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压低嗓门叫着张赫的名字,可这声音此时被放大了无数倍,听起来十分不和谐。车里的空间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宽敞,坐满人之后就显得相当拥挤了,少了一个大活人就多出一个空儿,这不难发现,何况那个人还是张赫。
果然,叫了几声后没人应答。我于是起身问司机有什么人下车去了,可司机却说没有。现在是非常时期,下车必须要有必要的理由,否则景区管理局的规定是一概不准,之前拿着喇叭的那几个管理员在车队的前前后后游荡着,雾气中他们的身影像幽灵般飘忽荡漾。气氛再怎么诡异我多少还见识过一些,可不对的地方却在人的身上,因为那几个管理员看上去紧张的要死,如果只是常见的气象异动,这些熟悉本地环境的人该不会这样焦躁,更何至于车队中稍有风吹草动就如临大敌一般,好像生怕给我们这些车上的“囚犯”逃了去似的。
张赫去哪了?我本想再去问陈月凝和强子,可他们早已睡熟,我自己也是半梦半醒的,竟然就只当自己是看错了而草草收场,歪倒在一旁张赫的位置上犯起了迷糊。
朦胧之间,我的脑海犹如倒转的放映机,记忆的胶片化成一道道萦回曲折的轨迹,像飘带、像海波、像声浪划过已往的时间。穿过云雾缭绕的天际,我仿佛回到了自己的童年,那时的天是灰色的,可地上的人们却并不沉沦,尽量快乐的生活着。我知道这是梦幻,但仍然乐此不疲地行走在十几年前的家门外,找寻当年熟悉的面孔:楼下安坐闲聊的邻居爷爷们、结伴自菜市场回来的同楼的奶奶们、还有那些儿时的玩伴,他们还在老地方,围着锯断的铁栅栏追跑打闹着。
我饶过一个个曾经躲藏过的门洞,穿行于暗红色的楼宇间,渐渐地,一种孩时单纯的感受回归了我的心灵——寂寞。寂寞,在我的童年它就是恐惧的化身,那是一种凉彻心扉的孤独感,一种世界上只有我的存在不为人所知的苦痛。那时的我因为害怕而哭泣,现在,我因为寂寞而感伤。伫立在老楼的墙根,我的眼湿润了,即便是十几年后的我,依旧没能将自己从这寂寞中释放,物是人非,往日的回忆都归于尘土,而我剩下的是无尽的等候,等候命运的安排,祈求它的恩泽。
正当时,一双小手扯动了我的裤角,我低下头,看到了一双美丽又晶莹的大眼睛。如果真正如水般剔透的眸子只能出现在作家的笔下,那么我眼前的画面,一定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插图。
我不由自主地冲她笑了笑,虽然只是浅浅地一下,嘴角向上微微地翘起,这细小的波澜竟然惊起一池鸥燕。小女孩“咯咯”的笑出了声音,灿烂的表情如春阳般融化了我冻死的心门。她的举动着实令我惊讶,一时间不免有些难堪,刻意回避着那可爱的小脸儿,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像一只被曝露在烈日下的吸血鬼,被一股焦灼之气包裹了周身。
“哥哥,大哥哥~”她开心地唤着我,等待着她眼前这个巨大身影的答复,而且,她看上去十分渴望我的回应。被莫名的紧张侵扰着,我吱吱唔唔,语无伦次,完全答不上话来。这不同于某年代脑残非主流的腻味嗓音,但说实在的,于我而言,其功效所产生的反应是基本一致的。
“呃…有问题吗…”我从牙缝儿里挤出几个模糊的字眼。
“你看到我弟弟了吗?一个小小的、瘦瘦的男孩?”女孩依然笑着问道。
“……”我实在被问住了,这是梦啊,那她怎么会和我对话。
“他突然就不见了,我只知道他和小朋友一起在楼下玩,可,现在他不见了,爸爸妈妈很着急,你能帮我找到他吗?”小女孩看我没反应,继续说着。
“我…在这里待不久…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
“谢谢大哥哥~呵呵~谢谢~”
小女孩就好像没听到我的婉拒似是,扭身就跑开了,看着她渐渐消失在茫茫中的身影,我倒退着,退出了梦的世界,眼前一下变暗了,那一刻,我甚至想大声叫住她,再问一次她弟弟的事,可梦终究要醒来。
看了看表,凌晨两点刚过,我也没睡多一会儿,车里还是老样子,脑子里还在闪着刚刚的梦,我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次确认张赫不在车里。想着这一路上所发生的事情和张赫消失前的举动,我似乎找到了一根理清思路的锁链,一点一滴地,把从旅店醒来后的事情慢慢串联了起来。
首先是我醒来之后发现身处云贵之上,这我还没办法解释,但必须要思考的是,我为什么会是“醒来”。这点很重要,因为我对这场梦之前的事情完全没有了记忆,对于我是怎么到云南的,那三个人晦涩的解释也并不可靠,不能作为推断的依据。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按照时间顺序看,我最后对于“睡着”的记忆应该是在喝醉酒的那一夜,也就是圣诞节过后的第二天。如果说我的身上发生了什么意想不到或者说可怕的变故的话,应该是在那晚之后。
再有,我在昆明市中心的咖啡馆外撞见的那个酷似张赫的人如果和后来伺机靠近陈月凝的家伙是同一个人的话,那么我们到云南的这次旅行就绝对不是简单的游山玩水,有什么方面已经盯上我们了。至于为什么会被跟踪,我想不出原因,但可能与我的那些非常经历有关。也就是说,陈等三人很可能早就知道了我身上所发生的事情。
想到这里,我的神经一紧,全部的注意力都指向了同一个画面——悍马车。
那辆车的出现,和其他事情发生的时间吻合,最主要的是,他一路跟随我们来到这片山区,却又在大雾降临后不久悄然消失了,这一系列反常的现象都不得不让人注意,不论这伙儿人是什么来路,有什么目的,都脱不了干系。他们看上去招摇惹眼,实则神秘非常,也许一切的答案都隐藏在这辆悍马车上。
总而言之,这些事情已经发生了,置身其中,除了找到疑问的根源,我没有别的路可选。还有刚刚的梦,那些似真似幻的景象和梦中与我对话的小女孩像无数的符号传达着某种信息,我觉得自己快要被睡意下的恐怖迷雾窒息了。
周遭死寂一般,除了车窗外的虫鸣,已经很久没有其他什么声响了。我全然没有了困意,头脑中的思绪逐渐清晰起来。
就在这时,从车的后面传来了一长串“咯吱”声,像是巨大的甲虫爬过车体。我小心地转身,从两个座椅中间的缝隙看去,车的后窗被慢慢的推开,一个长长的黑影正往车里探进来。我瞬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朦胧的月色下,一张巨脸靠在了车窗上,在巨脸的上方是一对凹陷的眼窝,正冷冰冰的看着不远处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