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缘起
1990年春,辰家老宅。
刻着“辰家祖祠”的匾额高高地正挂在祠堂之中。匾额之下便是自有“辰”氏之后,每一代辰家子孙的牌位。从左向右,左为夫,夫右为其妻,依序而列,排得整整齐齐。而在两边的墙壁上,则挂着每一代当家及其妻子的画像。其中一幅,也就是辰家第五代当家之妻的画像,画中女子蛾眉远黛,目若秋水,唇色如朱樱一点,巧笑间颊畔生姿,似九天仙人般不染凡尘,若不是那美眸中带着浓浓情意,真会让人觉得是天上的仙子误落于这画卷之中。
而在画像右上方有这样几行字:
红樱初绽香满枝,风送绯色著凝脂。垂眸婉转罗袖舞,纤纤细步化妖娆。辛卯年春,辰子璋作
一阵风自祠堂前吹过,带起阶上些微的尘土,跨过门槛,吹掀起供桌上垂下的帘布。
小小的人儿蜷缩着,静静地睡在供桌下小小的空间里,粉嘟嘟的小脸上带着酣睡的恬静。突然,秀气的小鼻子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许是感到些微的凉意,小人儿月儿弯弯的眉毛霎时皱成了小毛毛虫,胖胖的小手柔柔鼻子,顺带抹去嘴角留下的饼屑。终于,睡在供桌下的小人儿睁开迷蒙蒙的眼睛,茫然的环顾四周,似有小小的疑问划过心头,直到被墙上那副仙人般的画像攫住了视线,小人儿爬呀爬,手脚并用地从供桌下爬出,然后迈着不算稳健的小步伐走到了那副画下,再爬呀爬,打算爬到椅子上更近距离的观赏。
咚——!
小屁屁重重地和大地来了个亲密的kiss,短短的小肉臂象征性的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然后继续迈着肥嘟嘟的小短腿向上爬去……
长着几颗牙的小嘴因为卖力而不时地发出“嘿呦,嘿呦”的喃喃之音。终于,在如棉花糖般柔软的四肢的努力下,小小的人儿眼看就要攀上世界的顶峰——一张椅子上时,远处传来女人的呼喊声。
咚——!
小屁股贪恋于大地的美好,再一次亲吻了下方的地面。
圆圆亮亮的大眼愤愤地瞪着那张稳若泰山的椅子,不甘心地起身想要再战一回,但无奈远方的呼唤越来越急,越来越响,小人儿泄气的垮下肩,然后转身咚咚咚地向外跑去。
啪——
短手短脚的人儿像只四肢伸展的小乌龟一样,狼狈的趴在泥地上,擦破的手掌渗出了血,滴到了潮湿的泥地上。
经历了几次与大地的亲密接触,小人儿再也忍不住的放声痛哭,直到被抱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才止住他的魔音穿脑。哭红的小脸枕在那人肩头,他扭动肉肉的小身子,回头想看看绊倒他的罪魁祸首,然而,望进眼中的只有一棵被植在祠堂前的樱树,交错的枝节干枯而无生机,在这万物复苏的时节,却似沉睡千年般格外死寂。
小小的身影在移动中渐渐模糊,辰家祖祠前和风依旧。
那一滴鲜红的血珠似被什么力量吸引般,迅速渗入泥土里不见踪迹,四周原本黑褐色的泥土顿时透出紫红色的暗光,而那棵原本枯死的樱树却瞬间像是活了般,被深埋在地下的树根缓缓露出地面,自树根至树干再到交错的树枝,像被一股力量推动着向上伸展……
然后,如大地回春,树梢慢慢长出嫩绿的小芽,整棵樱树也摆脱了之前的死寂灰暗,重新有了生命力。刚刚露出地面的庞大根系也慢慢回缩进泥土里,只露出少许与树干相接的部分,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风,轻轻地吹着。
吹过祖祠中被庄严排列的牌位,也轻轻拂过墙壁上那女子的画像。而原本饱含着浓浓深情的美眸中,此刻似乎多出了一抹深深的忧愁。
似有一声叹息划过,慢慢随风渐渐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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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夏
一架自美国纽约起飞的班机缓缓降落于T城的邺峒机场。
接机的景象真是壮观,用人山人海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在不远处甚至还有许多少男少女举着某个暗含某某明星名字的大标语,在人潮中脱颖而出。而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尖叫、呐喊声出现的,是一名染着金色头发,穿着时尚的颀长男子,他热情的做着各种可以让fans们脸红尖叫的潇洒动作,完全不顾旁人因此而投来的不满眼神,径自展现着他的个人魅力。
不过,所有夸张的动作在看到另一名男子出现时,就立刻调台般完全收敛。
金发男子小心翼翼地走到那名不苟言笑的男子身边,呐呐的喊了一声“诺曦”,心里却暗叫糟糕!真是的,舅妈怎么也不和他说一声,被这个表弟兼“帝国”皇太子看到他刚刚的轻浮举动……完了,他在家族的地位恐怕要沦为“帝国”门前的门童了……呜,好吧,那他就做最帅的那一只!
男子透过墨镜打量着眼前的人,看那长俊脸上如调色板来回换着各种颜色,他压下嘴角的抽搐,好看的薄唇轻轻吐出两个字,“笨蛋!”,然后,也不管金发男子是否跟上,大步向接他的人群走去。
“总经理!”几个穿着西服、套装的精英们毕恭毕敬地向男子微微鞠躬。
微微点下头,男子摘下墨镜,转向一旁的约莫五旬的老者,饱含思念的喊了一声“贵叔。”
老人两眼通红的上前抱住这个比自己还要高出许多的年轻人,苍老颤抖的声音中带着满满的欣慰,“少爷,看你平平安安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男子反手抱住老人,微微收紧双臂,他紧紧抱住这个一如他记忆中疼爱他的老人,那原来比自己宽阔的肩膀啊,“贵叔,诺曦很好,让您挂心了。”
老人感慨的看着他,拍拍他的肩膀,“走,回家去,贵叔做你最爱吃的红烧狮子头!”
辰诺曦顿时开心的点头,黑白分明的大眼中闪着星芒,“好啊,好久没吃到贵叔的拿手好菜了,我都快流口水了!”
一时间的转变令几个精英呆若木鸡。
这……这是刚刚那个带着满身压迫感,手握他们生杀大权的冷面总经理吗?怎么这会竟像个孩子一样?
“你们这么会发呆,要不要再找些椅子给你们?”像是四川变脸一样,刚刚还对着老人笑若桃花,岂料一转身面对这些下属,寒冰脸再出江湖。
“椅子?”精英们对老板的变脸绝活一时不能适应,依旧一副呆傻像。
“让你们坐下来慢慢耍呆!”镜片后的黑眸闪过懊恼和无奈,丢下话,他搀着老人向外走去。
“诺曦!等等我!”冲出fans包围圈的金发男子跑到辰诺曦身边,“带我……带我一起走!”太不够意思了,把他只身丢在那群fans中间,他差点连衣服都保不住了好不好,真无情!
“咦,齐少爷,你也回来了?”贵叔一脸诧异的看着辰东齐,“不是说还要再那边多待待吗?”
“呃……”在辰诺曦两道冷若寒冰的目光的注视下,他尴尬的搔搔头,总不好说是那边的洋妞为了他大打出手,他受不了才回来避祸的吧?
“贵叔,不用理他,”瞄了瞄辰东齐身后的庞大fans军团,他重新戴上墨镜,饱含威胁的说了句,“我想东齐还有事要忙,咱们就不要打搅他做事了。”完全忽视辰东齐哀怨的眼神加西子捧心的做作动作,他搀着老人走出大厅,坐进机场外等候多时的轿车中,扬尘而去。
“诺曦——!”晚半步的看着轿车骄傲的对他吐出尾气,某只反应迟钝的金丝猴看来注定要被人群观赏好一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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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地看到辰家老宅,一种久违的亲切感让辰诺曦顿时忘却自美国一路的舟车劳顿。跨出车门,从他站在大门前,抬头望见门口悬挂的“辰府”的匾额开始,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从疲惫中解脱出来,叫嚣着让他好好看看这个记忆中的老宅。
“诺曦?”随后跨出轿车的贵叔见他只是盯着门上的匾额,年轻的脸庞上那茫然又复杂的表情,竟与儿时因选择要棉花糖还是巧克力而为难的诺曦如出一辙,想到那时候他为难的说能不能两个都要时的贪嘴样,贵叔就觉好笑,“诺曦,到家了。”辰家的孩子终于回来了。
“啊。”回神的诺曦孩子气的搔搔头,“贵叔,是不是我好久没回来了,所以近乡情怯啊?”明亮的大眼闪着无辜,讷讷的看着身旁的老人。
“怎么,你当真不敢进去了?”贵叔挑眉,这小子还是和以前一样鬼。
像是忍不得别人说他胆小,辰诺曦瞪大眼睛鼓起腮帮,“谁说我不敢进去了?我就进去给你们看!”说着,三步并两步的跨进了辰家大宅,然后回身插腰,抬起下巴做出“你看吧”的得意表情。
众人哑然失笑。
果然还只是个20岁的孩子啊,诺曦少爷还是同小时候一样,只要贵叔一激,登时就忘了自己的顾忌、害怕。
“咳!”见众人光顾着看笑话而忘了各自的职守,贵叔轻咳以示提醒。
“欢迎诺曦少爷回家!”在老管家——贵叔的提醒下,众人恭恭敬敬地对站在大门内的辰诺曦鞠躬问候。
“好了好了,你们是存心让我不好受是吧,明知道我不喜欢这些客套的东西……”受不了的挥挥手,咕哝着,他走回来揽住贵叔,“贵叔,你说要给我做红烧狮头,不许反悔!”
“好好好,我这就去做。”接受诺曦的讨好,他转身吩咐其他人,“你去帮少爷把洗澡水放好,你去把少爷的行李放好,你去……”
“贵叔,这些东西我自己来就好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抢过自己的行李,“找个人带我去我房间就好啦,贵叔。”开玩笑,连洗澡水都要别人帮忙放,他干脆再裹回尿布算了,丢死人了。
“好吧,你带少爷回房。”失笑的注视着渐渐走远的背影,贵叔让其他人去忙各自的事,然后动身向厨房走去。
洗了一个解乏的热水澡后,辰诺曦就忍不住自己天生好动的个性,从自己的院落出来后,便开始在这座老宅中走走逛逛。
老宅很大,至少比他记忆中的还要大,走了将近一个半钟头,他还是没能把老宅逛个透。不过这一走,倒让他发觉了老宅的趣处。明明就几个跨院,走起来反倒像迷宫一样,让他始终走不回自己的院子。
盯着眼前熟悉的建筑,他泄气了。又是这里!他左转右转又拐回这里了!
其实老宅里也不是没人可以问,可是他就是不想让人家笑话。要是真在迷宫里,他估计会玩的不亦乐乎,但是这里是哪?开玩笑,这是他家耶,他要是连自己家都走不明白,岂不是让人笑死!他不问,坚决不问!即使已经有人忍不住想告诉他了!
愤恨的转身,他就不信他走不回去!
走来走去,他不得不承认,他根本是在浪费时间。虽然不会再在刚刚那个建筑物那里打转,可是,他抬头望着眼前的院落,叹口气,他现在又在这座宅子的另一处迷失了……
忿忿一撇,入目的是满树的红云,不,该说是满树如云霞的红樱,开满枝头,烂漫美丽。
他不自觉的被吸引去目光,脚下也不禁配合的向那树红樱走去。
“樱花落兮亦飞雪,绯艳绝兮思断肠;前燕来兮春又回,园中樱华几时归?“
是谁在说话?
他侧耳倾听,每一句都像是烙在他脑海中、心板上,字字句句都真真切切,他甚至能感受到那言语之中的浓浓情意和深深的悔恨。
“风迹难留,誓言可改,然吾心昭昭,天可鉴明。夫妻恩,相思情,其心可表日月明。“
越是走进那树红樱,脑海中的声音越是清晰,当他走到那红樱之下时,那声音也像誓言般变得铿锵有力!
“今世缘断情未绝,心不改,情犹在,盼来生,执子之手白发瞑!”
来生之约?
谁和谁的来生之约?
为何他会听到?
为何……
“少爷?你怎么跑到祠堂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将他从那声音的迷障中拉回。
辰诺曦慢慢转身,看着眼前的有些苍老却依稀可见年轻时风华的女人,轻轻的喊了一声“余婶。”
女人的脸上霎时绽出一朵笑靥,“难得少爷还识得我。”说着眼眶便溢出了热泪。
“余婶,诺曦当然认得你啊,小时候就数贵叔和余婶最疼我了,我怎么能忘呢?”也顾不得脑海中的疑惑,他赶忙伸手搂住哭泣的女人。完了,他最受不了女人哭了!
当然,别有居心的女人除外,她们即使哭的再梨花带雨,尤其是一边哭还一边用那双堆满了各色染料的大眼含情脉脉的看着他的女人,就算哭破了嗓子他也眉毛都不会皱一下。
可是此刻怀里的可是看着他长大的余婶啊,要是贵叔知道他把他的亲爱老婆给弄哭了……完了,他的皮要绷紧了……
“唉,你看我这是怎么了,少爷别过意啊,”余婶扯住袖脚擦去泪痕,“瞧我把正事都忘了,你贵叔做好狮子头等你去吃呢,快走,要不凉了可不好吃了!”说着,拉住诺曦便往大厅的方向走去。
回头忘了一眼依旧怒放的红樱,有一抹疑惑划过心头。
那是祖祠吧?
祖祠前的樱树不是枯了几百年了吗?
可那树红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