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漆漆的影子先是横着探进车内,然后慢慢直立起前半部分,就如同是一张巨大的脸面扬了起来,看得我是浑身发紧,胸口和手臂的痉挛难以抑制。
我和那东西一个车头一个车尾,还算有一定的距离,倒是坐在后面的那些游客,有几个的鼻尖都快要碰到那黑影了。说来也奇怪,那东西个头虽然大,移动起来却没有什么声音,刚刚的“咯吱”声应该不是它发出来的,因为它几乎是半悬空飘进来的。
黑影前端的巨脸上那一对凹陷的眼洞里散发着微弱的冷光,在昏暗的月光下,一具佝偻的形骸隐藏在墨汁一般的黑影里,缓缓地在每一个熟睡的旅客身旁停下又移开,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我怕它会一直挪动到我这里,于是小心翼翼地缩了回来,一点点拽起滑脱的外套,整个人顺着椅背往下一出溜,就把头埋进了衣服里,凝神屏气,靠声音极力去捕捉那东西的位置。
其实我很容易就感觉到那东西的行进轨迹——就是距离我越来越近了。
像是一团黏液在无声的车厢内摩擦出细微的“沙沙”声,极小,却把我的神经刺激到了极限,在地下城尸堆火冢间穿行时的感觉一下子涌上心头。
就在我眯缝的视线看到那张巨脸从椅背上方探出来的一刹那,之前的“咯吱”声再次响起,紧接着,就在我的头顶上方,一束强光射了下来,很快,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双眼剧烈的刺痛感致使我条件反射一般把外套盖在了脸上,眩晕感持续了将近半分钟,才渐渐恢复了视力。
我的眼睛很疼,出于对失明的恐惧,我暂时忘记了那东西的存在,竟然扯掉了蒙在脸上的外套,可没想到的是,车厢内已经被照得通亮,司机和一些游客都醒了过来,看着我这边,而那黑影却不见了。
我有些诧异,就在这会儿,我椅背的上方纵身跳下一个人,没过一秒钟,我就喊了出来。
“靠!**…怎么回事!”那人抬起头,掸了掸身上的水气,冲我抿了下嘴,鸭舌帽上结了一层霜冻,简直像是从冰窟窿里爬出来的。
“张赫,你…”我刚要问他个究竟,谁知道这家伙上前一把搂住了我,贴在耳边小声嘟哝了一声:“等会再说!”语气很坚定,我愣了一下,便罢口。
随后张赫一脸伪善地简单解释了一下,安抚着还一头雾水的司机和另外几个神经衰弱的旅客,胖子也醒了,见情形就深得其意地一同咋呼着把这事糊弄了过去。陈月凝倒是睡得安稳,一点看不出是装睡,甜美的面庞上没有丝毫波澜。我实在是一肚子苦水没地方倒,他们几个怎么就不能让我消停会儿,非要火上浇油,往我伤口上撒盐。
之后的事就是熄灯睡觉,张赫关了后窗坐回到我身旁,暗中他的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淡定,带着一丝忧虑。我刚要开口骂人,打算讨个说法,没想到他却主动靠了过来,用极细小的耳语如数道来。如今想去,张赫当时的嗓音恐怕也只能在那无声之夜才会被听到吧。
原来他天一擦黑就借故下车,司机是个爽快人,并没有横加阻拦,而且他也早有准备,就是大巴的后窗,这种空调车的窗都是密闭的,只有最后一扇可以推拉,如果司机较真的话,他就趁乱从后窗跳出去,反正一般的旅客也不会多管闲事,想出去不难。
借着车外的雾气掩护,他躲过巡逻的管理员,从行李舱中拖出之前准备好的毛毯和防水布,戴上从强子包里翻出的鸭舌帽,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很快消失在浓雾中。
我刚想问他些什么,他却做了个继续听下去的手势,我也心知自己沉不住气的毛病,便也不再开口,接着听后面发生的事情。
张赫说他沿着来时的路一直往回走,想找到那辆悍马车留下的痕迹,之前的行军帐篷事件他也很在意,那种离谱的事不会没有原因。
在雾中前进十分困难,不仅能见度极低,更加危险的是气温,要知道,在云南这样的山区过夜,没有必要的保温措施是根本不可能的。张赫说一开始还好,可没走多长时间身体就起了反应,浑身颤抖,整个人就像在慢慢地变僵硬,心跳和呼吸的频率骤减,要是没有那条毯子,自己恐怕也回不来。
听到这里,我不禁想起他回来时的样子,整个人几乎都冻透了,怪不得说话的声音和搂我时的感觉那么不协调,原来是在一直抑制颤抖的反映,他也真不容易啊,要是让车上其他人看出来,麻烦事就更多了,难得他还强颜欢笑。
体温流失殆尽之后,人体内产生的热量就会逐渐减少,就会出现低体温症,严重的时候会神志不清,甚至进入“冰人”的冬眠状态,虽然这时的人还没有死,但也离死不远了。张赫正是出于对自己“极限”之后可能昏厥的考虑,准备用毯子做最后的包裹,也许还能挨过一晚。至于那顶鸭舌帽,是他能找到的最不惹眼的保护头部的物件,要是大脑皮层的热量散失过快的话,人就废了,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运动机能。
就这样,裹着的毯子外层的绒毛吸附了大多数的水气,有效的维持了身体的干燥度,也就起到了阻隔体温过度流失的作用。张赫挺了大约两个小时才走回到悍马消失的那处盘山路附近。
“你找到什么了吗?”我实在对于真相急不可待了,不由得脱口而出,张赫的话被我打断了一下,顿了顿,好像也有些不知该怎么形容。
“应该说不是我找到了什么,而是有什么在找我…”张赫表情凝重,显然他所经历的场景不是一般人承受得了的。
“当时我正位于被丢弃在路旁的军用帐篷附近,想看看那帐篷还有什么符号标志能够说出那些人的来路,就在我蹲下察看的时候,不远处的灌木丛动了一下,有什么东西从里面走了出来,我顺势裹着毯子往树丛里一滚,躲了起来。”
张赫看了我一眼,又朝后窗的方向看了看,我就大概猜到他看见的是什么了,皱了皱眉,有些不愿相信。
“刚才那东西你看见了吧?”他问我。
我点点头,心说没想到在这里,一辆搭载了几十人的大巴车内,竟然还真的撞见鬼了。那黑影中的巨脸,正是张赫在帐篷旁遇到的东西,它似乎一直在跟踪他,却在这一过程中出现了状况,难以确定张赫的位置了。
黑影在原地停留了一阵,转身隐进了雾中,张赫一点点摸到了那东西钻出来的地方,意料之外地,竟然发现了一条岔路。
盘山路的内侧都是浓密的灌木和植被,一道山体裂缝被遮挡在枝叶的后面,平常根本不会有人注意。走近后,张赫又发现这道“山门”不仅仅倚靠外围枝叶的遮盖藏匿踪迹,本身还用碗口粗的藤条编成的藤壁覆盖,而这面壁现在已经被人毁掉了,看痕迹费了不少力气,可见“封门”的人并没打算再进去。
悍马车上的人大概是这场拆墙工程的执行者,整个藤壁打开后,确实可以把车开进去,不过,在这山中到底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们,张赫来不及去细想了。身体的反映越来越强烈,要是再不回去,就得在雾中过夜,那就冒大风险了。于是他急忙赶了回来,却在翻车窗时撞上了摸进来的黑影。
“没想到那东西自己找了回来,还真是够瘆人的,看他离你们越来越近,我怕出什么事,就按了应急灯开关。”说着张赫苦笑了一下,一脸的疲惫。
“也不知道那东西还在不在附近,要不要我陪你去岔路那里再走一趟?”我话刚出口就知道说错了,以张赫的野外经验尚且落得这般窘境,此时再去岂不要了他的命,还是等到天亮和强子、陈月凝他们商量过再做定夺为好。
我劝张赫赶快眯一觉儿,他却从兜里掏出一块黑色的小石子,放在了我手上,我借着窗外朦胧的月光看去。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