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福帝姬和宁福帝姬心里甚是矛盾,她们既想看看自己的亲人,但是又害怕看到令自己难以承受的场面。宁福帝姬问道:“姐姐,我们该怎么去见他们呢?见了面,我们该说些什么呢?”
柔福帝姬心里清楚,此时的父兄与自己印象中的父兄已经是大不一样了,她忽然想起了南唐后主李煜,她记得以前在宫中玩耍的时候,曾经看到过一幅画像,是一个男子,姿质风流,仪容俊美,她问一个宫人,画中的男子是谁,宫人说是南唐后主李煜,后来她又听说,太祖皇帝给李煜的封号竟然是违命侯。看看今日,与当年李后主的遭遇是何其相似?!受辱,恐怕是每一个亡国之君都要面对的遭遇,自己的父兄自然不能幸免,此时恐怕说什么话,对于两位落难的帝王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她叹口气,答道:“我也不知道。唉,既希望明天慢些到来,自己好做些准备,但是又按捺不住内心的欣喜和期待,希望快些见到父兄。”杨汨说道:“其实,你们什么都不必担心,你们的父兄能见到你们,看到你们好好地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会宽慰许多的,所以,明天你应该告诉他们,你们现在很好。”
次日上午,客栈老板领着两个人来见李承嗣。李承嗣一看,原来是陈王府的门人,说道:“两位找我何事?”那较为年长的门人说道:“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陈王殿下约了公子和小姐今天过府饮宴,公子怎么给忘了?”李承嗣说道:“现在就动身吗?”那门人说道:“小的可不敢催促公子,只是过来提醒公子一声,总得给小姐们多留点时间梳洗一下不是?”李承嗣笑道:“对了,我想再带我的两个朋友一起过去,不知道方便不方便?这两个人跟随我和杨姑娘一路到了这里,而且她们跟今天的另外两位贵客颇有渊源,若是不去,实在是可惜啊。”那门人回答道:“哦,我们来之前,陈王殿下和柴公子吩咐过了,叫我们把公子的朋友也一起请过来,一并好好伺候着。”李承嗣笑道:“你们陈王可真是好客得很呢。那就不劳陈王殿下多等了。二位稍候,我去找她们出来,咱们马上就走吧。”
两个门人领着四个人出了客栈,外面有两辆马车等在了那里。李承嗣说道:“哦,连马车都准备好了。”六个人分乘两辆马车去了陈王府。
陈王和柴熹早已站在府门口迎候,见马车来到,忙将四个客人迎进王府,分宾主坐定。李承嗣说道:“陈王殿下,我昨天没打招呼,今天就带来两位朋友,殿下不会怪我唐突吧?”陈王大笑,说道:“公子休要如此客气。公子和小姐能来,我已经是面上有光了,两位又带来两位朋友,真是让舍下蓬荜生辉呀!公子还不介绍下这两位朋友?”李承嗣便介绍柔福帝姬给陈王认识,又介绍宁福帝姬给陈王和柴熹认识。陈王用很惊奇地语气说道:“原来二位是大宋帝姬啊。太巧了,我今天还邀请了昏德公和重昏侯前来饮宴呢。”柴熹解释道:“昏德公便是大宋教主道君皇帝,重昏侯也就是赵少主。”
这两个封号显然是带有极其浓厚的侮辱意味了。柔福帝姬和宁福帝姬眉头微蹙,但是却忍住了,没有发作。
柔福帝姬正在出神,忽然有家人来报说昏德公和重昏侯来了。陈王命请进来。
不一会儿,两个憔悴颓废的男子被带了进来,两个人衣着陈旧,站在这王府之内,说不尽的寒薄,这二人便是昏德公赵佶和重昏侯赵桓。
二人进了大厅,站在门口,抬眼扫了一圈坐在大厅上的几个人,眼神中满是恭敬和顺从,当他们看到坐在那里的柔福帝姬和宁福帝姬的时候,眼神里多了一丝高兴,多了一丝父兄对女儿妹妹的慈爱,脸上忽然多了一丝微笑。
柔福帝姬和宁福帝姬看着自己的父亲和哥哥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又见他们落魄的样子,顿时涌起一丝伤感,不禁潸然泪下。
赵佶一脸的羞愧,低下头来,赵桓也有些手足无措。
陈王见二人进来了,并没有起身迎接,而是随手一指二人,说道:“昏德公和重昏侯来了,来人,赐座。”马上便有两个家人搬来两张凳子放在了下首。赵佶和赵桓忙致谢落座。
陈王指着堂上的客人一一介绍,又指着柔福帝姬和宁福帝姬说道:“这两位,我想就不必介绍了吧。”柴熹说道:“听说二位将要前往五国城,今日陈王特地设宴为二位饯行。就请入席吧。”众人一齐往后堂走去,杨汨见柔福帝姬和宁福帝姬眼中泛光,拍了拍二人的手。
席间,赵佶和赵桓一直是木讷少言。陈王说道:“昏德公,你放心,令爱跟着李公子和杨姑娘不会受苦的。李公子和杨姑娘都是在下的好朋友,有什么事情我也一定会帮忙的。”赵佶端起一杯酒,对陈王和李承嗣等人说道:“小女就托付给几位照顾了。”说罢,一饮而尽,但眼中的哀伤和恳求是掩饰不住的。陈王等人各饮一杯,说道:“不敢。”
赵佶又对柔福帝姬和宁福帝姬说道:“瑗瑗、串珠,父亲无德,得罪上天,才有今日,你们跟着受苦,幸好遇到李公子,看到你们的终身有了着落,我心里深感欣慰,你们就好好服侍他们吧,我们早就不是昔日的皇族了,眼下不过是为奴为婢而已。”李承嗣听了,知道他以为柔福帝姬和宁福帝姬成了自己的女人,便说道:“你误会了,柔福帝姬和宁福帝姬跟我是好朋友,她们还没有嫁人。”
柔福帝姬问道:“父兄何日启程?”赵佶答道:“后天。”柔福帝姬含泪说道:“父兄此去,何止千里,还请保重。父亲年老,还请大哥多多照顾父亲。”赵桓点头应诺。柔福帝姬又问道:“此去五国城,可有他人随行?”赵佶答道:“有许多人呢,你不必忧心。”赵桓说道:“皇帝赐田四十五顷,令我等种莳自给。”宁福帝姬惨然一笑,说道:“父兄此去,改做农夫了吗?”赵佶问道:“瑗瑗,串珠,你们过得可好?”宁福帝姬答道:“李公子和杨姑娘待我们很好,父亲和大哥不必担心我们。”整个宴席在些许哀伤的气氛下进行着。
陈王说道:“今日饮宴,一则是为二位饯行,令你们家人得以相会,二则是邀请李公子,杨姑娘,还有两位帝姬来我府中住下,陈王府比不得汴京的皇宫,希望四位不要嫌我府中鄙陋。”柔福帝姬说道:“你就不怕我会对你不利?你应该清楚,你是灭我国家的罪人之一。”陈王笑道:“你居然敢讲这种话,你比你们大宋男儿要有勇气得多。”赵佶和赵桓顿时羞愧得无地自容。李承嗣想了想,说道:“好得很。”
宴席结束,赵佶和赵桓要走了,陈王说道:“慢走,不送。”柔福帝姬追上去,说道:“父亲慢走,我有一句话要问你。”赵佶和赵桓停了下来,柔福帝姬拉着赵佶的手,问道:“父亲还记得我小时候曾经给过你一个铜镜没有?就是刻着天妒红颜四个字的铜镜。”赵佶想了想,答道:“记得。我记得赐给了恽王。因为那面铜镜非常特别,花纹独特,刻的字也特别,所以我记得很清楚。怎么了?”柔福帝姬答道:“没什么。”赵佶转身说道:“桓儿,我们走吧。”二人向外走去,忽然,赵佶回身大声说道:“瑗瑗,记住,听我的话,不要去碰那面铜镜。还有,请李公子和杨姑娘善待瑗瑗和串珠。”说罢,和赵桓走了。柔福帝姬和宁福帝姬含泪相送。
当日,四人便住进了陈王府。
入夜,柔福帝姬和宁福帝姬安歇。杨汨问李承嗣道:“你为何要答应完颜宗隽住进这里?”李承嗣答道:“在这里比较方便,消息灵通,而且,住着比较舒服。”杨汨问道:“你就不怕柔福帝姬和宁福帝姬制造麻烦?她们对金国可是恨透了。”李承嗣答道:“不会的。她们又不傻,况且,完颜宗隽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另外,柴熹也不希望出现差错。而咱们只需要认真地找出天妒红颜就可以了。完颜宗隽,柴熹,柔福帝姬,他们可是都有自己的想法的。”
次日,柔福帝姬和宁福帝姬上街,想买些东西给父兄送去。二人归来,闷闷不乐,暗自垂泪,恰好被李承嗣撞见,问她们二人怎么了。原来二人在街上看见了许多旧人,都是大宋宗室,今日都沦落在了娼寮酒肆之中,一个铁匠花八金买了一个倡妇,竟然是亲王女孙、相国侄妇、进士夫人。想到自己的宗室沦落至此,心里不免有些难过。柔福帝姬含泪说道:“我以为他们不过沦落为奴为婢,谁知竟落得如此地步,沦落为玩物,更有甚者,金国居然赏赐宗室女子给九哥派来的使臣。”宁福帝姬也哭着说道:“他们还用我们的姐妹去换马。”李承嗣叹口气,说道:“你应该清楚,亡国的女子,要么拥有贞操失去生命,要么苟活于世。而且,你应该清楚,在这两者之中,前者简单,而后者是比较难的。”
沉默了一会儿,柔福帝姬问道:“有没有天妒红颜的消息?”李承嗣摇摇头。柔福帝姬说道:“我也会帮你找的。昨天,我问过父亲了,他只记得赏赐给三哥恽王楷了,我想,三哥多半是给了嫂嫂,但是嫂嫂那里却没有。天妒红颜到底在哪里,我实在是不知道了。”李承嗣说道:“多谢你了。”柔福帝姬说道:“不必客气。对了,父亲叫我不要去碰天妒红颜,是为了什么呢?那他为什么要把铜镜赏赐给三哥?真叫人费解。”李承嗣又问道:“明天,你会去送行吗?”柔福帝姬点点头。李承嗣想了一想说道:“明天,我和杨汨陪你们去。”
宁福帝姬问道:“李公子,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怎么这么容易就来到了上京,这么容易就住进了王府?你劫走了两个帝姬,打死打伤了金兵,可是那个陈王似乎一点都不介意呢。”李承嗣笑一笑,说道:“谁知道呢。有些问题的答案你要自己去想,不要讲出来。大家相处得这么好,说出来会煞风景的。”说罢,他出了门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第二天,李承嗣和杨汨陪着柔福帝姬和宁福帝姬骑马来到了城门外十里长亭,柔福帝姬还带了一个包袱,等待父兄的车队出来。
这时候,一列车队出了城门,朝长亭走来,那车队浩浩荡荡,周围是一圈金兵护卫,簇拥着中间一辆马车,那马车以金银为饰,雕龙画凤,甚是华丽。
那车队来到长亭,马车上下来一个女子,穿一身素衣,颜色美丽,虽穿的是寻常金国服饰,但却光彩照人,尤其是眉间的那颗胭脂痣,更添了一丝娇媚,只是她挺着大肚子,行动有些不便。柔福帝姬看着那女子,吃了一惊,叫道:“玉箱姐姐!”那女子看着柔福帝姬和宁福帝姬,也诧异道:“怎么会是你们?瑗瑗,串珠!”柔福帝姬问道:“玉箱姐姐,你怎么会如此打扮?你也是来送行的吗?”玉箱点点头,又说道:“妹妹,我现在被金国皇帝纳为妃子了,皇帝陛下对我甚是宠爱。你们现在怎么样?”柔福帝姬答道:“我和串珠妹妹被这位李公子和这位杨姑娘从金营中救了出来。我们四个现在陈王府中暂住。”玉箱忙向李承嗣和杨汨行礼,说道:“多谢两位侠士。”
李承嗣和杨汨忙还礼,杨汨抬头恰好与玉箱四目相对,杨汨忽然看到玉箱眉宇间一颗红色的痣,便问道:“玉箱姐姐,你这胭脂痣是一直都有的吗?”玉箱说道:“是啊,是一直都有的。咦,我看你有些似曾相识,我们是不是见过?”杨汨答道:“汴京城外的金营……”玉箱的脸色忽然黯淡了下来,说道:“对,是见过。”两人四目相对,都沉默下来。
这时,宁福帝姬忽然问道:“玉箱姐姐,你的肚子……”玉箱转头去同宁福帝姬说话,摸摸自己的肚子,淡淡地说道:“哦,我已经有身孕了。是皇上的。”
众人正在谈话,又一列车队来到长亭,这车队的阵势就小了许多,而且简陋了许多,正是赵佶和赵桓北行的车队。柔福帝姬、宁福帝姬和玉箱向车队望去。
杨汨对李承嗣耳语道:“我看,这赵玉箱有些古怪。”李承嗣点点头。
赵佶等人下马与柔福帝姬等人道别,柔福帝姬递上包袱,赵佶含泪接过包袱,马上便有金兵过来,夺过包袱打开细细查验。赵佶对柔福帝姬、宁福帝姬和玉箱说道:“你我后会无期,各自珍重。我愧对你们,愧对祖宗,愧对所有的人。”简短地告别之后,金兵催促赵佶等人上路。
众人又痛哭起来,赵佶回头喊道:“李公子,杨姑娘,请你们照顾瑗瑗和串珠。”李承嗣和杨汨高声答道:“我们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