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汉的人终于来了,但是最令柔然人跌掉下颚的,不是北国中原的两位皇子的高贵,亦不是他们带来的个个以一敌百,煞气凛然的三百精骑,而是他们柔然的七王子,那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那哈敢”(柔然语,废物的意思),竟然出迎三十里地,提前拜见了北国的两位皇子,尔后一同归来,谈笑妍妍,不亢不卑,竟是浑身散发着一种大的气质。
这种“大”的气质,是相对柔然中较为下层的牧民而言的,在他们眼中,这种大的气质只有在寥寥几位殿下身上散发着,大殿下斛律,五殿下蒙烈抑,就连二殿下吐傀奴身上也不曾出现,是幻觉吗,他们很难相信一个人的气质会变的如此之快,快的让人无所适从,而那个七殿下,言谈自若,举止大方,混混然仿佛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如果说是装,装的也他妈的太像了一点了吧。
牧民们糊涂了,不过还好,人们渐渐想起,这位七殿下的母亲,可是从北国中原过来的,还是位嫡亲公主时,心里头顿然明了了一些,这种“大”,可能是遗传的吧,继承于他那位早死而高贵的母亲,又被激发于同一血脉的传人,二皇子以及三皇子,所以就显现出来了。
这种因果的说法,在牧民们看来,是无懈可击的。
不过对比于柔然贵族来说,这仿佛是一个晴天霹雳,又仿佛是当头一棒,这还是在背后打的,极其阴险的行为,不过对比牧民,作为贵族他们很快就镇定下来了,至少表面保持平静,至于头脑清楚不清楚,那只有自己知道了。
那个“那哈敢”变得有气质,这里边问题就大了。
先说夺嫡问题,大殿下斛律和五殿下蒙烈抑是甩开腮帮子明争暗斗,但是苦于势力一直势均力敌,从来都是小摩擦,在其边缘的斗争,斛律无可奈何,蒙烈抑也是无可奈何,双方都有一个大族支持,实力无两,两人又皆是雄才大略之辈,都网罗了一批忠心耿耿的手下,所以双方一直都奈何不了对方,一直僵持着,谁都没有将对方一招毙命的把握,所以双方互相克制着,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看着七殿下和北国的那两位皇子的亲热劲儿,贵族们就是闭着眼睛也能猜出,朱抱墟这匹异军突起的黑马,会打破原来两殿下固有的平衡,虽然不至于让五殿下立马一败涂地,但至少还能让大殿下斛律这方实力大增。
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不容怀疑。
但是一个骤然变得有有气质的殿下,会给柔然带来什么,没人知道,牧民们惊愕,贵族们同样惊愕,血脉激发,这种理由在柔软贵族们看来,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扯淡,在柔然的草原,没有笨蛋。
笨蛋也是成不了贵族。
这小子隐藏的太深了,这是柔然的贵族们第一时间在心头达下的第一共识。
朱抱墟这个人,柔然的所有贵族们虽然不熟悉,但是也不太陌生,起因是他有个好弟弟——予青,在一年前,在外游历,有着柔然第一人之称的诘归之竟意外的宣布要收予青为关门弟子,一时间确实轰动了整个柔然,诘归之出身郁久闾氏,身份尊贵,乃是社仑可汗见面,也不得不尊崇为前辈,而在柔然人心中几乎是有着神的地位。
没有人知道诘归之收徒的原因,而所谓的关门弟子,就意味着予青可以继承诘归之威震外域武林,纵横大漠草原的“天突十三枪”,这不能不让人眼热,无论牧民还是贵族,诘归之在他们的心中几近天人的位置,予青能被他老人家看中,那绝对又为柔然增加一位绝顶高手,所需的,就只剩下时间问题。
相应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朱抱墟因为有个一个好弟弟,方才被柔然贵族所知,而后十几年前的一宗秘闻也渐渐在柔然贵族中间流传开来,主角不是朱抱墟和予青,而是他们的母亲——北汉长宁公主,长宁公主乃是当今北汉国主的亲妹妹,当年和亲柔然,就在生下朱抱墟和予青后,因难产气虚,郁郁而亡,但是秘闻却道,长宁公主在北国有所恋,因丢下出生的儿子,偷潜回北国,当时王大怒,欲提兵问汉,众臣止,乃罢,因不喜两殿下,却礼帽,不为良人。
当知道朱抱墟和予青的身份后,贵族们却将对朱抱墟的热情冷却了下来,却礼帽,就是摘掉礼帽的意思,在柔然,帽子是一种人格与尊严的象征,区分着品级与地位,在柔然中除却奴隶外,所有的人们都有着自己的礼帽,社仑可汗一下子将自己的儿子下掉礼帽,这不能不说明社仑可汗当时的愤怒,虎毒尚不嗜儿,这其中虽有仇恨迁移,但也正面反映出社仑可汗对朱抱墟和予青这两个儿子的不喜。
不为良人,就是为奴隶的意思。
打听完朱抱墟的悲惨遭遇,柔然贵族集体沉默了,朱抱墟是当予青遇到诘归之之后,两人才从新戴上礼帽,重为良人,粗粗算来,已经十七年了,一个草原上的王子活了十七年,没有人惊奇,但两个草原奴隶,活了十七年,贵族们就不得不赞叹其顽强的生命力。
草原上的环境毕竟是太恶劣了。
他们能活下来,是奇迹。
*************************
金帐内,宾主入席坐定,社仑可汗居中央坐垫,其左右分别为第二部落俟吕邻氏的酋长鹿步桢,第三大部落约突邻氏酋长丘敦力,此两人一向深入简出,极少参与金帐事物,而今天竟联袂而至,坐主虚席,显是极重视和北汉的这次会晤。
楚行渊,楚行名依次坐落于社仑可汗的右下,其上左紧挨着约突邻氏酋长丘敦力,按中原礼节:虚左为崇,如此座位显然表示了柔然对北汉这两位皇子的尊重,席前左侍侍女,负责为着两位皇子斟酒,负行。
待到侍女流水般把佳肴美馔奉上席前,社仑举杯向楚行渊,楚行名大笑道:“二皇子,三皇子屈驾柔然,令本汗大感荣幸,只是柔然蓬荜,比不得北国物阜民丰,豪华万千,招待不周,却是请两位皇子海涵”。
一杯既举,楚行渊雄驱挺然端坐,深邃的目光配合完美的脸颊,自是有一种霸气凛然的气概,因笑道:“大汗客气了,柔然坐拥塞外千里河山,奇观美景竟能多美至斯,我等一路奔来,或见山水瑰丽,或见兵马雄壮,云海长天而比之中原,却是略胜一筹雄海壮阔”。
一番对捧。
来!乾杯,对杯摇摇相举,两人均一饮而尽。楚行渊奇伟英俊的脸颊陡然掠过一丝红意,迅又逝去,一对虎目神光闪烁,微笑道:“大汗万几宸函,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见我兄弟,实是让我等感谢,孤来柔然不计国书,不续为两国使节,大汗应让帐中人无需巡礼,塞外英雄,本性可矣”。
“好殿下,真豪杰耳,哈哈,这杯酒孤干了”,社仑喝彩一声,却是将酒一饮而尽。放杯叹道:“既然二皇子不嫌我等粗鄙,却是却之不恭了,众人,随意吧”。最后一句,却是对着帐内而言。
“谢大汗”,众人伏首,一言既完,一扫刚才人人庄重自持,不敢喧哗,克制严肃气氛,是终于放开了起来,塞外豪饮,柔然贵族们更是不善多礼,除却必要的等级森严外,一切皆是本性而发,不逾矩而率性而为,要不是为着楚行渊与楚行名接风行宴外,早就不那么中规中矩,一场献舞,载歌踏行后,气氛是终于热闹了起来,又饮一杯酒,楚行渊拂袖擦干嘴角的酒渍,起身立于帐前,趁着气氛热烈,便向着社仑拜道:“大汗,小王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大汗应允”。
一言既出,帐内欢笑骤地低了下来,众人皆是顶目于楚行渊,想看看这位二皇子要有如何要求,在众目睽睽之下,社仑是略一沉吟,点头道:“二皇子有话不妨直言,孤能办到的,自当尽力”。
“谢大汗”,楚行渊不亢不卑,闻言英俊的脸上陡然出现一抹微笑,挺如标枪笔直的身躯略显弯身,拱手道:“大汗请应允……”。
“大哥,”一声从旁边传来,正好打断楚行渊的“请求”,愕然的众人循声望去,却是一旁好整以暇的楚行名,略显平凡的脸颊上因酒气蒙上一层红晕,楚行名站立而起,向着社仑和礼道:“大汗,请容本王放肆,本王亦有一个不情之请”。
金帐,顿然平静了下来,众人放下酒中的杯炙,寻目着帐中站立的两兄弟,却是不知道两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楚行名自从金帐一来就从未开口,就是刚才的劝酒词意,也是二皇子楚行渊代替,性静,善饮,不喜言谈,这是柔然贵族们对楚行名的第一个印象,就当人们将所有心思放在二皇子楚行渊即下面的言吐时,没有想到一直沉默如斯的楚行名会有如此举动。
印象轰然倒塌,金帐内除却楚行渊外,众人愕然。
淡淡的沙哑,依旧充满磁性的嗓音,却带着一丝肃然的口吻,这是一种严肃锋利到骨子里的凛冽,用着平和语气,冷漠中却让人着时感觉到一种不远不近的真诚。
法之森森,理无可恕却是情有可原。
盯着欲语然沉稳如定石的楚行名,“这是法家人独有的气质。”楚行渊暗叹一声,语气中却是有着一丝歉然,向着社仑俯手道:“舍弟无礼了,望大汗海涵”。
大帐内一时寂静无两,众人目光皆注视起稳坐中央的大汗。
“说吧,如在情理之中,孤一律答应,”社仑摩挲着酒杯,提至嘴边相接,瞥向不远处而立的楚行名,嘴角浮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如不合礼数,孤卖北汉国主一个面子,也在允与不允之间”。
“谢大汗,”彷佛没有体会社仑字里行间的微怒,楚行名轻抚袖腕,用着充满磁性的声音欣然道:“我想为我那兄弟求个官职,希望大汗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