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上帝,索提亚总算从自闭中走了出来。可惜,兴提斯没把对上帝感谢的话语说出来,马上意识到不对。“什么?索提亚,你刚刚说什么?”兴提斯难以置信地看着索提亚,仿佛刚刚听到的只是自己的幻觉。对!幻觉,一定是幻觉,只有百分之五成功的希望,即使这样还说自己愿意……不,不,不,这个世上不会有那种人存在的。
索提亚很努力地想说自己愿意尝试肯约尔所说的新药,可太久没说话,舌头好像生锈似的不听大脑的指挥,她越是着急,越是说不出话了,最后,急得在那里直摇头。
“你是不是想说,自己愿意试试那药?”露迪当然知道索提亚要表达什么。索提亚听了,急忙点头,说明露迪说的正是自己的意思。
“不,不,不!”兴提斯尖叫了起来,身经百战的将军脸上头一次露出惶恐的表情。“这样太危险了!”
“可这个是你女儿的选择啊。”
“这……”兴提斯看了看露迪,又看了看索提亚,索提亚没有任何退缩的样子。“至少……至少让肯约尔多实验几次,提高一下成功率吧。”这算得上是兴提斯的退让了。
肯约尔撇撇嘴,有些不以为然,道:“总统先生,你以为医药实验,今天做,明天就能提高成功率吗?有的实验可能要经过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最后,也许还是毫无进展。”
“那就等!”兴提斯蹲下来,和索提亚平视着,柔声细语地说着:“索提亚,你不用担心,我们可以等,爸爸会一直照顾你的。”说这话时的兴提斯,和哄着要买玩具的小孩的父亲一样。
可是,索提亚不是小孩,她要的也不是玩具。
“不……不……”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再等了,别说几十年,十几年,几年,一分一秒都不要等了。为什么,为什么别人可以在阳光下奔跑,而我只能坐轮椅上在角落里自怨自艾?为什么别人拥有着健康的体魄不知道珍惜,而我只能任凭着自己的年轻的肉体提前萎缩?为什么明明有机会可以让我获得健康,而我必须要等?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索提亚看了看面前的兴提斯,记忆里,上一次看到父亲是在什么时候?那还是遥远的十五年以前。随后,便传来父亲再婚的消息。从那时以后,再也看不到父亲的身影,只能从报纸上只言片语中找到父亲的照片。
照顾?照顾我?是啊,是会照顾我,父亲所谓的照顾,便是给圣派考力克修道院钱,大量的金钱,去改善我居住的环境,让原本颓废的修道院成为关着我的金丝鸟笼。
以为给我广厦万千,给我锦衣玉食,那就是照顾?
生日时,谁给我庆祝我的出生?圣诞节时,谁为我吟唱节日的歌谣?生病时,谁会守在我身边?哭泣时,谁会将我拥入怀抱?
没有,没有,没有人!
我就好像一个多余的人,好像一个被抛弃……不,就是被抛弃,而不是“好像”。我甚至都比不上兴提斯选举作秀时去探望的那些孤儿,他每逢节日都会去孤儿院,却不肯来见我!
我什么时候都是一个人,除了自己以外,再也没有别人。
呵呵,那个叫做格里尼的少年说过什么?习得性无助?真是个很贴切的词汇。既然知道自己只能是一个人,永远是一个人,那么,我将自己封闭在只有自己的空间里反而是一种享受,享受着只有自己的空间,再也没有其他人。
生日时,没有人为我庆祝,我可以给自己微笑;圣诞时,没有人为我吟唱,我可以自己呢喃;生病时,没有人守护,我可以学着坚强;哭泣时没有怀抱,我可以搂住自己的肩膀……
这样的孤独,持续到近几年才有所好转,兴提斯出现在了圣派考力克。抑或,是良心发现,抑或,是因为儿子不争气,再抑或,工作的压力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
也许,这些原因都有吧。
不止一次地,兴提斯曾经拉住自己的手,勾勒出康复后,父女俩一起漫步在阿洛斯山脉里,欣赏着落日黄昏。可是,索提亚想来,那个画面着实可笑,对于目睹了兴提斯亲手杀妻情景的自己,能在他手下逃过一劫,已经是念在父女之情上。兴提斯勾勒出的场景,只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他需要的,是一个乖巧,沉默,什么都不会说的女儿。
但,那不是我!索提亚用尽全身气力才压抑住自己想要吼出的冲动。受够了,受够了,一切都受够了!我要做自己,我要健康,我要和常人一样!
“叔本华说过,世上的每一朵玫瑰花都是有刺,如果因为怕扎手,就此舍之,那么你永远也不能得到玫瑰芬芳。”弗里埃意有所指地喃喃说着。
没错,没错,怕扎手就永远得不到玫瑰的芬芳!格里尼也说过,世上没有无偿的帮助!没有做什么事是不需要代价的!
好的,好的,代价吗?呵呵,反正,我除了这条命以外,一无所有。与其像这样在轮椅上消磨一生,不如以此为代价,看看最后能换得什么来!即使丢失了生命,对我而言,也是提早的解脱!
“我已经决定了!”
“索……”兴提斯还试图做最后的劝说,索提亚的一句话让兴提斯败下阵来。“让我任性一次吧。”
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任性了。
听到这话,兴提斯还能说什么?他只好由着杰哈欣推着索提亚,跟在肯约尔身后,去做进一步检查。
可兴提斯不愧是兴提斯,除了是索提亚的父亲外,他还是日德曼共和国的总统。他很快平复了心情,收敛起脸上的情绪,然后,以无比办公化的语气和弗里埃交涉。
“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看您说的。”弗里埃的样子,仿佛受到了天大的误会。他仰头看着祭坛上的十字架,轻轻在胸前划着。“我是受到上帝的感召,特意来帮助索提亚的。”
兴提斯没有理会弗里埃的惺惺作态,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弗里埃刚刚的话语:“叔本华说过,世上的每一朵玫瑰花都是有刺,如果因为怕扎手,就此舍之,那么你永远也不能得到玫瑰芬芳。”他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弗里埃的脸,如他预料的一样,后者出现了一抹尴尬。之前说,凡事有代价,接着,说无偿帮助,显然前后矛盾。“我想,除了索提亚要肩负药物实验的风险外,我这个当父亲的,也要付出点代价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拐弯抹角也失去意义。既然都是聪明人,彼此心知肚明,不如直截了当好了。“边上的休息室里有个人希望总统大人见一下。”弗里埃招呼着露迪,要她把兴提斯带过去。
“就这样?”兴提斯没想到弗里埃只说到这里。“那个人应该是维系·拉诺吧?你怎么不直接要我支持他好了?”
“对自己选择的候选人要有信心,这也是身为资助者的本分。要是他无法单独说服阁下的话,我我开出的条件再诱人,即便你现在答应,难保日后产生隔阂,还不如一开始彼此开诚布公得好。”
信心吗?兴提斯给弗里埃那么一说,对那个未曾谋面的维系带了几分兴趣,要弗里埃抱着如此的信心的家伙,又会是何方神圣?一个在短短数年内,将不足两百人的纳兹党发展成和民主共和党一较高下的党派的年轻人——当然,其中弗里埃功不可没,可尽管如此,那个年轻人的能耐也着实令人咋舌。
在休息室里,出现在兴提斯面前的,是一个有着一头红色头发,俊美的面庞,让人怀疑是不是Narcissus从希腊神话里走出。这样的年轻人,真的有能耐让弗里埃那么自信吗?
“我想代表纳兹党全力支持兴提斯先生当选总统。”
开门见山的头一句,让兴提斯有些意外。难道,维希自己不想当总统吗?他不当总统,弗里埃所做的岂不是小题大作?
“兴提斯先生,请不要意外。”维希·拉诺把自己的想法全部说了出来。“一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成为一个国家的总统,别说是日德曼,即便放眼全世界也是不可能的。哪怕纳兹党有三成左右的选票,但,贵族绝对不会容忍一个黄毛小子骑在他们头上。倘若真的让我侥幸当选,我自然也无法左右贵族占据多数席位的议会,这样一来,我的施政纲领也无法推行。”
“索性,你顺水推舟地表示支持我,然后,退而求其次,瞅上总理的宝座。”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总统是国家的象征,总理才是真正负责具体事务的。兴提斯在日德曼共和国人民心中的地位无可取代,他本身就是日德曼共和国的象征,和他竞选总统,就好象目前的投票预测一样,领先同进党或者纳兹党将近两成,优势无法动摇。
见兴提斯说出自己心思,维系点头承认了。“按照现在的情况,阁下总统选举是稳操胜券,但,民主共和党的议席肯定无法占到多数,势必要和纳兹党或者同进党组成联合政府。”
“我也可以和同进党组成联合政府。”
“不,你不会。”维希对于这点,无比肯定,就好象他之前无比肯定地认为波普申科不会找同进党合作一样。“同进党上台,势必会对贵族阶级造成影响。这点是民主共和党,乃至阁下本人都不愿意看到的。再说……”维系停顿了一下,朝门外努了努嘴。“于公,有纳兹党的选票,加上民主共和党原先的选票,这场以阁下当选总统的选举,已经提前结束;于私,弗里埃先生可以提供最好的治疗给令嫒。”
“所以,这于公于私,我都没有拒绝的道理。”兴提斯暗暗承认,维希的话没有错。更让他注意的是,这个青年极为冷静,审时度势,清楚知道自己的劣势在于年轻,很干脆地放弃自己根本无法争取到的总统宝座。在他这个岁数,自己还是个只懂往前冲的莽撞小伙子,殊不知,前进,谁都会,而在关键时刻,以退为进,那就不是每个人都行的了。
是啊,前进,呵呵,前进,自己当初,也就因为一心想着前进,所以,才会铸成大错。
也许,这就是所谓“代价”吧。
维希与兴提斯二人又就合作详谈了一会,最后,兴提斯的侍从强克逊·杨走进来,提醒兴提斯是时候回总统府了。当强克逊的目光接触到维系的时候,不禁愣了一下,好在他很快恢复了平静,和往常一样伺候兴提斯穿上外套。临走的时候,他还不忘扭头看了眼维希。
“你好像对那小子很有兴趣。”起初,兴提斯没有发现强克逊的异常,然而,到后来,即便瞎子都能看出来了。
强克逊皱起眉头,思考了一会,犹犹豫豫地说道:“总统先生,您还记得,前代皇后的头发是什么颜色?”
“红色啊。”话音刚落,兴提斯隐隐察觉出强克逊要说什么。“难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事发生了?
强克逊的眉头还是没有舒展开来。“我只是觉得……有点像。可过这么多年,殿下当年还是个小孩子,现在成了个大人……我也没把握。”
“那你就赶紧去调查一下!”
“是的,先生。”
感谢上帝!兴提斯在胸口划了个十字。亏得刚刚答应了维希,也难怪自己对维希有莫名的好感。先皇,您的后嗣已经出落得出类拔萃,您在九泉之下,一定会感到欣慰与自豪吧。
弗里埃看着兴提斯迈着愉悦的脚步,越走越远,他接过露迪点好的雪茄,深深吸了一口,让雪茄的味道在舌苔上弥漫开来,接着,轻轻吐了出来,面前形成了一层淡淡的烟幕。
看样子,事情已经谈妥了。最终,纳兹党会走上政治舞台。
算起来,这些年来,那位大人通过自己之手,资助了数十个政治团体,到最后,还是这个不怎么被看好的纳兹党最后生存了下来。
弗里埃想起古老昌南的一个奇特传说,说是世上有一种毒物,唤作“蛊”,是将很多种毒虫放在一个容器里,互相厮杀,最后生存下来的,便是蛊。
传说中,蛊,剧毒无比,可以按照主人的意愿去毒杀别人,成为满足主人意愿的工具。同时,蛊,是靠着主人的鲜血来维生的,凡是饲养蛊的人,最后都会死在蛊手上。
但愿,自己不会成为自己饲养的蛊的牺牲品吧。
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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