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风雪一直未停,柔福帝姬披了披风来到院中,雪花飞舞,她伸手去摸自己的脸,冷冷的,她抬起头,忽然看到一个人坐在房顶上,穿着那熟悉的黑色大氅。她说道:“李承嗣?!你在那里做什么?”李承嗣说道:“这么大的风雪,你不怕生病吗?”柔福帝姬叹口气说道:“房间里闷闷的,我不愿意待在里面。”
李承嗣站了起来,看着远处,说道:“我要出去,你想不想一起去?”柔福帝姬大喜道:“你是不是去救宁福?”李承嗣摇摇头。柔福帝姬脸上的喜悦顿时不见了,说道:“那我就不去了。”李承嗣笑道:“你不要着急,我一定会去救她的。但现在金营不是那么容易可以进去的,前几天我去试过了,他们连床子弩都搬出来对付我了,再等机会吧。我心里比你要着急得多。”柔福帝姬听了,微微一笑说道:“你去吧。”李承嗣转身欲走,又回头说道:“早点回去。”柔福帝姬点点头,李承嗣才离开。
看着李承嗣远去的身影,柔福帝姬心中一动,心中又浮现起一个身影来,那是在五年前了,那年的柔福帝姬才十二岁。
那一夜,小柔福遇到了一个穿黑色大氅的人,绛萼阁书房的屋顶被人用千斤坠破了一个大洞,地上是几个受了伤的侍卫,那人就站在书房里,小柔福站在书房门口,呆呆地看着这来者,那人背对着她,几个侍卫冲了进来,将她挡在身后,一个宫女将她揽在怀里向外走,她挣脱那宫女,偏要向前挤。那人回头看了一眼小柔福。微弱的月光下,小柔福盯着看那人的脸庞,对方应当是一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子,他纵身一跃,上了屋顶,不见了。孤寂的柔福帝姬呆呆地看着那破洞……
风雪更大了,看着空荡荡的屋顶,她又问自己:“那天晚上,我看到的人就是他吗?”旋即又告诉自己,应该是的,因为那衣服是一样的,只是此时多了一个女子。柴熹说,李承嗣和杨汨曾经去过皇宫,将天妒红颜藏在了艮岳,或许,就是那时候路过了绛萼阁。
一个女子来到了柔福帝姬的身后,轻声问道:“姑娘就是柔福帝姬吧?”柔福帝姬吃了一惊,回头一看,一个女子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那女子锦缎貂裘,披一件白色披风,正是李师师。柔福帝姬并未见过李师师,只是白天听杨汨说过,但是,她对这庄中的人们都是有印象的,所以这陌生人多半就是李师师了。
对于李师师,柔福帝姬没有什么好的印象,她知道自己的父亲跟李师师的那段风流逸事,也听说过周邦彦的故事。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一股愤恨,但继而是无奈。
李师师看柔福帝姬面上的神色,微微一笑,说道:“不打扰你了。”便自己走开了。
靖康二年三月,金兵退兵了,这几日果然安静无事。待金兵撤走,李承嗣和杨汨来到刘家寺,找到那口井。此时已经开春,天气尚有些冷,李承嗣探头去看井内,见那井深不见底,他心里便有些怕了。杨汨在后面说道:“你要下去吗?”李承嗣口中说是,但神色有些迟疑。杨汨担忧地说道:“此时虽已开春,不过,井水依然很凉呢。”李承嗣说道:“是啊。”杨汨咯咯笑道:“我知道你怕水。”李承嗣笑道:“是啊。若说是用轻功踩着水耍耍,我倒还行,要潜下去找东西却是万难。要不,你下去?”杨汨叉腰佯怒道:“你倒好意思让我下去?”李承嗣嘻嘻笑道:“那怎么办?”杨汨抱着胳膊说道:“这番不必你我下去,你去找个人来,我来找天妒红颜吧。”李承嗣大喜,说道:“稍等!”
不一会儿,李承嗣花了几两银子找来一个人。杨汨拿出金针,一根一根插在那人的各个穴位上,又对那人说道:“看着我的眼睛。”那人不明就里,便顺从地去看她的眼睛。
李承嗣惊奇地看着这一切,不知道杨汨玩的什么把戏,不一会儿便看到那人眼神变得呆滞,杨汨在他的腰上绑了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系在了自己的腰上,然后那人慢慢走到井边,“扑通”一声跳了下去,最初动作僵硬,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后来逐渐灵活起来。原来那人的真气皆被封住,杨汨通过金针用自己的真气操纵那人下水找天妒红颜去了。李承嗣站在井边往里面看,那人已经潜到了下面,水面上水花荡漾。
等了许久,杨汨说道:“来,帮我一起拉绳子。”李承嗣忙过去和她一起拽绳子,甚是费力,想必那人抱住了什么东西,等拽上来才看到,原来是那人抱着一具尸体,那人将尸体放在地上,那是一位女子的尸体,面目已经难以辨认,身上穿着的衣服都是上等的丝绸做成的。杨汨说道:“这应当就是恽王妃的尸体了。”那人走到尸体前开始细细搜检,搜检许久,却一无所获,又搜检了一遍,仍然如此。
杨汨皱着眉头说道:“怎么会什么都没有?!”李承嗣说道:“或许没有在身上,而是掉在井里了。”杨汨点点头。那人又走到井边,跳了下去。
等了许久,杨汨摇摇头,那人从井里跃了上来。杨汨说道:“在井里摸了许久,根本没有铜镜。”说罢,走上前去,一根根拔掉金针,解开绳子,在那人脸上拍了两下。那人猛然醒过来,看着自己身上湿漉漉的,冻得抱着肩膀直哆嗦,看到地上放着一具尸体,说道:“怎么有一个死人?!”李承嗣掏出银两交给那人,恐吓道:“你可以走了。记住,什么都不要乱说!否则,小心你有头睡觉,没头起床。”那人惊恐地接过钱,连声说道:“不敢不敢。大侠饶命,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话未说完便跑掉了。李承嗣说道:“井里只有尸体,没有铜镜。难道,铜镜被人拿走了吗?多半还在金军队伍中,不知是在金军手里,还是在宋俘手里。”杨汨坐在地上,闭目养神,没有回答。
这时候,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李承嗣循声望去,是两匹马,骑马的是柔福帝姬和柴熹,今日柔福帝姬换了一身便装,显得干练了许多。两匹马来到李承嗣和杨汨身边方才停住,两人下马。
柔福帝姬看着地上的尸体,看了许久,眼睛竟然湿润起来,继而是一阵啜泣,自言自语道:“嫂嫂啊,你若未嫁给我的楷哥哥,那该有多好。”李承嗣等人听了,心里禁不住涌起一阵哀伤。几个人埋葬了恽王妃的尸体。
地上的小草已经发芽,变绿,远远望去,地上已经开始有一丝绿意。李承嗣扶着柔福帝姬的肩膀,说道:“我要去追击金兵了,你要同我一起去吗?”柔福帝姬点点头。柴熹说道:“先回去准备行装,然后再出发不迟。”李承嗣问道:“金兵走的哪条路?”柴熹答道:“想必是要过黄河往滑州去。”李承嗣说道:“好,我们就沿着这条路去追吧。”
柴熹将缰绳递给他,向三人拱拱手,说道:“你们三位先行,我随后就去。”说罢,转身离去。李承嗣骑一匹,杨汨与柔福帝姬合乘一匹,三人向北而去。
柴熹回到庄上,正迎着李师师。李师师问道:“柴公子干什么去了?李承嗣他们呢?”柴熹答道:“他们刚才去了刘家寺,此时应该是往滑州方向去了。”李师师点点头。柴熹又说道:“现在我也要去,你要不要一起去?”
李师师摇摇头,说道:“我对他们的游戏没有兴趣,我想往南去,北面有什么好的。”柴熹听了便不再说什么,只好叫家人给李师师备了车马,又问道:“姑娘独身一人南下,还请一路小心。”李师师答道:“多谢公子挂念。”柴熹命人取来金银,说道:“姑娘此去,路途遥远,带上这些银两吧。”李师师推辞道:“不必了。我这里都准备好了。公子是不是也要去滑州?”柴熹点点头,说道:“我今天便要出发,先告退了。”便拱手行礼,到后面牵了马便投北而去。次日,李师师也收拾了行李南下了。
金兵将宋俘分为数批,宁福帝姬被编在第二批中,她名叫赵串珠,是柔福帝姬的妹妹,因为她是皇族,所以特许乘坐牛车,被俘的群臣平民只好步行。
一路上,众女子还要忍受金兵的骚扰,众男子被当作奴隶使唤,还要不时地忍受鞭笞,死者相继。
一日,队伍停下来扎营歇息,金兵呵斥宋俘取水做饭。宁福帝姬见不远处有一条溪流,便想过去洗洗脸,刚走出不远,便有一名金将骑马尾随而来。宁福帝姬听到马蹄声,回头一看,是一员金将骑马追来,吓得她大叫一声,拔腿便跑,但是,她一个弱女子怎么跑得过战马。那金将伸手一抓,就将她捉住,提起来,横担在马背上,策马向远处的林子跑去。
宁福帝姬马上便明白了他要做什么,她拼命挣扎,想跳下马来,但是,她的一次次挣扎都被对方化解。
忽然,那金将使劲勒住缰绳,停下马来,嘴里骂道:“哪里来的小子,把路让开。”
宁福帝姬趴在马背上向前望了一眼,原来,前面停了两匹马,挡住了路,再看马上的人,竟是柔福帝姬,还有那天劫走柔福帝姬的两个人,宁福帝姬叫道:“柔福姐姐,救我!”
柔福帝姬说道:“那正是宁福帝姬。”李承嗣驱马向前,冲那金将说道:“我只想要马上的那名女子,不打算要你的性命,把她放下,你就可以滚了。”
那金将凝视着眼前这个南朝的男子,瘦削的身材,看起来瘦弱得很,但是对方身上穿的衣服却让他有些害怕,黑色大氅,上面绘着流云,记得听别人讲过,看见这个服饰的人的时候,要么逃命,要么求救,总之不要贸然出手。难道,说的就是眼前这个人吗?那金将有些迟疑,但是,就此放下南朝帝姬实在是有些没面子,回去了定然要被耻笑,于是他拔刀架在了宁福帝姬的脖子上,朝李承嗣喊道:“你不要乱动哦!否则她会有危险。”
李承嗣似乎并没有将他的小伎俩放在眼中。柔福帝姬却有些担心,但是她又觉得,李承嗣和杨汨应该可以应付的,当初,他们两个在金营进出自如,今天不过是一个金将,难道会救不下宁福吗?
那金将挟持宁福帝姬,慢慢地约马后退。李承嗣却纵马向前,说道:“你若杀了她,你也会死;你若伤她,你依然会死,她受不受伤,我是不关心的,因为我只需要一个活的人即可。”
那金将忽然一声呼哨,后面传来一阵人喊马嘶。李承嗣说道:“你是在叫援兵吗?现在,我要取你的喉,我倒要看你是要先杀宁福帝姬,还是先挡住我这一招。我出手很快,所以你一定是只能做一件事,要么救自己,要么杀宁福。”
这时,马蹄声已经离得很近了。
李承嗣跳下马,纵身向前一跃,右手成爪状,做势要去抓那金将的喉,身形极快。那金将没料到李承嗣的速度如此之快,待他反应过来,李承嗣已经到了眼前,那金将只能本能地抬手去挡李承嗣伸来的右手。谁知那李承嗣并未去袭他的喉,而是左手扶住马脖子,右腿踹向那金将的胸部,把那金将踢下马去,李承嗣又落在地上,同时顺势抱下宁福帝姬,又转身在马身上重重地踢了一脚。
那金将虽然落了马,但是他的脚却还挂在马镫上,那马就拖着那金将狂奔而去,留下一路惨叫声。
此时,尘土飞扬,金国援兵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