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春寒,大雪覆盖着塞外的村庄。
晨曦微亮,“吱——嘎”一声,一座小木屋的门开了,探出个脑袋来,头发散乱着,左手扶着门,右手抓紧了颚下的披风,不让寒气灌入脖子里,明显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衣衫不甚整齐。倒瓜子脸上,一双大眼睛甚为明亮,小嘴噘起来,喃喃了两句:“啊,雪停了咧!”朱唇皓齿,唇上微有干裂的迹象,两三髻头发散下来,搭在两弯远山黛眉上,遮了眼角。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光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小姑娘松了右手,去拢遮眼的头发,寒气乍侵,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阿——嚏”小姑娘于是赶紧紧了紧披风,缩回脑袋,关上了门。
少顷,门再打开,小姑娘走出来,已换上厚重的冬衣,绒绒的帽子,围巾绕了好几圈,蒙住了眼睛以下的部分。小姑娘上前走几步,站在屋前伸了个懒腰,又回身走到门前,从门后拖出一个大的粗布麻袋,然后把门掩上,哈了口气,搓了搓手,背上粗布麻袋,向一片白色的世界里走去。
寂静的村庄,空旷的原野,荒凉的山林,回荡起行人走过雪地发出的“吱吱”声。白色的世界,一个绯色的点在移动。紫暮山西北角下的小村庄在白雪的映衬下宁静而安详,突兀的树林,山的背景下,太阳正在慢慢升起。
小姑娘子在齐膝深的雪地里艰难地走着,走到了白雪皑皑的紫暮山前,望了望林间的积雪,又望了望蜿蜒曲折的山脚线,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走山脚下绕过去,走了小半段路程,原来不重的粗布麻袋越来越沉,压着小姑娘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也不知走了多久,小姑娘还在兴致勃勃地朝前走着。突然,小姑娘一步迈上前,没站稳,一个趔趄绊倒了。整个身体扑下去,脸被深深地埋在雪里,雪扎进围巾里,粘在脸上,化成水,冰凉冰凉,寒彻刺骨。粗布麻袋向远处滚去,山脚倾斜,粗布麻袋滚了好几多圈才停下来,粘满了厚厚的匀整的一层雪。
小姑娘爬起来,抖抖肩膀,拍落身上的雪,嘟嚷道:“真是的,这儿怎么会有一块大石头呢?”
小姑娘走回刚才绊倒的地方,发现隐隐约约有衣襟的一角,蹲下来用手拂去上面的雪,发现里面赫然有一只手,小姑娘“呀!”的一声吓得向后跌了一跤。过了半响,小姑娘才爬起来,胆怯地向那只手靠近,轻手把雪扫去,露出一个人来,试着用手触了脸颊探了探,还带有一丝微弱的体温,看来已是奄奄一息。雪渍夹在眉毛上,头发里,看不清面容。夜间的降雪覆盖了他来到这儿的痕迹。
“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会被埋在雪里呢?”小姑娘疑惑,“真是奇怪!”
小姑娘站起来,朝来的方向看,村子已经被山遮住了,望了望空旷的原野,没有一个人,怎么办呢?小姑娘犯愁了:“这么大积雪,自己背一大袋烧好的木炭都有点吃不消,要背他回去,肯定成问题。”犹豫了几秒,小姑娘打定主意:“还是回村去叫人来吧!”小姑娘开始往回跑,不停地跑,不停地跑,跑过一个拐角,正与来人撞个满怀。
来人看了看小姑娘:“雪绒儿,你姥姥正让我找你呢!”雪绒儿大口大口喘着气:“赵……大伯,那边……有个人……快……快去……”
“怎么回事?你慢点说,说清楚了。”赵大伯听了也挺着急的。
“说、不、清、楚、了、快、跟、我、来。”
两个人在雪地里有奔跑起来。
还是在小村庄里,还是在清晨。在小木屋暖暖的空气里,昏睡的人终于醒了,睁开迷糊的双眼。打量着陌生的一切,年代久远的木桌,被磨掉漆的椅子,墙角摆放着整齐的杂物。阳光透过窗子照着氤氲的空气,显出一片光亮,是个简陋而舒适的小屋。门开了,涌进清新而寒冷的气流,阳光也照进来,在一瞬间晃得他闭了眼。
“你可终于醒了,你都睡了三天三夜了。”雪绒儿闪进门来,把手上拎的东西放在桌上,解开厚厚的围巾和手套,拢拢了耳边的头发,露出冻得红扑扑的小脸腮和鼻尖来。
“……”他的声音有点嘶哑,含糊不清。
雪绒儿没听清楚,问道:“你说什么?”
“承——蒙——相——救,不——胜——感——激!”他又一字一顿重复了一遍。
“呵呵,不用客气。”雪绒儿咯咯地笑起来,“谁都不会见死不救的。”
“虽……大恩……不言谢!但……”那人只微弱的声音道。
“你且好生歇着吧!”雪绒儿走到床前,把手放在他额头上,“嗯,高烧退了,已经好多了,不过你还很虚弱。”雪绒儿舒了一大口气。
“我……我……咳……咳……”他还试图说些什么,但终于还是不得不放弃,安静了下来。
“你应该饿了吧?”雪绒儿笑着,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呵呵,你等会儿啊。”
雪绒儿转身离去,打开门,走了出去,又回过头来,“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
躺在床上的人侧过脸,看着她说道:“江左。”
“江……左?嗯……我叫雪绒儿。”门慢慢合上,下了雪绒儿纯真的笑脸,使江左感到一阵不真实的恍惚,头好像又有点晕了:刚才太阳照着的金色的门框里,她耀着光芒的轮廓,真像……真像一位公主,这念头一闪而过,江左不禁为自己的想法笑了笑,怎么可能呢?还是比较像一位天真烂漫的天使吧。
不一会儿,雪绒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进来了,然后不知从哪拿出来一张木榻,放在床上,将面碗放在上面,说道:“快吃吧!”
江左浑身乏力,都不想多说一个字。只“嗯”了声,便开始吃起来,开始还慢条斯理,后来恢复了点气力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稍许,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推门而入,走路颤颤巍巍地,长满皱纹的手上端着一碗面,“雪绒儿,忙了一个早上,你也吃点吧。”
“嗯。”雪绒儿接过碗,“姥姥吃点果子吧,赵大伯送的。”雪绒儿指了指木桌上的袋子。
老妪摆了摆手,“我老了,牙齿不好使了,消受不起这玩意儿啊。”转而对江左道,“年轻人,好点了吧?”
江左满口面条,急忙慌着都没嚼就咽下了,声音含糊道:“好……多了,劳您费心了!”
“年轻人福大命大,”老妪自顾说着转身离开,“在这大雪天里还能捡回一条命……”
屋子里就只剩下江左猛灌汤的咕噜声。等到喝到底朝天,江左才不舍地把碗放下。
“这儿还有一碗呢,你吃吧,我不饿。”雪绒儿看着江左的眼神,善解人意道。
“我……”江左有难为情。
“我真不饿,你就快吃吧。”雪绒儿笑道。
“你真不饿吗?”江左问道。
“嗯。”雪绒儿把碗递过去,坐在床边,右手放在木榻上,支着腮。
江左也顾不了许多,拿起筷子又开吃,只恨不能左手也拿一双筷子——“左右开弓”。
吃得差不多了,江左无意间问了一句:“为什么一直看着我啊?”问完捧起大碗开始喝汤。
“因为我觉得江左哥哥长得很好看呀!”非常简单而奇妙的答案,这么容易地就被雪绒儿说了出来。
“咳……咳……”江左被呛着了,咸味辣味呛到鼻子里、气管里,使他不停地咳嗽着,继而他又觉得这个答案很好笑,笑个不停起来:“哈哈哈哈!”
一日清晨。
站在木屋前,背对着雪山,迎着朝阳,江左伸了个懒腰。
雪绒儿推开木门,走了出来,双手背在身后,踱着步子走到江左面前,随意问道:“在想什么呢,江左哥哥?”
“在想……嗯……今天,真是个好天气。”江左答道,看向雪绒儿。只见雪绒儿今天脑袋右侧挽了一个小髻,其余的头发,在没有风的天气下,都服服帖帖地顺下来,好一头秀发!更有这一双明眸透着冰雪聪明!
雪绒儿歪着脑袋道:“是啊。江左哥哥也精神了不少呢!”
“我准备今天去城里转一下,去……”江左的话还没说讲完就被雪绒儿给打断了,“那江左哥哥可要帮我把那袋木炭背到城里去卖了。”雪绒儿翘了翘嘴,“上次就是因为遇到江左哥哥,我才没有去成城里而折了回来。”
“那是当然,呵呵!”江左满口答应下来,“我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还正要你给我带带路呢!”
雪绒儿脱口而出:“好啊,没问题!”,过了片刻,又问道:“江左哥哥是打江南来的吧?”
江左答道:“恩,是啊。”
雪绒儿拖长声音道:“听姥姥说,江南可——远了!江左哥哥从那么远的地方来,有什么事呢?”
江左笑笑:“找人。”
第二天,江左雪绒儿和赵大伯驾着一辆载满木炭的马车,早早就启程赶往城里了。树枝上晶莹的雪融化了,便从叶尖儿滴下水来,滴滴答答的一路上都是积雪融化的声音。雪后放晴的山路并不好走,等到进城时,已日近中天了。
三人推车来到最热闹的街市中心,赵大伯朝熙熙攘攘的人群大声吆喝着,不一会儿就有好几个人围过来。等一个小商小贩模样的中年男子买完最后一拨儿木炭时,已不知不觉到未时了。赵大伯数了数钱,说收获不错。
“雪绒儿,下次可不要再一声不吭,想自己一个人到城里来卖木炭了,你姥姥一把年纪了,身边就你这么一个孙女,你要不见了,你姥姥多担心呐!”赵大伯语重心长道。
雪绒儿低了头,半响方道:“我知道姥姥担心我,一直不放心将来有一天她走了剩我一个人怎么办。我也知道姥姥不会一直陪着我,总有一天会离开的,姥姥这么疼我,我不想让她担心,我想让她知道雪绒儿已经长大了,不用担心了,雪绒儿一个人也会过的好好的……”雪绒儿说着说着声音都哽咽了。
赵大伯听了不禁眼角有些湿,摸了摸雪绒儿的头,强笑着说道:“怎么会留下雪绒儿一个人呢?姥姥没看到雪绒儿漂漂亮亮地出嫁是不会丢下雪绒儿走的,是吧,雪绒儿?我们雪绒儿长得这么漂亮,人又这么善良,到时候来提亲的人肯定都会踏破门槛呢!”
江左看了看雪绒儿和赵大伯,心里很是触动。
俄而,江左摸了摸饿得早就“咕咚咕咚”响的肚子说:“我们去吃点东西吧,也该慰劳慰劳我们的五脏庙了。”
“呀,都这个时候了!”赵大伯看了看日头,说道,“我家里还有事,不行,我得早点回去。你们去吃吧!”
“赵大伯,跟我们一起吃一顿饭再回去也不迟啊。”雪绒儿挽留道。
“不了!”赵大伯推起车子就往城外去了,边走边说道,“雪绒儿,你陪着江兄弟找到要找的人了就早点回家啊!”
“知道了!”雪绒儿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