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阴中之阴]
我被少年的话弄得有些思维混乱,虽然我知道五运六气可以推算出瘟疫出现的年份,但事实上这种推算,时常会不准确。
而说用五运六气推算我会出现在这里,简直已经让我无法相信了。何况一切推算占卜的最大障碍便是推算者自己参与其中……
少年见我不说话,便将木剑递给了我,道:“如果没有这把木剑,你就不会追出来吗?”
我接过木剑,想了想,道:“不会,因为我还有其他东西可以送给你。”
少年道:“你错了,就像我之前说的,我知道你会追出来,是因为我精于数术,而我之前又说过,五运六气是可以推算出你会出来追问的。你现在明白了吗?”
我道:“可是五运六气不是推算某年运气的么?”
少年道:“五运是金木水火土,六气是风寒暑湿躁热。即使没有这个推算法,世界一样可以用这套系统去观察,你说的那种推算,只是千年前人们对五运六气的认识。千年后,人的思维已经变化,我们已经不是当时所谓的人了。”
少年说道这里,似乎心里想起了什么,沉默了一阵,又道:“你看到史书上对一些人的记载,会不会觉得你无法理解这人为什么会这样做?你看到古人的行为,会不会觉得非常不符合逻辑?”
我道:“有时候会,不过千年前的一些圣贤所留下的经典,到现在还不是一样可用吗?比如黄帝内经,不是一样可用吗?”
少年道:“因为他们是圣贤,而不是人。你忘了,内经中对这些圣贤的叙述中,详细描述了他们的生活习惯与规律。你觉得那是人可以做到的吗?”
少年说完,没有再说话,而是看着我。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内经的内容,内经中记载过四种超乎常人的人,分别被称之为真人、至人、圣人、贤人。
其中对贤人的描述是有贤人者,法则天地,象似日月,辨列星辰,逆从阴阳,分别四时,将从上古协议于道,亦可使益寿而有极时。
其中的分辨星辰、四时还好说,至于逆从阴阳、象似日月,法则天地。对于常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虽然可以明白其中的道理,但如果用我们的思维逻辑去限制我们的行为,让我们完全做到这些,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作为常人来说,必然会有欲望,这样一来就会去做与这些道理相悖的事情,之后就会引起一连串连锁反应。
我在想这些时,少年一直在看着我,我想完,深深出了口气,道:“师兄,我想知道,你的境界,这些道理我虽然知道,我一直没有深想过。你现在将我的思路引了过来,就像一个长者在等走在他后面的晚辈一样。那么我想知道。你走到了哪里?又要去哪里?你的动力又是什么?”
事实上我这话也是对少年的一种质疑,因为他说的固然有理,但已经接近哲学了,让我没法在现实中找到一个突破口。而且他所讲的内容,已经颠覆了我部分世界观。
所以我的本心其实是想听完他的论述后,将之反驳。
少年道:“先说动力吧,也就是缘起。中医将情绪分成七种,即喜、怒、忧、思、悲、恐、惊。而其中的喜、怒、思、悲、恐又被称作五种原始的情绪,理论上来讲,惊和忧虽然也很强大,但是它们毕竟源于其他五种情绪,随意并不在五种原本的情绪之中。而我最初的动力,就是恐。”
少年说到这,看着我,道:“这里说话太闹了,咱们换个地方吧?”
我道:“这里附近好像都是餐馆之类的,没有太安静的地方。”
少年指了指道观,道:“咱们进去说吧。”
少年和我买了票,边说边往道观的最深处走去。这道观建在市区,却因为建筑设计的缘故,屏蔽了大部分杂音,所以在道观内,十分幽静。
我和少年找了个种着银杏树的小院,在台阶上坐下来,继续我们的谈话。
少年似乎很享受道观里的这种气氛,语速慢了很多,他道:“我从五岁开始,常常会梦到一个地方,那是我恐惧的来源,那个地方是个小村庄,只是个小村庄,没有可以出去的道路,或者说没有能够离开的方法,那里只有我一个人……
“那村庄里没有粮食,有一棵极大的桃树,桃树已经枯萎了,树上有几千个桃子,是可以吃的,我每次去到那,都会吃一颗桃子,然后就不饿了。可以在村子里走上一整天。”
讲到这,少年突然停了一下,想了想,才道:“错了,不是一整天,因为那里看不到太阳,永远是白天,所谓一整天,是我自己估算的。除了桃子,还有一些其他的果树,不过都枯萎死掉了,上面的水果也被吃光了。”
“那里没有其他人或动物吗?”
少年摇摇头,道:“那里有一座很大的殿堂,里面是干枯的尸体,大概有一两百人,还有一些鸡狗之类的家畜。但他们的样子都很平常,似乎并不在意死亡,连鸡狗的死相都很平常。奇怪的是,整个村庄没有任何带有文字的东西。”
“那个地方与外界是完全阻隔的吗?因为山势险峻?”
“并不是山势险峻,而是整个村庄从上到下,都被罩着一层发光的墙壁,如果走向墙壁,之后就会再从另一个地方走回村庄。我从那时就开始恐惧,因为这里的桃子早晚有吃完的一天,到时我没有食物,也没有水,早晚会死掉。如果我在梦中死了,那么在这个世界的我又是否会存在呢?所以我决定,在桃子吃完吃前,找到那地方。”
少年口中这么说着,语气却一直是不快不慢,丝毫没有面对生死存亡的那种恐惧感,相反,口气中还有几分释然的感觉。
他接着道:“所以从那开始,便放弃了学业,开始四处拜师,阅读大量的典籍。想要尽早找到那地方,我的家里人本来是反对的,后来我十岁那年,用点穴的手法治好了外祖父的脑血栓,自此家里人也不再阻拦了。”
“那个地方真的存在吗?师兄就没有怀疑过?”
少年笑了笑,道:“恐惧会带给人巨大的动力,但也会耗损你的身体,我从开始做梦以来就一直多病。但现在我已经不做梦了。”
他突然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道:“你在追寻一些你以为会是你目标的东西时,往往会忽略,其实你在意的,是前往终点路上的风景。最好要告诉你的是,我之所以可以明了五运六气的变化,是因为我的眼中只有五运六气,就此别过吧。”
少年说完这些话,便走进了附近的一个大殿。
这次我没有追上去,而是陷入了沉思,一时间,我之前所学所知的内容,全部涌现到了眼前,和眼前的景物混杂在一起。
我不得不闭上眼睛,才能看清这些信息,但依旧无法梳理他们,少年说的眼中只有五运六气,其实是一个很容易明白的概念。
每个学中医的人,都会学习过这些,也都清楚,所有的一切,都是由五运六气组成的,如果能完全的将世界用五运六气分析,那么肯定会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可是人是有感情的,又该如何不被自己的思绪所左右呢?
我想着这些,头脑不停地运转。最后仍是没有想明白,而等我回过神来时,天色已经暗了,我的全身上下,都是一层汗水。
成玄英正在我旁边坐着,见我醒了,才道:“刚才我们见你似乎在练习内家功法,便没有打扰你,许姑娘已经将你们的事情告诉我了。我一时间对这些内容也看不出什么头绪,你们可以先回去,明天我去你那里商量。”
成玄英的话,将我拉回了现实,我愣了一会,才道:“好吧,不过你帮我和许安安说一声,就说我今晚不回去了。我想四处走走。”
“你确定你没事吧?”
我笑了笑,道:“放心,我可是医者。”
那晚我在北京的大街上走了很久,一直走回了许安安家。走的过程中,我还在不停的思考少年的话,以及自己以前的种种所学。
最后我终于筋疲力尽,回到许安安家里时,我已经彻底没有力气在想什么了。以致于我完全忘了自己之后是怎么走到沙发上睡着的。
(那之后,我还见过一次这少年,不过那时他和我的心境,已经都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