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饥肠辘辘，寻着来到一家颇为壮观的酒楼下。
二人拣了楼上临窗的一张桌子坐下，就马上有伙计过来：“二位，来点什么？”那伙计见江左袍服华丽，心里先敬下三分。
江左道：“雪绒儿，想吃什么，尽管点，今儿我做东。”雪绒儿就点了几个自己喜欢的菜。
江左心里想，这一路北上，竟有数月之久，许久都没有尝过江南风味的菜了，便道：“小二，先来个洞庭红烧鲤鱼，桂林清水醉鸭，太湖小银鱼，桃花野山鸡，再来个西湖鱼肚，还有武陵河豚。”江左停下想了一会，道：“先就这些吧，桃花野山鸡要全鸡，剁碎了可是不给银子的！”说罢，又点了陈年状元红一坛。江左点得轻松自如，那伙计却写得额头上渗出豆大汗珠，末了，方迟疑道：“这些菜，分量不少，有些材料小店暂时没有，得现买去，还请二位耐心侯着。”
雪绒儿说了一句：“这么多，吃得完么？”
江左打趣着道：“吃不了，兜着走。”
闲聊了会儿，那菜开始上来，江左尝了一口，嫌味不够好，又点了贵妃鱼糕、东坡肉、鄱阳蟹等许多。
江左饿得久了，狼吞虎咽，蚕食了几大盘菜。而雪绒儿虽然也腹中空空，但一碗饭下肚，便已饱足。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桌上已是一片狼藉。最后，江左放碗抹嘴，将站起来，那伙计便忙上前笑道：“公子，结帐么？”
江左正欲伸手向怀中掏银子，突然醒悟过来：“糟了，怎么忘了前几天摔下山来，把银子给弄丢了，身上可一分钱没有！”但却面色如常，放下手来，笑道：“下去结帐，下去结帐，哈哈！”
那伙计不疑有他，在前面领着，江左在后面磨蹭着，慢慢凑近雪绒儿，悄声道：“我银子丢了。”雪绒儿先是一惊，继而慌张起来。
江左也不多说，拉着雪绒儿掉头就向栏杆奔去。到得楼栏边上，一把搂住雪绒儿的腰，道了声：“抓紧了！”就挟着雪绒儿纵身跳了下去，雪绒儿心里一惊，眉头皱了起来。纵身一跃的时候速度是飞快的，急速下降，然后徐徐落地。
落地后，江左脚底抹油就想溜，却被雪绒儿拉住：“江左哥哥，不可以这样！”
楼上那伙计，看到江左跑了，脸都白了，大叫道：“有人吃白食，快来人啦！快来人啦！”楼下的伙计们先听到的，纷纷扛了扫帚长凳冲上二楼，余下的一部分看到江左和雪绒儿已在楼下，操了家伙就向江左他俩奔来。
江左一看，急了：“快跑吧！没有别的办法了，跟他们说不清的！”拉了雪绒儿就要走。雪绒儿却挣脱了江左的手，向店里走去。江左没法，自己是决计不能扔下雪绒儿一个人先走的，只得硬着头皮跟了进去，想着今天得好好干一场了，自己可不想在这酒楼留下来刷半年的盘子。
众伙计虽不明就里，看见二人没走，倒也先放下家伙，只是将他们团团围住，生怕他们再溜了。
雪绒儿径直走向柜台，“掌柜的，多少钱？”那掌柜姓莫，身材高大，体呈富态，见钱眼开，最是爱财，见雪绒儿衣着朴素，迟疑了一会儿，然后拿着算盘劈里啪啦敲了一通，右手伸出大拇指和食指在雪绒儿面前晃道：“八十两银子整！”雪绒儿面色一难，道：“掌柜的，我们现下身上没带这么多现钱，可不可以先打个欠条？日后再……”听得雪绒儿说没钱，那莫掌柜早不耐烦，道：“本店小本生意，一律现钱买卖，不打欠条。”
江左走上前来，作楫笑道：“掌柜的此话差矣！衣食住行，凡是人就一律离不得，况这酒楼所处的风水好，各色菜又齐全又美味，真所谓‘佳肴留住云中客，美酒请来洞里仙’，加上掌柜又打理得紧紧有条，哪有个不发财的道理。”
那莫掌柜听了江左一番奉承，把那短短的胡须一捋，得意洋洋，口中却说道：“少拍马屁了，有钱走人，没钱，嘿嘿……”
江左只气得说不出话来。雪绒儿迟疑了会，便从左手手腕上褪下一个玉镯子放在柜台上，郑重道：“掌柜的，我们身上没带那么多银子，这个玉镯子先抵押在这儿，等我们有了钱一定会回来取的。”只间那玉镯子翠绿透亮，玉质细腻，一看就价值不菲。在场的莫掌柜、伙计们，包括江左都着实吃惊不小。众伙计心里都想：“这玉镯子价值不匪，哼哼，看不出来这位姑娘才是位真主！”
莫掌柜把玉镯子拿在手里瞧了又瞧，半忧半喜道：“这玉看着倒像蓝田的玉，只不知真假？又不知来历，我如何信得你们？”
雪绒儿急道：“这镯子是我娘留给我的，这可是再真不过的蓝田好玉，掌柜不信，可叫识得的人来看看！”
那莫掌柜见雪绒儿急了，又想他们本可以溜了的，犯不着还回来用个假镯子哄他，方信了这是好玉琢的镯子，又恐雪绒儿反悔，忙道：“行，就信你们一场。等有了银子再来取这镯子不迟。二位客官好走，不送！”脸上显出掩不住的喜悦。
雪绒儿脸色黯淡，低头道：“江左哥哥，我们走吧。”二人开始往外走，江左心里好生懊恼与内疚。没走几步雪绒儿不禁又回头望了望玉镯子，强调道：“掌柜的，我们一定会回来取的！”
江左便止步，看着雪绒儿道：“既然这么舍不得，干嘛还要把它押在这儿！”
江左回过头来，走到掌柜面前，道：“掌柜的，这个镯子我们不能押在这儿。至于钱，再等几日，我自会加倍奉还！”
那莫掌柜忙收了玉镯子道：“这位公子，这怎么行呢？我们是小本生意，可做不起赔本的买卖啊！”
江左火道：“等几日，我一定回来十倍奉还那些银子，手镯还我！”说完伸手就要抢，莫掌柜忙藏了镯子，道：“公子要走也要问一下我手下这些伙计答不答应？”
那帮伙计见江左要取回玉镯子，哪里肯答应，拿着家伙又逼近了一步。
雪绒儿上前拉住江左道：“江左哥哥，不要这样！”
江左心里老大不痛快，道：“雪绒儿……”
雪绒儿强笑道：“江左哥哥，不要紧的，镯子我们日后一定会来取回来的！”
江左沉默了半响，方低道：“对不起，雪绒儿……”
二人一前一后开始往酒楼外面走。
街道上的雪太干，又加上车辆碾过，化不了，行人走过，变得和冰一样生滑。街两旁的屋檐湿漉漉的，墙角生出浅浅的毛茸茸的青苔来。
江左和雪绒儿一前一后沉默的走着，看见前面一条街市，摆满小摊，人头攒动，好不喧嚣。江左便要雪绒儿来逛逛，散散不快的心情。
这路上好不热闹，人群比肩继踵，两个年轻女子在前逛着。
“小姐，我们这次溜出来，可犯了夫人的大忌，我们……我……”走在后面的青衣女子忧道。
“从刚才到现在你一直都说着这句话，我都快被你烦死了，早知道就不带你玩了！”年轻一点的红衣女子一脸无奈道。
青衣女子楚楚道：“小姐……”
红衣女子双手托着青衣女子的两腮往上挤，做出一个笑脸来，说：“看，笑一笑多好看啦，别总愁眉苦脸的了。玩得开心回去有惩罚，玩得不开心回去也是有惩罚，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不开开心心的玩呢？既然都已经出来，就别太过忧虑了。反正回去了惩罚肯定少不了的，况且这次我闯了大祸……”红衣女子说到这，不禁打了个冷颤，顿了顿又继续道“反正都出来了，现下得乐且乐，我们再去逛逛！”虽说如此，红衣女子脸上的笑意明显下去不少。
“小姐，我们回去吧，说不定……夫人已经回去了。”青衣女子忐忑不安道。
红衣女子摇头道：“不会的，我娘不在那鬼地方住上十天半个月是断不会回来的！”马上又转而道，“我说你，样样都好，就是太听我娘的话了。”
青衣女子苦笑道：“我要是真那么听夫人的话，那我还会跟小姐溜出来吗？”
红衣女子撒娇道：“好了，我知道姊姊对我好，以后我一定听话，保证乖乖的！”
青衣女子心道：“要能乖乖地听话，你就不是你了！”
二人不再言语，依旧一前一后地走着，红衣女子似乎心情好了点，看到新鲜东西便走过去把玩一番，开始一路走着蹦着，笑着跳着，青衣女子则显得心不在焉，忧心忡忡。
“放心吧，没事，娘要是怪罪下来，我一人担好了。”红衣女子道，漫不经心走过一个摆面具的小摊，突然又拉了青衣女子的手回走来到摊前。
“小姐，我不是担心这个！”青衣女子急急辩道，“啊——”青衫女子突然发出惊叫声。“对不起，真不好意思！”原来青衣女子被红衣女子突然拉转过去，不小心重重踩了后面紧跟的行人一脚，青衣女子忙急急道歉，“真是抱歉了！”那人疼得龇牙咧嘴，只说不出话来。青衣女子又不住道歉。那人虽低头见鞋子被踩脏，脚也被踩得生疼，见青衣女子不是故意的，又不住道歉，便不追究，摇头示意无碍，摆摆手便跛脚走了。青衣女子还在后面满脸歉意地赔不是。
又陪了几个不小心，青衣女子方回过头来，拉住红衣女子道：“小姐，别玩了，刚刚我踩着别人了！”红衣女子头也不回道：“踩了就赔个不是嘛，难不成要他也回踩你一下才扯平吗？”红衣女子突然回过头，戴着一张鬼怪的面具，青衣女子乍见这可怖的面具，受惊不小：“啊！小姐，别吓我！”红衣女子摘下面具，嘻嘻道：“很吓人吗？”
“是啊，这丑脸太吓人了，要是小姐长成这副模样，只怕下辈子都嫁不出去罗！”青衣女子划脸羞道。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红衣女子把面具放下，又来到邻摊一个卖首饰的铺前，拾起一枚莲花图样，镶着红色珠子的簪子，细细看着，却噘着小嘴，“反正我也没打算要嫁出去过！”
“我的好小姐，怎么又说起傻话来了呢！”青衣女子好像不小心提到了不该说的话题，忙岔开话道：“看这簪子多好看啦！我来替你插上。”
青衣女子帮红衣女子把簪子插到头发上，付了钱，二人便继续向前走去。
你道那被青衣女子踩了一脚的是谁，不是别人，却正是江左。本来江左和雪绒儿被人群冲的一前一后，雪绒儿见江左被踩了一脚，忙拨过人群来拉住跛行的江左问道：“江左哥哥，没事吧？”
江左笑道：“还好，就只鞋子脏些。”
雪绒儿撅嘴道：“我明明看到你被那样狠狠地踩了一脚，怎么就没事了？”
江左笑笑：“人家原也不是故意的。”二人正欲走，江左隐隐听到红衣女子那句“踩了就赔个不是嘛，难不成要他也回踩你一下才扯平吗！”雪绒儿没听到，正扶了江左要走。
江左听到那句话，心里也没在意，便继续往前走，才走两步，便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回想却觉得那声音很耳熟，再一仔细回想那一身红衣，立马就想起来一个人来，便一句话也来不及说，迫不及待向红衣女子追来。街上人群比肩继踵，江左在人群中穿梭，无奈眼看一青一红两女子越走越远。
雪绒儿见江左突然向前奔去，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得在后跟来。
及行至街角，人群渐稀，便不见了二女子踪影。
江左一心只在追二人，没听见雪绒儿的声音，等回过神来听见雪绒儿的声音，只听得“江――左 ——哥——”三个字，心里一惊，不知雪绒儿出了什么事，急转身看个究竟，只见：雪绒儿向后倾着身子，双脚在被路人脚步磨得滑滑的青石板上滑行，眼看就要跌到。江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施展身法，点脚过去，十多丈的距离转眼即到，一把抓住雪绒儿的手，向前拉了一把，不知是因为江左用力过猛，还是由于雪绒儿身体太轻，雪绒儿就那么猛然地由后倾改为前俯姿势，向前飞了几丈远，然后扎实地扑向地面。
江左心里好生过意不去，忙走过去轻声问道：“雪绒儿，怎么样啊？没事吧？”
雪绒儿这一下摔得不轻，痛道：“膝盖，还有胳膊，有点痛……”
街上人群都围过来，指指点点，笑个不停。
“你这无耻之徒，竟当众欺负一个小姑娘！你还要脸不要脸！”一个愤怒的声音如霹雳而至。雪绒儿抬头看去，见远处婷婷走来一婀娜少女，云髻高梳，头插一雕莲花红玉簪，乌黑细眉微微挑起，一双凤目含怒生威，英气逼人，着一身红衣，身后跟着一个秀丽青衣女子。
原来那红衣女子只看到江左把雪绒儿摔倒在地的景象，误以为江左是在欺负雪绒儿，当即愤愤地向他们走过去，开口就骂。
江左不慌不忙将雪绒儿扶起来，抬起头，看了红衣女子一眼，面色一寒，冷笑道：“真是冤家路窄！臭丫头，我们又见面了！”
红衣女子一见江左，早跌足道：“怎……怎么……是你？”
青衣女子见是江左，以为是为刚才街市上踩了他一脚的事，忙福了一福，陪不小心道：“刚才误踩公子一脚，真真不是故意的，望公子海涵！”
江左冷对青衣女子道：“不关你的事！”
红衣女子又道：“真……真的……是你吗？”
江左冷然道：“当然是我了，青天白日找你索命来了！”
红衣女子脸上半喜半忧，支支吾吾道：“既然……你……没事，那我们……当然俩不相欠了……”声音渐小，一句话还没说完，红衣女子拉了青衣女子转身就溜，“后会无期了——”
青衣女子虽还没明白就里，不过也很机灵地跟在主子后面。要不是雪绒儿受伤在旁，江左恨不得拔腿就追。
凭着对地势的熟悉，一红一青两人跑过几个巷子，拐过几个墙角，最后推开一扇红木门，遁了进去。二人屏住呼吸，静听门外动静。
少时，只听得一女声道：“江左哥哥，都是我不好，要是你一个人，她们肯定跑不了！”
又听一男声答道：“这个恶女人，总有一天会叫她尝到苦头！下次再碰见，她就没这么好运了！”
女声又道：“江左哥哥，你与那红衣女子有什么大仇吗？”
男声道：“你可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有个歹毒的女子，我救了她，她反而将我打下山去？”
女声惊道：“难道竟是那位红衣姊姊吗？”
男声咬牙切齿道：“正是她！要是再让我碰见她，哼哼，我非得扒了她的皮，拆了她的骨方解心头之恨！”声音渐大，甚是激昂，听得门内的红衣女子打了个激灵。
男声又道：“既然那个恶女人没往这边来，我们且往别处看看！”
听得脚步声渐远，显是两人离去了。
“阿嚏！”好不容易等人走远，红衣女子便再也忍不住，一个喷嚏打将出来。
“小姐，你着凉了。”青衣女子忧道。
红衣女子“呸”了一声，道：“还不是刚才那混蛋给害的！”
青衣女子不解道：“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红衣女子道：“此事话长，回去再说！”
青衣女子正要开门出来，被红衣女子制止，“别开门！别从这儿出去了，免得又撞上他们，我们绕过这院子，走前门溜出去吧！”说话间，红衣女子又打了好几个喷嚏。
二女从院子绕过，蹑手蹑脚。青衣女子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小姐，那贼小子到底跟你有什么仇啊？”
“嘘！”红衣女子示意不要说话，“回去再说。”
其实，这两人不知那“混蛋”、“贼小子”已在她们身后悄悄跟着，和另一个小姑娘，没声没响，不紧不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