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贾平凹抄稿子》
1977年初,我迷上了文学创作。经人介绍,认识了张敏,想投师于他的门下,张敏为人豪爽,待人极厚,明白我的来意后,直人快语地说:“立志搞文学创作,比干什么都强,四百年后,我们早已化为灰烬,后人在省图书馆里,翻阅到我们的作品,作者依然还是我们自己,谁也掠夺不了。不过,搞文学创作,是一件自讨苦吃的差事,有了作品,还需读者认可,穷扎势是不行的。”从那以后,张敏让我每周写习作两篇,再来找他,如没习作,休要进门,因各人的时间都十分宝贵,想片闲传,没空儿!按张敏的要求,我白天上班,晚上写稿,每周两次,登门求教,不管刮风还是下雨,从不敢延误。仅此,一段时间过后,还是不得写作要领。张敏对我习作的评价—作文!作品与作文虽一字之差,但很多人一生也跨越不了,可我并不气馁,照样坚持。一日,张敏对我说:“每周让你来两次,太辛苦!干脆,我另给你介绍一位老师,西大中文系毕业,且发表过一本小说集,此人很有材气,数年后,必是一棵文学大树,现就职于SX人民出版社,任文学组编辑,名叫贾平凹。”
在SX出版社家属楼六层的一间6平方米的宿舍内,见到了贾平凹,张敏将我做了介绍,也讲了来意,贾平凹没有嫌弃,并将他的小说集《兵娃》送于我。看得出贾平凹不善言语,也没有太多的话。那一夜,我一口气读完了《兵娃》,就有了美的感觉,也开始崇拜贾平凹。从那以后,我常去贾平凹处,静静的品读他陆续发表过的作品,也仔细观察他的写作习惯,渐渐地感觉到他每时每刻都在思考,常常坐在那破旧的藤椅上,将烟灰弹在那扶手的竹管里,似乎那竹节里有无数个情节。一日晚,约十点多钟,我又去找贾平凹,他刚刚从革命公园的露天电影场看完电影《冰山上的来客》,他对“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这首歌很感兴趣,问我会不会唱,我说会。他让我一连唱了三遍。我走后,他连夜写了一个短篇,内容就有了与这首歌相关的情节。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之间的关系,越发磨合渐好。有一天,贾平凹对我讲:文学创作并非一日之功,先要有丰富的生活底子,再要从现实生活中悟出真实的感受,到了不写不行,非写不可的时候,才能迸发!一味的追求文字拼凑,那是不可以地,非要那样去做,无疑等于自杀……这样吧!从今后,每当我构思一个题材,我先大概讲给你听,然后我来写,由你滕抄,在抄写过程中再去悟。从那以后,我每周三、六去取搞,三千字以下的一天抄完,六千字以上的不过三天抄完。起先,贾平凹的写作速度基本上是每月4—5篇,后来就快了,每周两篇。有一次,他三天写了3篇,我暗暗的吃惊,便问他:为什么如此疯狂写作?他若有所思地说:“人的一生有限,巴尔扎克一生发表的作品,摞起来比他的身子还高,也称‘等身文学’,我要拼命的赶超他……”
一晃20年过去了,当年经我手抄过的小说,内容、情节及发表的刊物名称,至今我依然记得。“第一堂课”发表在《SH文学》;“林曲”发表在《人民文学》;“夏夜光棍楼”发表在《延河》,稿费是26元;“亡夫”曾引起文学争论,贾平凹也蒙受过冤屈……
在抄稿过程中,我学会了人物对话、景色描写、段落布局、标点符号,也找到了文学创作的乐趣。一次,我乘市郊火车去渭南,在零口火车站,市郊车要给东去的特快列车让路,需等30分钟。这当儿,我把头伸出车窗,向西张望,看着那长长的铁轨,就有了创作的灵感,随笔记下了自己的感受:一望无尽的铁轨像长长有力的臂膀,紧贴着大地伸向远方,直到极目处,消失在天地衔接的地方……后来,我将这段灵感写成了一首散文诗,让贾平凹看,他说写的很好,再注意修改一下句子的组合排比,定能发表。数月后,这首散文诗在一个刊物上发表了。当编辑部给我寄来清样时,我悄悄地回到单身宿舍,关起门,默默的流起了泪……
《我是贾平凹》
那日,去火车站送朋友,返回时,没有乘车,索性徒步往回荡。行至天桥,一青年拦了去路,问:“朋友,要书不?”说完,打开脚下的一个大提包,一看,全是新书。那青年顺手抽出一本《高老庄》,强塞到我手中,说:“贾平凹著的新书,每本10元。”我翻看了几页,便知是盗版书。那青年又说:“这是《废都》的续集,书中的人名变了,买一本吧,便宜!”“你知道我是谁?”那青年愣了一下,迟迟不语,我用目光死死地盯着他,加重了语气,“我是贾平凹——”话没说完,那青年嘴就油了起来:“爷神!你就是贾平凹,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忙从我手中接过书,说:“质量印的太差,没法为你扬名。”他的手有些颤,人也显得不自在,头上冷汗涔涔,忙从兜里摸出一支烟,递过来,有快速地打着火,我用手挡了。那青年有快速地翻看着《高老庄》扉页上贾平凹的照片,狐疑地说:“你原本是吸烟的呀!人怎么也比照片上胖了。”他的神气开始变化。我镇静地重复了刚才的话:“我是贾平凹——的朋友!”
“朋友,哪儿的?商洛的,出版社的,西北大学的……”那青年没了刚才的恐慌,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把刚才递给我的烟噙在嘴上,点着了,吐着浓烟,说:“《高老庄》公家出版发行20万册,私人盗版40万册,每本书有两人看过,你算一算,贾平凹有多少朋友?你是120万之一。朋友,再甭花搅了?”说着,又准备去拦别的过路人。我也不知道从哪来的一股怒气,吼了一声:“我市公安局的!跟我走!”那青年腿软了,马上变了嘴脸,哭丧着说:“好我的叔哩!我是个下苦人,书是从别人那批发来的,农闲了,买书挣个差价……”边哭边拾掇书。我带着那青年去了就近的派出所,一路上,他嘴里嘟嘟囔囔:“博物馆门前卖假碑文拓片的净哄外国人,你们都不管,光欺负我们这些老实人……”事后,我知道了。公安局顺藤摸瓜,在外县挖出了一个黑印刷厂……
在回家的路上,我想,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唬人,心里还有些发毛。又一想,贾平凹每次打假都搞得焦头烂额,我也该为朋友仗义一次。
《我想当作家》
想当作家是孩提时代的事情。那时侯,我上小学三年级,一日,无事可做,索性翻起大哥读过的高中课本。无意间,发现杨朔的《茶花赋》一文,读了开首的几句,便放不下了,接着一口气读完全文,就产生了兴奋。因那时年幼无知,更谈不上什么艺术见解,只觉得心里很是舒服,美溜溜、甜滋滋地直往心里去……
晚上,父亲下班回到家,我就指者那篇文章上端的人名,问:
“这人是干啥的?”
“作家!”父亲对我提出的问题纳闷,又说:“这篇文章怎么了?”
“写得好哩!”我说。
父亲有些吃惊。忙问:“怎么个好法?”
“后面有一句特别好,你看!他把那群小孩的脸比做童子面茶花开了。”我答。
父亲开心的笑了。我又告诉父亲:“我也想当作家。”话音还没站稳,就被大哥接了过去:
“你还是老老实实坐在家里,每天把课堂作业写完,异想天开!”我一脸怒气,心里极为不服,但又不敢顶嘴。父亲工作忙时,大哥常常管教我们,俨然象半个家长,说心里话,我和弟弟都怕他。
这时候,父亲走过来,用手抚摸着我的头,语重心长地说:
“孩子!眼下是念好书,学好习,等将来上了大学,有了生活体验,再想当作家的事也不迟。”
特殊时期中,学校全部停了课,大学是上不成了。不知怎地又想起了当作家一事,找来几张纸,拿起一只笔,泡了一杯茶,扎了一个势,就写了起来——报话大楼的钟,敲到第六下时,一位老人从公安厅的大楼里走了出来,他穿着中山装,脚上蹬着一双圆口布鞋——下文再也写不出来了。我不知道,自己想写什么,更不知道想表现什么。
参加工作后三年,偶然间,发现了单位有两个搞剧本创作的人。便草草写了一篇东西,前去赐教。还好,他们看了,算是给了面子,也直言了批评,说:“这是一篇杂乱无章的文章堆积!”随后,借给我一本有关创作方面的书。我也看了,却看不懂,就象是站在地上仰头望天,是一片白云,又象是爬在天上伏视大地,还是一片白云……
在我担任团支部副书记那年秋天,我们的党支部书记犯了错误,走后门给农村老婆办了城市户口,我也被工作组叫去谈话,让我揭发党支部书记。那时,年龄太小,又不太懂政治,但心里想着,总不能凭空捏造一些事情去害人;顾很顽固,属不可救药之类。在工作组的策划下,一夜之间,我成了厂里新闻人物,大字报、大幅标语铺天盖地,有一条特别醒目:我不投降,就叫我灭亡。全厂上下都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似乎除了那位犯错误的书记外,下一个犯错误的一定是我了。那时侯,法律也不健全,也不知道这是对我人身的侵犯,只是闷闷不语。在我没有完全被打倒和灭亡之前,我仔细地看了每一张大字报,主要是批判我出口狂言——想当作家。有一位搞政工多年的老太太,心地极善良,没人处,叫住我,开导我说:“娃呀!这是政治运动,要学会挺得住!”说完怕被人瞧见,匆匆走了。就在这期间,厂里一青年,因失恋跳楼自杀。大家都以为我经不起考验;自决与人民了。当我再次出现在人们面前时,很多人还为我捏着一把汗。
这消息,不知怎么传给父亲,全家人都为我着急,父亲却沉稳地说:“他是从小立志当作家的人,他有自己的思想,不必为他耽忧,只是生活上关照一下就行!”随即,家里派大哥来看我,捎来了30块钱和30斤粮票,当我见到大哥时,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竟无声地哭了……
苦闷之余,我还是想当作家,就用大哥捎来的钱买了很多书,又买了一条“许昌”烟,每当夜幕降临时,我就拼命地看书和吞吐烟雾。长此以往,不会休息,眼睛不适,去了医院,医生说:眼睛过于疲劳,视力下降,需配眼镜。我心想:学问未成,却在鼻梁上架起一副眼镜,装贼不象绺娃子,岂不让天下人笑掉大牙……
大约在1978年以后,我认识了张敏和贾平凹,便自觉地从师于他们门下,在两位尊师的影响和指导下,写了习作百篇,少量作品也在部分省市报刊上发表,那只是在文学创作的浩瀚大海中,无声地伸出指头,轻轻地沾了一下,连我自己都没看清楚是什么,就被阳光蒸发干了。
历史是短暂的,这一晃就是20多年,人生有几个20年?细想起来,在从政的日子里,我在“七品”的位置上,度过了10个年头,想当作家的理想,依然还是一个梦。再想,上对不起尊师,下对不起家人和那年迈的父亲,又言何对得起自己。想罢,我又拿起了笔,愿尊师的佛光再普照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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