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州也是鲜花的故乡。连乡间野道两旁都繁花似锦,幽香盈鼻。
天已暗,数点寒星撒在墨色的苍穹上。
有车马遥遥驶来,花瓣在车轮、马蹄下辗成粉尘,只有花香尚还弥留不去。这是否就是花的精魂,在世间做最后的舞动?
花碎,尚有香如故。
人呢?
人逝,已如云散。拿什么证明曾在世间走过一遭?
但,总有人记得。
就如同夜空中相互瞭望的星星一般,旁人看过就忘,记得的只有星。相互呼应的星辉,是深刻在彼此的灵魂里,怎么也忘不掉的。
他们此时就行驶在星空下。
花湘刚从长长的睡梦中醒来,在黑暗中打了个冷战。
摇晃着的车厢,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这世界只剩下了她一人。
没有记忆的灵魂,就如同风中的蒲公英,茫然无依,只能随风而去。
该飘向何处?又能飘向何处?也许还未找到扎根的地方,就已消散在世道上。
“嗞”,灯被点燃。
跳跃的火光在黑暗中撑开一片光明,并不亮却温馨。
天枢的脸庞就笼在这片橘黄的灯光下,火光已将他的眼眸点亮,一惯冰冷的目光竟也透出一丝温和。
灯光下,花湘蜷缩着身体,身体还在颤抖。可是心中的恐惧却已被这抹光一点点的驱散。
她抬头只望了他一眼,又垂下头。
她看他时,目光还是那么的忧郁。垂头不语时又显得那么的安静,安静的几乎都要让人忽略她的存在。
但是天枢毕意没有忽略她。
他道:“饿了吗?车座下的包袱里有馒头,你先惦惦肚子。”
花湘轻轻地嗯了一声,慢慢地打开包袱,慢慢地拿出馒头。低着头,慢慢地吃。
馒头很硬,很干,有些难以下咽。
她想要水,却又不敢开口要。
默默地吃,默默地忍受着干渴。
忽然,天枢伸手抽走了她手中的半个干馒头。又将一壶水递给她,却没有一句话,甚至也没有再去看她一眼。
冷漠,却难以掩盖他的细心。
马车停止了摇晃,瑶光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客栈到了。”
夜风习习。
一溜明黄的灯笼在屋檐下轻轻摇曳,菜香已盖过了沿途的花香,撩人食欲。
客栈不算很大,却素雅清静。
店小二已热情地将他们迎了进来。荒店的生意一向平淡,但今日却来了几位大客,小二自然高兴。
店中已有三位客人,各占一桌。
第一桌上坐着七旬老者,须发皆白,脸色却红润有光。
他在饮酒,饮的极慢,每一口都细细地回味。
分明是野店粗酿,但在他的口下却仿佛是琼浆玉液。
第二桌旁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不大不小的脸,不大不小的眼睛,不高不矮的鼻子,不新不旧的缎子衣裳。
本是极其普通的长像,极其普通的装扮,但他却有种非凡的气质,在一举手,一抬头间让人无法忽略他的存在。
有些气质是长年累月积养而成,根本不需要衣饰外貌再去增色。
第三桌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公子。
但与第二桌的客人所不同的是,他的装扮极其奢华。
头冠上的翡翠绿得仿佛能挤出水,衣袍上的绣纹闪着淡淡地光晕,赫然是金丝绣成。连腰间悬着的剑上也钳着名贵的宝石。
旁人若是这样装扮,多半会被珠玉夺了光彩。
但他却不同,那些珠玉在他身上就如众星捧月,将他衬的更高贵。
他的面前虽摆着酒菜,但他从始自终未动一筷。
似乎是宁可饿死,也绝不会叫这些粗鄙的食物污染他的肠胃。
这三个客人各坐一桌,彼此间并无交流。
此时,却同时将目光定在瑶光一行人的身上。
瑶光他们自然也注意到这三个人,却仿佛没有看到一般,顾自坐下,点菜要酒,从容不迫。
“在下幼年时,曾听家中长辈说江湖中有一窝老鼠,藏在深山中,住在野洞里,一辈子都见不得光。”却是那第三桌的人一边玩弄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一边悠悠地道。
言中之意,老鼠莫非就是指瑶光他们?
第二桌的客人却是冷哼一声道:“这并不可笑,可笑的是有些老鼠总以为自己是猫。”
第三桌的人斜瞟了一眼第二桌的人,道:“这世上确有些老鼠,不但自以为是,还喜欢插嘴抢话。”
第二桌的人显然被这话激恼了,脸色明明已有些发青,但他又自恃修养,勉强一笑,道:“想不到夏侯公子口舌如此凌厉,莫非这也是夏侯世家的传承?”
这贵公子姓“夏侯”,莫非就是武林三大世家之一的夏侯家新任家主夏侯庭?
夏侯世家,富可敌国,急风剑法名震武林。连瑶光三人也已禁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可是明知其身份却还出言不逊,难道那人的身份也非比寻常?
却听夏侯庭道:“我夏侯家世代传承的乃是七十二路急风剑法,韩帮主今日倒有眼福能瞧一瞧了。”
韩帮主?武林中只有一个韩帮主,那就是武林七大帮派之首的天王帮帮主韩震天。
能称之为“天王”的派帮,自然不会浪得虚名。
能定名为“震天”的人,自然也不会是泛泛之辈。
天权在饮酒,可是举杯的动作明显慢了。
天枢面上依然硬的像个石头,但精神却已崩紧。
只有瑶光还在笑嘻嘻地吃着菜,似乎并未感觉到任何一丝危险。
就在那二人斗嘴的时候,一直沉默的老者已向瑶光他们走来。
他的脚步很稳很轻,轻得已听不到一丝声音。
很显然,他的轻功已练至炉火纯青的地步。
他负手站在瑶光他们的面前,冷冷地道:“老夫昆仑山冷峰。”
武林九大派之一的昆仑派自然是无人不知。
昆仑派掌门,“雪峰老人”冷峰四十年前就已成名于江湖。其精绝的剑术,深不可测的内功,卓著的轻功鲜有人能及。
天枢淡淡地道:“久仰前辈大名,却不知前辈有何指教?”
冷峰道:“留下你们的包袱,脱下你们的衣服,然后从这里滚出去。”
莫名其妙的要求,但从他的口中说出就好像是理所应当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