,我看见了那一股清澈的泪水……
“滴答”……没有声音的,但我感觉到了,顺着脸庞,下巴,一点点地滑落……
“好吧。”她转过身,甜甜地笑道:“你想知道的,也憋在我心底。再说,告诉你也无妨!”
我“嘿嘿”地傻笑,那时的笑肯定很难看,绝对是挤出来的。人家都笑了?我能不笑?
我等了半天,她居然什么也没说。
算了吧,至少我现在知道了,她对我不是所谓的“一见钟情”……
我又杯具了……
时间在忙碌的人们眼里总是觉得太少了,事物杂事把一天24小时排得满满的。就算有心思考,也不过是在哪仅有的睡梦中蹉跎罢了。
所以想法,在忙碌的人们眼里,只是一种精神慰藉。很少付诸于行动!
龙哥依旧是每天都来,我依旧是每天兴奋地开摊,怀着酸酸的心境收摊……感觉他们像情侣,又感觉不是……
是不是呢?这个问题困扰着我,但始终没问出口。
那一天人特别少,我靠在墙上看着对面的高楼。琢磨着这上面哪一间属于我的话就好了……
“咦……细乖……”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我的美梦。
是嫂子,我手无所措,她那眼神,是什么感觉?
鄙视?冷笑?佩服?赞叹?可笑?
“你咋在这里摆地摊?”很惊奇的问声,嫂子转过身去,朝那边吼道:“韩枫,韩枫,细乖在这里!”
“你咋在这儿呢?我们四处找你,还以为你不在深圳了呢?”三哥有些责备地说。
我很怀疑“到处找我”这四个字有多少水分?会四处找我吗?后来的诸多事情证明,这四个字渗水度达99.9%
“幺爸。”萱萱甜甜地叫道。
我木讷地答应着,倒是西米过来帮我解围。
她“呵呵”地笑道:“是你家亲戚啊,里面坐会儿,里面坐会儿?”
“这小妹谁啊?”嫂子好奇地问我。
“她……”我还没回答,三哥急急地打断我的话,冷笑道:“原来你真把人家雷蕾抛弃啦?那么好的姑娘,打电话到我这里哭得寻死寻活的。”
“啊……”我瞪大眼睛。
“啊什么啊?”三哥大声道:“不是我说你,你们这些90后啊,一天一个主意。人家那么大老远跟你跑深圳来,你咋这么没有责任心呢?作为一个男人,对女人负责是起码的,是基本准则!”
“我……”我知道,讲“道理”我说不过三哥。
“什么不错啊?”三嫂瞪着三哥道:“依我看就是个‘狐狸精’……瞧那样儿,挑眉挑眼的,笑得我就不自在……”
在深圳这么个地方,但凡“小三”之类,被人们强有力地确认!
人群把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你一言我一句地谈论着……
我听得心里发慌,一阵阵的不安。原本跟西米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事,就那么死死地钉在了她的身上!
一时间,“狐狸精”、“第三者”各式的语言冲击着我的耳膜,完了,人们认定了。现在根本不是“我和西米的事”,也不是“三哥三嫂的事”,倒成了“三哥跟西米的事”……
或许他们的生活,充斥着无时无刻不冒出来的“小三之说”。所以他们认定,一个女人找一个男人跟另一个女人闹,那这事儿,就再明显不过了……
况且萱萱还拽着三嫂的衣服大哭,人们一致认为,三嫂是弱者,三嫂是受伤害的……
指责和怒骂,自然而然地飞向“西米”……
西米站在人群之间,饱受非议,此时哪还有她解释的份儿?
我木然地看着这一切,显得是那么的无力,那么的无奈,那么的苍白……
人群响起刺耳的喇叭声,一步步逼近……
是“龙哥”,他径直下车,一手拽了西米的左手,拉到另一边,扯着嗓子吼道:“散了,散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她是我女朋友!”
……
人群鸦雀无声。那眼神儿告诉我?……“又一个?”
龙哥不顾众人诧异的眼神,径直把西米搂在怀里,西米一阵挣扎,嘴里嚷着:“不是啊,不是的啊!”
“啊……”
“这又是哪一出?”人群一片哗然。
三哥和三嫂盯住龙哥,萱萱也止住了哭声,三哥诧异道:“什么跟什么啊?”
“什么什么什么啊?”我怒火道:“你们看什么啊?你们又在闹什么啊?”
我第一次这么大声地说话,冲着很多人,歇斯里底地吼!
人群摆摆手议论着散了,我心里松了口气。
西米也从龙哥的怀里挣扎了出来,我有些失落,自己怎么没勇气保护她呢?
我真是佩服三嫂,刚刚还一副吃人的模样,转眼就笑到了我的衣服上面。三哥蹲在路边,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着……
“哎呀,细乖啊,衣服很漂亮啦。”三嫂嘻嘻地笑道:“我给你侄女挑几件?”
“随便看吧。”我摆摆手,心里很是不快。
心里回到棚子中间,蹲到地上,我看不见她的表情。龙哥跟了上去,在一旁劝着。
“你走啦!”西米忽然大声吼道。
接着是龙哥木然的表情,默默地离开,狠狠地瞪我。
我不明白,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但肯定不是情侣了。若是情侣,西米刚才应该躺在他怀里才是……
我倒是有点莫名的高兴,嫂子挑了四五件衣服,啧啧地惊叹着。
“细乖啊,这件,这件,还有这件。一共多少钱啊?”三嫂咯咯地笑,一边抬手拿衣服朝萱萱身上套,一边说:“你甭说,这衣服在你小侄女身上老合身了。”
她一遍又一遍地强调小侄女,傻子都能听出她的意图……
“多少噢?细乖,你照实说啊。”三嫂一边伸手去翻手提袋,一边问我。
我看着她翻了半天,翻来翻去的还是翻不出来,喃喃地说:“这衣服这么合侄女的身,一家人还收什么钱哦?”
“那怎么行哩?这怎么行啦?你说,你说价,怎么能白拿呢?”嫂子一连笑道,手在包里不停地翻,只是不见钱包出来。
“怎么不行呢?侄女这么乖,送给她了。”我笑道。
“哎呀呀,我钱包忘带了。”嫂子一拍脑袋,尖叫道:“这么子(什么)记性?出门走得急,忘带了,忘带了。下次,下次补给你啊。”
“刚不还买唇膏了吗?你是不是放错兜了?看看夹层里面。”三哥不识趣地说。
嫂子横了他一眼,叫道:“我的钱包我记不清楚?要你在哪边唧唧歪歪?”
三哥埋下头去,不说话了。
我笑道:“忘了就忘了,要不了多少钱的。侄女喜欢就行了。”
“呵呵,呵呵。你侄女喜欢呢,萱萱,是不是很喜欢啊?告诉幺爸。”嫂子很是开心地笑道。
“喜~欢~!”萱萱拖着长长的声音道。
送走三哥他们,小摊面前留下我们两个身影……
西米木然地站在她的棚子里面,死死地盯住对面的墙壁。我看得心里发麻,虽然我也经常这样打发时间,但她此时的表情真的很吓人。
惨白的脸,空洞的眼神,我就那么看着,不敢走过去。我并不是怕挨骂,而是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良久良久,
夜市渐渐沉寂,剩下昏暗的灯光。四周静得出奇,静得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我们才认识短短的一月,本来什么关系都没有,就因为我的“神经”。走入了她的生活,搅乱了她的生活。
我,该走过去吗?
思考再三,我还是决定走过去,毕竟这些事都是因我而起!
“西米……”我犹豫不决地叫出她的名字。
曾经假设过很多场景,比如在昏暗的路灯下,深情地呼唤这个名字;比如在花前月下,温柔地叫出这个名字;比如在暖暖的沙滩,豪放地吼出这个名字……
却,就这么混乱的时刻,我叫出来了。
“我错了吗?”西米盯着我,死死地盯着。
“什么?”我竟不知如何回答,从牙缝里挤出这俩字。
“我真的错了!”西米转过身,似笑非笑道:“我一直傻傻地认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一直认为,你需要我的帮助,看来不是这样的。”
“……”
“我一直认为我们是一类人,我一直觉得你跟我一样,我一直相信我是对的。看来是什么都错了,我坚持了一个不该坚持的理想,我认为竭尽所能去帮助我需要帮助的人!”西米喃喃地说。
“你没错!”我说。
“我知道,收摊吧。”西米淡淡地说。
收拾完东西,我殷勤地跑过去,笑着说:“我帮你拿吧,先送你回去!”
“不用了!”西米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无论怎么说,我看错你了!男人,要肩负自己的责任,别再让我看走眼!”
“我……”
“去找她吧,这样的话我心里好受点。”
“我……”
西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尽管那包压得她的腰弯得很深!
又是一夜无眠,我打算第二天好好给她解释解释,让后正儿八经地道个歉。
可谁知道,第二天晚上,我们再次成为“码头桥夜市”的焦点,这一次,闹得更加不可开交,甚至无法收场……
我想,我在西米心中的形象响,一下子跌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