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借风势,风仗火威。
对映着苍穹上皎洁的月华,将这茫茫大地燃成了绯红。
火光中,只有那一抹绿色的身影在挣扎。
可是,却又显得那么力不从心。
火已将她重重围住,烧着了她的裙子。
她剧烈的咳着,惊慌地扑打着裙上的火,却仍阻止不了火势的蔓延。
“荷衣!”瑶光急呼一声,剑光同时一闪,斩断了燃烧的裙裾。
惊呼声中,她的人已被他拦腰抱起,一个苍鹰腾云纵出火海。
夜,不再寂静。
月光更加惨白,仿佛也为这人间惨事而悲伤。
花不再香,已被浓烟味躯散,夹杂着的是死亡的气息。
樱花树下的少女浑身擅抖着,缩在那里像是只可怜的小野猫。
绿色的罗裙被火焚坏,长发披散盖住了半边脸,却遮不住她脸上的悲泪,眼中是无尽的忧伤。
不远处的火光将她的脸映的通红,却驱散不了她心中的恐惧与悲伤。
“王婆婆、刘大叔、香儿姐姐、小桃姐姐……”她嘴里一直喃喃地重复着那些与她亲近人的名字。
可是那些人此时还留在火海中,也再走不出。
瑶光看着她,眼中流露出一丝异样的目光。
从未想到,这世上竟还有如此相象的两个女子。
尤其是哭泣时柔弱的模样,像极了荷衣。
小的时候荷衣挨不过训练的苦偷偷躲在角落里哭泣时也是这般惹人怜惜。
那时的他就暗暗发誓要让自己成为最强的人,绝不让荷衣受一点的苦。
可是荷衣远在湮尘总部,而眼前的少女又是何人?
瑶光目中的温柔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惯的微笑模样。仿佛是没心没肺的人,毫不怜惜地看着前方的火吞噬掉一切。
绿衣少女侧头看向瑶光,泪眼中却有一丝怨怪。
她求过他,求他去救救路家庄的人。可是他一动不动。
于是她不再感激他,她宁可死在火海中,至少现在也不必这么伤心。
他的唇角一直微扬,留着那抹挥之不去的笑。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他还笑得出?他怎能忍心笑得出?
“是你放的火吗?”若非如此,她实在无法解释他现在的笑容。
“若是我放的,又何必救你?你觉得我会做那种多此一举的事吗?”他回答她,但目光一直凝视着那片火海。
她咬了咬唇,不知该如此回答。
于是她又想起了那些人,那些已死在火中的人。
她的眼泪淌的更汹了。仿佛这一刻,只有泪水能与她作伴。
有泪,其实也很不错,至少有伴。
瑶光忽然开口:“你的眼泪应该更多一些,那样就能浇灭大火。”
这话很可笑,让她觉得他是在讥笑她。
她抬头恨恨地瞪着他。
分明柔弱却倔强的目光,刹那间又让他想到了荷衣。
瑶光的笑容收敛,语气也一缓:“看来你已经知道眼泪是浇不灭火的,自然也救不出那些人。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再流泪?”
她垂下头,半晌后忽然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是路家的仇人还是朋友?如果是仇人为什么还要救我?如果是朋友又为什么不救别的人?”
瑶光道:“即非友亦非敌。救你不过是顺手;不救他们除了无能为力外,还因为我不是个热心助人的人。”
他很快又道:“你的问题我回答完了,那么该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少女抬头看他,发现他已在盯着她看。眼睛依然带着笑意,但神色分明已严肃了许多。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花湘。”
她回答完后才意识到自己本可以不必回答的,却还是不由自主的说了。仿佛这个男人有种魔力,叫人无法反抗的魔力。
“你是路家的什么人?”
“我是花房的丫头。”
“路万一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知道,老爷是突染恶疾而死的。”
被行刺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主人家并未张扬。
“近几日这府里可有什么异样?有什么陌生的人,或者可疑的人到路家?”瑶光想问的是关于开阳的事。他必定也曾潜入过路家。
她摇了摇头,显然已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火起的时候你不在屋里睡觉,对吗?否则也不会及时到屋外。”
她老实地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不睡觉?”
“下午剪花时,我不小心将二姨娘最喜爱的那盆兰花碰到地上。二姨娘很生气,罚我洗衣服。衣服很多,我洗到三更也没洗完。然后就忽然起火了。火烧的很快,好像是一下子就窜出。我想去喊王婆婆的,她住的屋子离我最近。可是火实在太大了,我还没跑她屋外,就先被火困住了……王婆婆……王婆婆平日里待我极好……我……我……”想到伤心处,她又忍不住悲泣了起来。
她此时甚至有些想念那个总是凶巴巴的二姨娘。
可是他们都已在火中,再也出不来。
瑶光忍住叹一声:“二姨娘罚你,却不小心救了你一命。你也算是因祸得福。”
月落西山,日光重现。
月与日,永远遵循着天道,人间再有多的悲苦也不能影响到他们的运行。
日月无情,人间难道就有情?
天亮的时候,路家庄的火还在燃烧。
火,总是执着的。
不燃烬一切,便不止不休。
瑶光已不想再看了。可是没走几步,他却又忍不住回头。
悲苦的事他经历过,也看过太多。
这些已根本不足以打动他的心。
他回头去看的是那个少女。
她呆呆地望着火,神情似有些呆滞。嘴里喃喃地念着的是已死在火海中人的名字。
“喂!喂!”瑶光喊,她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
瑶光只能喊她的名字:“花湘!花湘!”
这回她转过了头,目光看向他,却又有些迷离。
神色憔悴,脸颊上的泪痕尚未干,又有一滴清泪滑过。
樱花飘零在晨风中,朝露消逝在朝阳中。
她仿佛也是花,是露,随时会飘逝。
瑶光道:“你已经看了一夜,还没看够吗?”
她没有说话,又转目看向路家庄,还在燃烧的大火。
瑶光又忍不住问:“你想等火熄?”
她没有回答。
“你想要安葬他们?”
还是没有回答。
“你一个人怎么葬?你有钱吗?”
“……”
瑶光一向觉得自己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此刻却是。
他也意识到了,却还是忍不住走出回来。
“等熄了,路家也将成为一片废墟。你还能分辨出他们的遗骸吗?”
沉默了片刻,她才道:“那我就把废墟都葬了。没有钱,我可以……我可以把自己卖了。反正我原本就是个奴婢,也不介意再当奴婢。”
天真的近乎于幼稚的少女,让人觉得可笑。
可是瑶光却没有笑。
重情谊的女子,只会让人尊敬。
他道:“来时干干净净,去时也该干干净净。化成灰烬,无声无息,干干净净地随风而去不是很好吗?又何必非要葬?地上未必就干净得了。”
他虽不是个话少的人,但今日的话却尤为多。
所以他不想再说,也不想再多浪费时间。
他走了。
花湘呆愣了半晌,似乎是想通了。
眼泪一抹,跟在他身后。
瑶光又停下来看她:“你是打算跟着我了吗?”
花湘又垂下了头,沉默。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时总会是这副模样。
“你不能跟着我。拿着银子,爱去哪里都行。”瑶光丢下一块银子,快走几步,身姿一闪,忽地不见。
即使是江湖一流的高手都未必能跟得上他,更何况是个不会武功的弱女。
花湘脸上的神色忽然变成惊惶,又从惊惶变成悲切。
乌眸中的忧伤更盛,无论谁看见了都会感到心疼。
她蹲在地上,蜷缩着身体,身体又在微微地擅抖。
为惨死的人悲伤?还是为自己无处可去悲伤?
连她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之前还怪他过于无情,可是当他真的走了时,却又忽然觉得害怕。
就像是溺水的人,在最彷徨无助之时,哪怕是根稻草也会下意识的牢牢抓住。
只因那是唯一的希望,继续生存的希望!
可是现在那根稻草也离她而去。
樱花似乎也能感觉到她的伤心,花落的更密,像是她脸上的泪珠。
就在这时,她听到踩碎花瓣的脚步声传来。
脚步声在她的面前止住。
泪眼迷蒙中,她看到双黑色的靴子踩在粉色的花瓣上。
目光上移,就看到了靴子主人,以及他脸上仿佛永远不会消失的笑。
不久前,她还觉得他的笑冷漠而残酷,可是现在这张笑脸带给她的却是恬静、温暖的感觉。
其实笑都是一样的,只是感知事物的心变了。
“为什么想跟着我?”
“我实在已无处可去。”
“跟着我会有危险。”
“我不怕危险。”
“甚至可能送命。”
“我,我也不怕。”
……
朝阳在前方,温暖是否也在前方?
粉色的樱花映着未熄的火光,更红。
花枝颤,飘落如雨,红色的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