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沉,仿佛又将落雪。
春季将来,可是温暖却似乎遥遥无期。
“嘎嘎……”寒鸦的鸣声回荡在山谷中,在这人烟绝迹之地更觉凄凉。
似乎是感知到了什么,寒鸦仓皇惊起,“嘎嘎”的声音消失在远处。
寒冷的季节,荒凉的山区。
山道蜿蜒曲折,怪石嶙峋,又在雪的覆盖下,连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可是天枢、天权、瑶光一行三人的脚步却显得轻盈而快速,总能找到通过的路。
前方已是绝壁,看似已无道,但在他们左旋右绕间便又出现了一条新路。
这片山是他们自小长大的地方,对于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无比熟悉。
瑶光的眼中更是露出急切的光来,就快要见到荷衣了,那个他朝思暮想的女子。
每一次执行任务归来,他都有这种迫切的心情,这一回感觉更加强烈。
谁也不会想到湮尘,这个武林中最神秘最强大的组织却是隐藏在这一片连绵的山中。
前方就是“无山”,三人的脚步开始不自觉的加快。
明明有山却称“无山”,心中无山自无障碍。
当年,湮尘的创始人太阿剑客被江湖十九位高手联合伏击。
太阿虽以一人之力重创十九位高手,但本身却也受了重伤隐遁于无山静养达十年之久。
凭着对地形的熟悉,他在此开山立派创立“湮尘”。
百年的光阴流转间,湮尘人才辈出,湮尘的名声也是一代强过一代,尤其是到了如今在“渊淳”宗主的带领下,无论是实力还是名气俱已达到巅峰。
无山虽在眼前,他们的脚步虽也加快,但精神分明更加集中。
周围是茫茫的白雪,但雪下覆盖的荆棘含有致命的剧毒;看似平静的树林处处都是暗箭、狼牙、火油、火箭。
哪怕是瑶光等熟悉此路的人通过这里时也格外小心。
山腰下尚还是草木茂密,但到了山腰上却成了绝壁,陡峭无比,飞鸟难抵,寸草不生。
只有厚厚的积雪,耐得住高处的寒与险。
看似险峻的山,里头却是中空的。
而湮尘的总部,就设在无山的腹内。
此时,天色已暗,寒气也更重。
三人亦已登上了半山腰,面前是绝壁荒崖,而这面绝壁却是湮尘的大门。
家门就在眼前,三人却忽然却停下了脚步不再前行。
先前所遇之事,实在有太多的蹊跷。
但哪怕是已排除了对总部的怀疑,他们也不敢过于大意。
所以他们要等,等到天再晚一些,总部的人员都已陷入睡眠再悄悄地进入。
小心谨慎,本就是杀手必备的条件之一。
等到约一个时辰,天枢道一声:“差不多,我们可以进去了。”
他转身在一处凸出的岩壁上用力一按——“咔咔”声中,旁边一处略微光滑的岩壁上浮现出十二个机关锁,呈三列排列。
虽有十二个锁,但只有一个是真正的开关,而且每月都会变更。
一旦按错,便会触动内部的机关,看似浑然一体的山壁上便会射出无数利箭。
任你是何等高手,轻功何等高强,万箭齐发下,也是躲不及的。
当年的太阿剑客不仅剑术天下一流,且精通机关术,所以才能布下如此精妙的机关。后又经过湮尘几代人的不断营造而更趋于完美。
也正是因为藏的深,机关繁复,所以即使有武林中人想对付湮尘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天枢在第三行第二个锁眼上连按三下,又是一阵“咔咔”的响声,面前的绝壁缓缓地开出一道门来。
外头虽黑,但有月光,又有雪反射光,而里头却是黑呼呼的一片,如同一个魔窟。
三人径直走入,黑暗瞬间将他们吞没。
石壁关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天权叹道:“每次回来这里都是黑漆漆的,诺大个湮尘还吝惜几个灯油钱?”
瑶光道:“来来回回走了千余次,也不见你老四撞着过鼻子,何苦还要浪费油钱?”
天权道:“虽不至于撞着鼻子,但黑黑的总不太舒服。我还是喜欢活在阳光底下。”
天枢的声音在前头冷冷地传道:“刺客本就是生活在黑暗中,也应该习惯黑暗。好了,前头就到殊途,留心脚下。”
前方隐隐传来光亮,随着三人越来越临近光线也越来越亮。
没有灯,却有光。
月光。
岩顶上一个个罗列的小洞像是天窗一般将外界的光引入。
这里分明是处于山腰中间,光根本难以透入。
这小洞看上去虽不起眼,但其实却是九曲八折,一直通向山壁外,再经由特殊的反光物将外部的光线引入。
其工序之复杂,制作之巧妙实在是难以尽述。
因为是夜里,引入的月光极弱。
瑶光点了火把,这才看清前头有三条岔道,正是进入内部必经的“殊途”。
路是由青石板铺就而成,每一格却都与机关相联。
三条路通往三个不同的地方,但最终的汇合处却是山腹之中。
正是殊途同归。
三人踏在最中间的路上,前行三步却退后两步,再行五步再退一步……反反复复,姿态有些可笑。
可是那三人的神情却又如此严肃,足下丝毫不敢大意。
一步走错,便将有性命之忧。
穿过了殊途,又七弯八绕,眼前的路越来越宽阔。
一根根的石柱高耸林立,一间间的房屋十分精巧。
演武场、议事厅、食堂、居所、仓库、水源,应有尽有,俨然如同巨大的城堡,根本看不出这里是高山之肚。
安静,极度的安静。
暴风雨来临的前夕,似乎也是如此。
可是如此的安静下,又将隐藏着怎样的危机?
三人本已十分小心,连脚步声都不曾发出。
可是此时他们却觉得这份小心似乎有些多余。
因为根本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即便是夜里,湮尘的守卫也十分严密,内部之中除了十几个岗哨外,定时还有巡逻。可是现在非但没有守卫,甚至连一个弟子都瞧不见。
诺大个湮尘,近千名弟子,此时竟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空空荡荡的,如同坟墓。
三人早已意识到这些,对视一眼,脸上神情同时变的格外凝重,脚下的步子逐渐放慢。心中隐隐闪过一丝不好的念头。
“那边有血!”却是瑶光低呼一声。
血就在不远处的石柱上,血迹已干,但从溅出的面积上看,应该是从人身上喷溅而出。
天权的目光露出一丝惊异:“这里离议事厅不远,如果要处罚犯错的弟子也不该在这里。”
天枢的声音透着寒意:“不光是这根柱子,那边的屋壁,还有地上也有很血迹。很明显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血战。”
天权道:“咱们总部怎么会发现血战?”
瑶光道:“血战?谁敢在湮尘惹事?除非……”
话到一半,他忽地惊呼一声:“荷衣!”
再也顾不得思索什么,嗖的一下便已窜出不见。
天枢、天权紧随其后。
荷衣的房门紧掩着。
看不出有丝毫异样,似乎只在轻轻扣几下门,房内便会走出娇颜如花的少女。
瑶光只轻轻一推,门便“吱”的一声开了。
原来只是虚掩的。
梳妆台、床、桌、椅,所有的摆设依然如故,然而少了主人就成了死气沉沉的。
只有一面镜子跌在地上,碎成了两半,在火光下折射着淡淡的光芒。
似乎是主人正临镜照影,却被突发事件惊扰,失手打破了镜子。
镜碎,是否也意味着人离?
不详的预感在三人的身上萦绕。
北斗七星,情如手足。
荷衣则是他们从小呵护宠爱下长大,哪怕是为她而死,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而现在,荷衣不知所踪。
昔日的七星也是死的死、离的离,而湮尘更是忽然之间空了。
团团疑云笼罩,不由得他们不惊。
瑶光踉跄地后退,跌坐在椅子上,嘴里只喃喃地念着:“荷衣,荷衣……”
眼睛似乎又浮现出了多年前初见相见时的情景。
她怯怯地躲在天枢的背后,小小的身体,大大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景与人。在看到瑶光时,忽地冲他一笑。
纯真却灿烂的笑像是一抹阳光,瞬间点亮了他的世界。
那时的她总是缠着他,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的身后,声声地喊着:“小七,小七……”
他转过头,详装生气:“不许喊小七,你要喊七哥,听见没?喊七哥!”
她像是没听到一般,依然“小七,小七”地喊个不停,但看到他生气的脸,她立刻会眼泪汪汪,装出可怜巴巴的模样。
而他就会立刻心软,无奈地道:“好吧,你就喊小七吧。”
于是,她破涕微笑。
小小的女孩,纯真灿烂的笑。
可是现在他的“阳光”消失了,他仿佛是陷入了无底的黑洞。
心乱了,理智也突然丧失。
天枢本就冷漠的脸上此时更像是覆上了一层寒冰。
可是谁又能看清这张冷漠的面容下隐藏着的心正在不住地擅抖。
荷衣亦是个苦命的女孩。
哇哇啼苦之时就被父母狠心遗弃。
是天枢抱起了她,从此以后相依为命。
一个七岁的孩子孤身流浪本就不易,可是他却还养活了一个孤女,这实在是种奇迹。
到后来,他们同入湮尘,她被宗主收为义女,而他也成为北斗七星中的老大。
但无论身份如何变,时光如何变,兄妹的感情却始终如一。
但眼下呢,她去了哪里?被什么人带走的?是生是死?
他全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