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现,星光黯。
血寒剑,寒如冰。
每一次挥剑,冻住了生命。
可是这一次,却留住了她的命。
“叮!叮!叮!”暗器打在剑上,又被剑送回——声如风铃,宛转动听。
她没有看清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她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吓得忘记了思考。
她的人更是不知所措。甚至连被瑶光一掌拍在腹上都没有感觉到。她反应过时,已被那一掌送到空中,倒飞向门外。
老纪和善的笑容,在暗器出手的那一刹那已变成狡猾的笑。他的暗器鲜有人能躲过,更何况是个弱质女流?
他也知道,瑶光必会出手去救。
一旦他去救,自然就顾不得他,所以在他放出暗器的那一刻他的人已从剑下偏出。第二轮暗器已准备发出。
客人们也早已撕去伪面,兵器抽出的声音“乒乒”交杂。那一老一少已腾空跃出,封住了门。
纵然能救得了花湘,却也自身难保。
鱼再滑溜,但身处网中之时,挣扎只是徒费力气。
但,却也不是绝对的。
“老纪”第二轮暗器还未发出,便再也无法出手。
剑气荡回的暗器,已悉数刺入了他的身体。速度比先前还快了两倍。
若论使暗器的手法,湮尘的刺客可谓是当世无双。
他甚至还没有看清暗器是怎么折回的,便已听到“噗噗”血肉破裂的声音。
流星的光芒虽美,但那绚烂的光辉下带来的却总是毁灭。不是别人,就是自己。
“老纪”并没有倒下,反而飞了起来。
被瑶光一脚勾起,朝着那一老一少撞去。
那两人只能闪身去躲。
而瑶光却趁着这个机会足尖一点,踏过“老纪”的身体,又一个鹞鹰纵云已飞出门外。
屋内的人都是一流的高手,与他们硬碰无疑是不智的。
所以他只能暂退。
可是一到外头,却发现形式并不比里头乐观。
马在低嘶,不安地踏蹄。
花湘的脸正对着门的方向,也对着瑶光。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表情惶恐。
白晰的脖颈上横着一把刀。
握刀的汉子正对着瑶光阴森森地笑:“你再动一动,老子的刀就断了这娘们的脖子。”
店内的人都已涌出,包围住了瑶光。
他此时又像是回到网中的鱼,陷入绝境的鱼。
瑶光笑了,这个时候还能笑,实在另人很不解。可是他偏偏却笑了,笑容里满是讥诮之意。
“他为何而笑?”问话的是先前坐在窗旁的垂髫小童。
“也许他还未意识到自己的险境。”回他的是那个老者。
小童又问:“那么他现在的境况如何?”
老者笑道:“网中的鱼在没有离开水的时候,只以为在水中就是安全的,却不知网随时会收起,他也随时可能丧命。”
小童拍手笑道:“好极好极!眼下岂非就是收网之时,岂非就是鱼将死之即?”
忽又愁道:“可是这鱼似乎还想脱网?”
老者道:“不怕,不怕,网中尚有他的饵,他可舍不得丢下。”
小童瞧了瞧花湘,似乎明白了,格格地笑道:“原来湮尘的刺客竟还是个怜香惜玉的多情种。不过这丫头倒生的不错,若是断了脖子确实可惜。换作了我只怕也舍不得。”
他的笑声甜美如稚子,只是语气却分明像是大人。
瑶光却笑着摇头:“我笑,只是开心。”
小童怪道:“还有人开心着去死?”
瑶光道:“几位身份不俗,却费心乔装只为迎接在下的到来。试问这天底下又有几人能有这般待遇?难道我不该开心吗?”
小童眉一挑,“如此说来,你已看出我们的身份了?”
瑶光道:“苗疆双杰远途而来,若是在下还认不出,岂不是对不住你们了?”
他又对那个挟持花湘的汉子道:“向来听说关东大刀刘万鹏,大刀镇关东。却想不到阁下这柄刀却是用来对付个女人的。”
“若不耍点手段怎么能留得下你?你的激将法对我没有用。”刘万鹏哈哈大笑几声,又对花湘道:“能看得见我这把刀的女人可不多,小姑娘你也算是有眼福了。”
花湘咬唇不语,一双泪眼凝视着瑶光。
瑶光却避开她的目光,对苗疆双杰道:“二位向来不插手中原之事,为何这次却要破例?”
那小童就是双杰中的老大,麻无心。老者则是老二麻无情。
麻无心道:“拿人钱财,自然要替人消灾。”
瑶光笑道:“二位几时缺过钱?传闻苗疆双杰昔年炼蛊失败,被蛊反噬。老大身体缩成七岁小童。老二却成了古稀老人。今日一见,想不到麻无心不仅是身体缩小了,连脑子也缩水了。竟然会用这种拙劣的借口。”
麻无心冷笑:“死人又何必知道的过多?”
瑶光道:“不错,死人确实不需要知道的过多。可惜,我还未活够,不想死。这丫头虽与我同路,其实关系并不深。”
说话的同时,血寒剑一直紧握。看似神色从容,但却全神贯注。
刘万鹏已听出他话中的意思,道:“小子,你的心也够狠的。”
花湘一直强忍着的泪,终于夺眶而出。
瑶光笑道:“你几时听过湮尘的刺客心善的?所以……”
“以”字刚出口,他的剑已出,剑尖刺向的地方正是刘万鹏握刀的手。
血雾喷出时,刘万鹏的刀已飞向天空,阳光在刀身上折射着刺眼的光。
刘万鹏抬着头愣愣地望着自己的刀,他的手明明还握着刀,刀却已飞出。
刀落地时,手也落地,手还握着刀柄。
他终于感知到疼痛,终于意识到他的手已齐腕被剑挑断。
大刀镇关东,刀尚在,握刀的手却已断。
花湘的泪犹在挂脸,但她已止住了悲,只是直直地凝视着瑶光。
血雾在眼前喷出,她却忘记了害怕。
他终归没有丢下她,她就知道他一定会救她。
伸出手,就要拉住了她。
然而,就在这时,一片黑点分隔了他们。
苗疆双杰出手了。
他们用的当然是最擅长的蛊。
那蛊却是活的,一放出便如成群的蝗虫密密笼下。
远看却只像是一片黑点,但一入体,却是不死不休。
瑶光当然也知道这蛊的厉害,只能以剑荡开,身体随之退开一丈远。
蛊一放出,便再也收不回。
瑶光躲开,刘万鹏却躲不开。
密密麻麻的,一触到他的人就立刻钻进皮肤内,吞噬着他的血肉。
他在地上翻滚着,面容已扭曲的不似人。断腕处的血在雪地上拼命地摩擦,却已感知不到疼痛。体内的痛早已盖过了一切。
在场的人,见之,无不骇然。
花湘想转过头去,但她的人被麻无情扭住不能动弹,脖了又被短刀抵住。她只能闭上了眼睛才不另自己看到那恐怖的一幕。
瑶光道:“好毒的手段!”
麻无心道:“苗疆双杰的蛊寻常人难有幸见。你本有两次机会尝一尝的。”
瑶光道:“一次是方才,另一次怕就是在酒菜中加佐料吧。”
麻无心摇头叹道:“可惜你两次都错过了。”
刘万鹏已不再动弹,蛊虫已吞吃完了他的肉。
他的痛苦已随着生命的终结而结束。死,带走的不仅仅是生命,还有灵魂。灵魂的干净或者肮脏,在死神面,已没有分别。
瑶光道:“他本不必死。”
麻无心格格地笑道:“不能再使刀的人,活着也是无用。”
他笑的很甜,语气却冷酷,仿佛真的无心。
瑶光道:“前一刻还是同伴,这一刻却痛下杀手。果然不愧是无心、无情。我只是好奇,怎么还会有人愿意与你们狼狈为奸?难道不怕会落得同刘万鹏一样的下场?”
他的说话时,目光扫过其他人。
这些人虽不如苗疆双杰那样难对付,但联手起来瑶光几乎连一成的胜算都没有。所以要先分散他们。
临时和水捏成团的沙,总归还是沙,经不起风吹日晒。
然而他的话,却并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
那些人虽然对苗疆双杰的手段有些惧怕,但却依然一致对敌。没有一个打退镗鼓。
因为他们知道,如果这时候退了,他们的下场绝对比刘万鹏更惨。
让他们聚到一起的到底是谁?到底是谁能有这样大的本事?
苗疆双杰的脸上露出了笑。一个年迈的老者,一个纯真的稚子,笑容却是同样的阴鸷。
麻无心道:“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她死,然后你再跟我们拼命;她活,你放下剑。”
剑在手,但握剑的手却开始颤抖。
剑在人在。
剑失,人安能活?
枝上的积雪终于经不住阳光的炙烤落下一滴清泪。
瑶光就站在老树下,那滴清泪就落在他的脸上,冰冷缓缓地滑过脸颊,在他的心里润开一片冰冷。
刺客的心必须比别人冷,只有这样才能漠视一切的生命,也才能保住自己的命。
这是他进入湮尘的头一天,宗主对他们说的话。
从此以后,这句话就牢牢地刻在他们的心上。
漠视一切的生命……保住自己的命……
现在这句话又反复地在脑中回响。
每响一次,他的眼神就冷漠一分,剑也握的更紧。
花湘忽然大喊:“不要丢下剑!我的命本来就是你的,现在还你又何妨?”
她的眼中还有泪,可是神色却已变的坚毅。
她在笑,对着瑶光微微而笑。
笑容里有不舍,有欣慰。
不舍为谁?欣慰的又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