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初夜。集市,湘边不知名的集市。客栈,这是集市里唯一一家客栈。
这家客栈今天关门特别早,天刚暗下来就把大门关得严严实实的。因为老板今天不用做生意,振威镖局的人已经包下了他所有的生意。
客人们说不愿意有人打扰他们休息,所以老板干脆放了伙计们的假,让他们回家陪老人孩子。
这里不是振威镖局指定休息的地方,他们指定休息的地方还在前方三十里处,但是他们一定得在这里住宿。他们的伤员需要护理,他们的人马需要休息。宁可明天赶更远的路,也不能让疲惫的队伍继续前行。
夜幕刚落,振威镖局的人围在一起。他们的脸上充满了疲惫,今天那一战显然耗尽了他们的精力。他们一脸的悲伤,为死去的同僚而悲伤。他们还有一脸的惶恐,为自己在大战中捡回一条命而惶恐。
但是,只要有酒,就能恢复他们的精力,抚平他们的悲伤,平息他们惶恐不安的心。
他们都有了三分酒意,疲惫、悲伤、惶恐都已经离他们远去。只有胜利的喜悦还洋溢在他们脸上,他们在大声谈论今天那惊心动魄的一战。
镖师甲:“今天那一战真是过瘾,杀得我全身酸痛,到现在都还没完全恢复过来。”
镖师乙:“那不是,我连砍八个,看来今晚要好好磨刀才行,我那刀上的缺口看起来就像是把锯子,再不磨好的话,明天只能送给老王头当修车工具用了。”
镖师丙:“哈哈,还是你神勇,当时要不是你帮我砍下后面那个人,我现在哪能坐在这里跟你们喝酒,说不定早就陪那些死去的兄弟见阎王爷去了。”
镖师丁:“我当时比你更险,三面受敌,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都准备放弃防守,等着对方把我剁成肉酱,没想到你们三个帮我把他们给解决了。真是谢谢了啊,来来来,兄弟们举杯,我敬你们一杯。大家干了,干了!”
他们都是浪子,浪子很容易忘记悲伤,忘记失败,但他们不会忘记别人的恩情,所以他们才会比别人快乐。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只有林诗钰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角落里,他感觉肩上的担子一下子重了许多,想阻止他们继续喝下去又于心不忍。
如果不让他们尽情的发泄,他们将会一直受到大战阴影的笼罩,提不起精神头。万一再遇强敌,没有士气,只能送死。要是任由他们这样喝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所有的人都喝得烂醉如泥,那谁来保镖呢?要知道,江西分部那边过来帮忙的人,明天才能到,今晚可不能在这里出差错。
看到大家都有五分醉的时候,他举手示意大家停止,道:“各位兄弟今天辛苦了,获得如此大的胜利,本应让大家痛饮才是,但镖还在地头上,我们不得不分外小心,所以今晚的酒就喝到这里为止,还没吃饱的继续吃饭吃肉,吃饱了的休息,夜里还要轮班。等回到总部,我一定请兄弟们好好醉上一场。”
这些人都受过严格训练,对纪律也是极为遵守,镖头发话后都静了下来。镖物还没有送到目的地,谁都不能有半分松懈。
其实他们心里都很清楚,今天这一战打下来并非他们的功劳,若非有人暗中帮忙,他们早已战死。但是谁也没有说出来,他们清楚这些事实说出来会泄了大家的士气,灭了自己的威风。前面还有很多困难要去面对,在困难面前他们谁也不能失去信心,谁都不能涣散大家的士气,所以他们只能大声吹牛,显摆自己的威风,让大家看到一个勇敢的自己,这样才能互相鼓励。
第一个守夜的是林诗钰,他身上的伤并无大碍,所以想让兄弟们更好的休息,自己一个人先守完上半夜再说。
看着安然无恙的镖车,林诗钰感慨万千,他记得总镖头余振威给他发派任务时,反复强调道:“这是我们振威镖局有史以来接的最大一笔生意,不得不加倍的小心,同时给你分派六十六名精英,你们务必给我把镖物安全送回总部,如有需要,沿路人员随你调动。记住,这趟镖关系到我们镖局的存亡,所以希望你们能够全力以赴,我希望你们做到镖在人在,镖失人亡!”
镖还在,亡人却不少,六十六精英只剩下四十三名,其中十二位重伤,需要就地调养。明天能上路的人手就只剩下三十个不到了。要是江西分部那边不知道能来多少人,总部那边已经无人可调。
林诗钰怎么也想不通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振威镖局同时接了三趟大镖,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发往总部,路线上完全不能重合,总部的人马都分配到三条不同的路线上,所以实力才会相对薄弱,让湘山九怪这种小贼有机可乘。
江西分部来的人只有五个,林诗钰却显得很满意。因为他看到了赖敬轩,他就觉得很满意。在他眼里,赖敬轩是个讲究效率的人,从来不为任何事情做过多余的部属。他认为五个人能做的事,你就算带上五百个人去做,效果绝对不会比他的部属好过哪里去。
两人久不相见,自然少不了一番寒暄。
“本来想多带点人,但是分部这边事物繁杂,总要留些人手看管,这些只是我江湖上的朋友,人是少了一点,但我也只能这样安排了。”赖敬轩和脸上并没有因为少带人而愧疚。
“我相信你的部属,你所带的这些人远比随随便便带二三十个要有用得多。”林诗钰道。
“你这边还能继续前进的人有多少?”赖敬轩问。
林诗钰指向忙着备马备车人群说:“就这些了,有些伤残要就地调养,必须有人和队医在这里看护,所以能上路的人只有二十八个。”
“我们什么时候动身?”赖敬轩并没有要休息的意思。
“总得让你们休息好了再说,现在先不忙上路。”林诗钰答道。
“那就让他们稍事休息,我们一个时辰后上路。”赖敬轩显然已经做了决定。
“行,那就这么办吧。”
说完各自安排事情去了。
“总镖头的伤情如何?”路上,赖敬轩关心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总镖头,这也是一个下属应该关心的事情。
“现在伤口应该基本愈合,但要重拾往日威风,已经是不可能的事。右边手脚都被人挑断筋骨,半个身子算是废了。”林诗钰如实回答。
“是什么人下的毒手,如何下的手?”赖敬轩问。
“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总镖头一个人在书房,受伤后自己叫人过去救治的。”林诗钰答。
“受伤之前没有人发现有什么异常情况?”赖敬轩问。
“没有,连大声说话的声音都没有,也没有听到有打斗声。”林诗钰答。
“如此说来,对方在不知不觉间就把总镖头伤成那样?”赖敬轩的语气显然带着不可相信的成份在里面。
“这也是我心里的一个疑问,以总镖头的武功,能在不知不觉间靠近他已经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能在不知不觉间连伤他两处更是不可能。只是可以肯定的是,总镖头是被人用剑所伤。”林诗钰回答道。
“这年头剑术达到如此境的人又有几个?”赖敬轩仿佛想从这方面入手去分析是谁人伤了总镖头。
“几乎没有,目前的剑术名家你我都有所耳闻目睹,他们绝对出不了那么快的一剑,也无法让总镖头在不能还手的情况下致伤。”林诗钰道。
“这么说来,那个人完全可以取总镖头的性命?”赖敬轩问。
“绝对可以!”林诗钰道。
“他又为何只废去总镖头半边身子呢?”这也是个疑点之一,赖敬轩不会错过。
“这事情也许只有总镖头自己清楚了。”林诗钰回答道。
“这事情湘山九怪又怎么会知道呢?据我了解,若非他们知道总镖头出事,他们打死都不敢打我们振威镖局的主意。”赖敬轩又想到了这方面的联系,足见他的办事效率真的不一般。
湘山九怪原本是属于一个叫“九牛二虎”的组织,是湘东一带出了名的山匪路霸。他们九兄弟就是当时所指的九牛,但真正厉害的却是号称二虎的那两个人。十几年前碰上振威镖局的总镖头余振威,一场大战下来,二虎当场被打死,九牛落荒而逃,后来就成为现在的湘山九怪。
“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我们的消息封锁得很严密,不管是总镖头受伤,还是接了这趟大镖,都没有向外界透露过。”林诗钰道。
“这些消息是谁放出来的呢?”赖敬轩的疑问无一不是问题的重点。
“这些都不是现在都能弄懂的,我想总镖头一定知道一些东西,只是没有跟我们说而已,该让我们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林诗钰心里有一种感觉,总镖头肯定知道伤他的人是哪个,只是他不想说出来,所以也想结束了这次对话。
赖敬轩也静了下来,心里想着事。
连续几天下来,一切顺利,就像赖敬轩当时的保证一样,在他的地头上真不会出任何差错。
迅握也是这样一路远远跟着,既不让他们离开视线之外,又不跟上去搭话。他觉得这样子走很有意思,目标总在前面不远处,而自己随时都可以跟上,又可以选择这样不离不弃。
这天傍晚,他们已经快出江西境了,前方镇上就是他们指定歇脚处。
赖敬轩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道:“兄弟,再往前就是总部的势力范围了,我相信再大胆的人,也不会在总部的势力范围内,打我们镖车的主意了。”
林诗钰说:“听你的语气,应该只送我们到这里而已了吧?”
赖敬轩道:“是呀,本来打算去看看总镖头的,但是分部这边还有很多事情处理,我不在这几天他们也差不多乱了套,再不回去就不行了。”
林诗钰说:“既然这样,你就先回去吧,接下来的路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
赖敬轩道:“回去帮我送话给总镖头,让他好好养身体,兄弟们都惦记着他呢!咱振威镖局的事请他不用操心,我们还扛得起这面大旗。”
林诗钰道:“话虽这么说,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但遇上了湘山九怪以后,我才知道咱们前面的路不好走了,以前是总镖头撑起这个局面,现在他算是功成身退了,重担就落到咱身上了,每走一趟镖都要分外小心才是啊。”
赖敬轩回头朝迅握看了看,问:“你注意到后面那个人没有?”
林诗钰答道:“早就看到了,这几天一路跟在我们后面,又保持一定的距离。”
赖敬轩道:“我们歇脚脚时,他就不知道去了哪里,等我们行动没多久,他又跟上来了。”
林诗钰说:“看他腰间的那把砍柴刀,我原本以为他是砍柴的,但砍柴的用走这么远的路吗?”
赖敬轩道:“我这两天叫人注意过他,从来没见他住店,在野外随便找个地方就能睡,吃的东西也很简单,大都是野外打的小动物。没见他有什么同伙,也没见他有什么异常举动。”
林诗钰道:“我们遇到湘山九怪时,要是没有人暗中出手相助,我们早就命丧贼人之手。”
赖敬轩问:“你看他会不会是暗中帮你们的那个人?”
林诗钰道:“我们出事之前,没有发现有人在后面跟着。碰到湘山九怪后情况非常紧急,根本没有闲功夫去注意周围的情况。只是觉得有人在暗中用暗器之类的东西打了对方,使对方的进攻受到干扰,我们就借机还手,等战胜对手以后去查看,却已经不见人影。”
赖敬轩问:“打斗现场有没有发现那人使用的暗器?对手身上有没有中暗器?”
林诗钰说:“对手身上除了被我们留下的伤口外,就只发现他们耳后多了一个指头般大小的肿块,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击中后留下的,但打斗现场没发现暗器,路上都是些圆溜溜的小石子儿。”
赖敬轩说:“能用小石子当暗器,瞬间击中百儿八十个人,同时做到让你们无法察觉,这要何等的身手?”
林诗钰道:“这个人不但暗器手法高明,还很会分析战场局势,在我们刚占据优势的时候他就停手了,让我们只能顾及杀敌,而不能分心留意到他的存在。”
赖敬轩说:“战后你也没有刻意去找吧?以你的能力,要察出点蛛丝马迹并不是非常困难的事。”
林诗钰道:“当时哪里敢深入去察寻,首先大战刚过,善后工作必须处理,再说伤亡惨重,人手已然不足,把镖车停在路上去寻人,万一是另外一拨人的调虎离山计,那不是惨了?”
赖敬轩道:“还是你想得周到,保住镖物才是我们镖师的天职。但后面这个人,我要好好查问才行,不能给留下任何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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