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草菁菁遍地生,山丹隐隐吐芳馨。雄峰直立青云上,可叹深闺苦恋情。意境倒是不错,爱慕之心可见一斑啊。”
“晴明你看这首怎么样子?”
“哦还有这首?!”修长的手指捻起一**纸,安倍晴明的声音带着一丝华丽的磁性。
雨季已过,夏季蹒跚而来,枝头的樱花树,已经长出了油绿的叶子,远处矮树丛的栀子花不久将含苞待放。
安倍府邸的回廊上,和晴明对酒而坐的是一个皮肤小麦色,姿态温文,朗目俊秀的青年。他的模样有些诚恳得憨厚,偶尔的微笑还会带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把手里的一大叠高丽纸递上来时,安倍晴明的嘴角异常带着一丝戏耍的玩味。
这个穿着黑色狩衣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晴明府邸的常客武士源博雅。
“你们在说什么?”我穿着一身白色狩衣出来,正好看见两人中间小山堆般的高丽纸。不由好奇地脱口一句。俯下身上前拣起了一张,
“走遍扶桑处处寻,无缘再见意中人。似君俊彦何其少,独自神伤落泪频。这是……情诗?这是给你的吗?博雅君。”漂亮的枫红色页面涂着一股淡雅的茉莉香,一看就是女子写的东西。我把纸放下屈膝坐在了两个人的中间。盯着这个单纯的家伙一脸笑意。
处理雨女事件的时候意外伤了脖子,晴明倒是好心允许我安心养病一个月,不过老闷在宅子里,日子还真是清闲得能淡出水来。所以走廊上有一点外客的声音我就蠢蠢欲动了。
“是哪些小姐对博雅君倾慕得如此透彻啊。居然小山那么一堆,我说,你什么时候也学起了那些贵公子,到我们这里来炫耀佳人无数了。”我轻笑了一句,肆无忌惮地拍了一下源博雅的肩膀“不过博雅君,你可得选好意中人了。那么多总要挑出一个才是啊。”
“额……那个!……雅成君……这不是那些小姐给我的。”源博雅听到我调侃,很是老实地笑了笑,这个可爱的家伙,到现在还以为我是个男人,名字叫安倍雅成。不过晴明似乎也有意要戏弄他,一直没有开口解释过。
“不是你的?那会是谁的?!”我眯眼看向握着酒盏的晴明,一副得意笑颜,“难道是……”撩拨了一眼晴明我忖度道,
难道老天开眼了,我居然也有机会逗弄一番这只白狐狸投胎的狡猾师父。“想不到啊,晴明君院落里的桃花也要开了……”
“是你的!雅成君!”
“嘎?!我,我的?!”
然而事实证明狐狸在放松状态也是不好惹的,我最后一个“吗”字还没出口就被他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这些信是你的,、雅成大人。”他笑意荡漾地睨了我一眼
“我,我的?!可能吗?”听着他的话我难以置信说道想我芳龄年华,没有沾花惹草的恶趣味,整日白天匿在屋子里,晚上出动,怎么会有有机会被什么小姐倾慕呢,这种一看就可以戳破的谎言谁信啊。
“晴明大人,你不承认也就罢了,别把这种情债也让你这个可怜的徒弟一并背负,可以吗?”我白了他一眼,拿起一只酒碟子为自己斟了一盏酒,“你说是不是?博雅君!”
“这个……雅成君,晴明没有骗你,是真的!”很是认真地道,源博雅重重点了点头,“这些小姐大多是宫里的,也有一些公卿家的姬君,因为知道我和晴明是好友的关系,雅成君又是晴明的弟子,所以就拜托我捎信。还特别嘱咐说对雅成君爱慕之心已久。”
“扑……”
源博雅很是一本正经的答案,却引得我一口酒喷了出来,晴明倒是朗笑了起来,好像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笑场的结果。式神蜜虫也掩袖笑了笑,我瞪了一眼源博雅,“是吗?!”这个笨蛋,难道不知道我是女人吗?分明是想害死我!。
“我说博雅君。这种笑话一点也不好笑,我和这些小姐可是一个照面都没有。”我揉了揉眼角,“何况我几时去过什么公卿大人的府邸,皇宫内院就更不必说了。”
“雅成君怕是不记得自己当初揭开藤原府大秘密,把一棵漂亮的八重樱,用阴阳术引到半空的奇异景色了吧。”蜜虫听到这里温言道,
“那天恐怕京都的人都被您惊醒了,那么大的动静。姿态潇洒,神一样悬浮在空中的雅成大人当然会因此被佳人倾慕了。”
她说着拉出了一连串银铃似的微笑和着源博雅的傻笑搭配在一起,让我嘴角一阵抽搐。想来是除灵除出的祸端了。
我低头看了看这些色彩斑斓的诗信,片刻,
“我说源博雅大人。你就不懂得拒绝一下吗?这么大一垒您不觉得手抱着也很辛苦吗?”
还那么乐哈哈地一路捧到晴明这里来。真是傻得无辜啊!那么多信即使要回复,也要一天一夜吧。
“我怎么可以拒绝那些小姐的希望呢?”他说完坐直了身子,“何况雅成君也不是那种轻易会打破这些女孩子梦的人吧。”
哈!这又是什么情况,反倒感觉是我的罪过了。侧脸看了看持酒神秘微笑的晴明,我无奈耷拉下了脑袋,你那是好心办坏事好不好。
好心办坏事?!对了!那就要补偿!想到这里我蓦然一个抬头,对着源博雅小麦色健康的面孔眯起了眼
“咦?!雅成君,你,你怎么了?!”
“你说呢?”
我咬住嘴唇笑道,换来源博雅伸长了脖子傻傻地一怔,晴明看到这一幕,只是轻轻抿了一下嘴,说出了一句令众人不解的话,
“回来后就直接去见你的师伯贺茂保宪君吧。”
哈!这只狐狸知道我要干嘛?我冲他眨了眨眼却冷不防看到了他唇角的似笑非笑。
人生一大乐事是什么?那还用问吗?当然是在美美地享受美食的同时有人帮你掏钱,顺便给你做个跑腿的,这方面傻乎乎的源博雅大人倒是个不错的蹂躏对象。
“雅成君,你很喜欢吃水无月吗?”
平安京的朱雀大街上,满当当地捧着大袋小包的源博雅对我笑呵呵地说道,引得街上的路人频繁地侧目。是啊,总结起来我们现在是让人感觉像两个奇怪的男人。拿着零碎零食的两男人。
“不错!喜欢啊,不但是水无月,只要是好吃的果子糕我都喜欢。”我弯了弯眼角,张口咬下,这块糯米粉打底,红豆做馅,名字优美的糕点味道果然不错。
“嗯!好吃!”
“是吗?那么下次来我家吧,母亲大人做的糕点很美味的。我以前也时常给晴明带去下酒。”
源博雅听到这里微微一笑。
“母亲大人?!博雅君的母亲大人也会做这些精致的糕点?”我吃下半块水无月,慢慢问道,
“是的,说起来,这一直是她的骄傲啊。不过她什么糕点都做,就是从来不轻易做一种叫三分糕的点心,说是除非将来我能带去她满意的一个人。她才做。”
“满意的人?”我发问了一句,吞掉另外半块糕点,笑吟吟地看着他,“啪”地一声,自衣袖内摸出一把桧扇。
“我说博雅君,你请我不会就是为了让您的母亲大人看看,我是不是她满意的人,顺便看看能不能因此做三分糕给我们吃。好高深的一招啊。不知道伯母大人的三分糕是什么味道的。真想尝尝。”
“啊!雅成君,你居然那么想?!”源博雅被我一溜子的快人快语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旋刻摇了摇头,
“我真心诚意让您来家里做客的,没有别的什么意思。”
“我知道!”
“那雅成君还……”
这个笨蛋,就是开不来半点的玩笑,一说话就一本正经的认真,你不解释他还和你较劲,怪不得常被晴明欺负。
“你知不知道,伯母大人口里的那个满意的人是什么人?”
我拿着桧扇,扇了几下,见源博雅一脸凝神地想了好久,过了一阵子,等到他忍不住张口要问的时候,我“嗒”地一记桧扇敲在了他的头顶,
“笨蛋,你的母亲大人是要你快点找到意中人啊。那个她口里满意的人,就是以后你意中人的候选。”
“那为什么……”
“三分糕一般只有在女孩子当花嫁也就是新娘的时候才可以吃到的东西,真是搞不懂你。”
“啊?!”他愣头愣脑地张大了嘴,“真的是那么回事吗?!”
“是啊。哈哈哈……”看着他一副任人欺负的模样我忍不住又把扇子敲在了他的头上,其实偶尔欺负人的感觉也不错。(作者: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典型的面对小白的时候一副闷骚外露的样子)
一路吵吵闹闹地逛完了朱雀街,等我们走到尽头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快到郊外,隔着朱雀大路和西坊城小路的西寺也近在眼前。
“到郊外了,回去吧。”源博雅淡淡说。望了望偏西的日头
“也好!”
我表示同意的点点头,太阳落山时,也称为是逢魔时,在天地间,一天有两大逢魔之时,一个就在太阳落山时,一个在子时到寅时,这两个时刻分别是天地间阴气衍生旺盛和最旺的两个时辰段。很多怪事都集中在这两个时刻。我倒是不介意玩得晚点,不过源博雅就难说了。
一致的意见让我们准备折身回转,不过有时候真得有这种征兆,有人说得对,逢魔之时莫想鬼,否则它还真会自己主动找上门来。这不……来了!
嘤嘤的哭声自朱雀大路旁的西坊城小路传来,夹杂着一丝哀恸。是个小孩……哭声有些凄厉,在黄昏的血色残阳里有些莫名其妙的不舒服。
“你听见了吗?雅成君!有孩子在哭啊。”源博雅拉了拉我的袖子,试图让我放慢加快的脚步,朱雀大路的傍晚,人已稀少。即使偶尔撞见几个也是行色匆匆地赶路。
“没听见。”斜了他一眼,“快走吧,在太阳落山之前回去。”我挣脱他的手趋步道,
“可是我真的听见了!”源博雅执拗地停下了步子,“明明是个孩子的声音,怎么可能听不见呢?”
“你!”对于他的停步我不由地皱紧了眉头。僵持了一会儿,一丝光线突然打断了我的神游。原来就在此刻太阳终于跌落下了遥远的山头,一天的白天谢幕了。
“你先回去吧!”我愣神了一会儿,冷声道,
“为什么?”
“你不是说听到了孩子的声音吗?我看是个饥荒来京都的难民孩子吧。你回去到晴明那里向蜜虫要一点稀粥来。”
“可是我们不是买了糕点吗?”
“博雅君,听它的声音好像是饿了很多天了,这些大块的软食不适合它,弄不好会把闭合了多天的肚子给撑破的。”嘤嘤的哭声越来越近近,我不由地推了源博雅一把,顺手把一张辟邪符贴进他的衣袖里侧。“你不想他饿死的话,还是快去吧,这里有我。”
“嗯!那……你自己小心!”源博雅踌躇了一会儿,终于转身往京都里城跑去。看着他凝成一点的背影。我这才松了口气,揉了揉指骨。唇角的一丝弧度扬起。不知道这次出现的会是什么灵呢?
嘤嘤的哭声在回环这接近,不久就盘旋在了脚下,感觉狩衣的下摆被拉动,我不由地低下了头。一个穿着嫣红色直衣的小女孩不知何时哭丧着一张脸,瞪着漆黑的大眼看着我,神色忧郁,
“哥哥,哥哥救救我的母亲大人吧。”她的声音灵动中带着一丝阴冷,“母亲大人快死了,哥哥,请您救救母亲大人吧。”
“你的母亲大人?”我笑眯眯地弯曲了膝盖,以便和她的眼睛形成平视,“你的母亲大人怎么了?”
“母亲大人生病了病得很重,可是家里没钱,哥哥你好心可以救她吗?”
“好啊……”我漠然道,嘴角还是保持着微笑的弯度。这种小把戏,居然也敢骗我,穿得衣裳那么鲜艳干净,没钱?!太不可思议了吧。“但是哥哥不知道你家在哪里,你带我去好吗?”
“好!”也许是想不到我会连一丝怀疑都没有就应承了,她原本和我平视已经开始收缩起想用迷魂术的眼睛,又睁大成一片清亮的暗黑。
“那么……我们走吧!”
跟上她飘移一样的步伐,我冷笑道,在月亮升起的照耀下,前方这个女孩的影子没有浮现着拉长在地面。
魑魅!我收缩了一下瞳孔,一张符咒已经捏在了指尖。
夜晚的路上,没有风,只听得见我自己的脚步声在深长的巷子里发出嗒嗒的声音。
“到了……哥哥……”
一个幽深的弄子最尽头左侧,殷红直衣的小女孩推开了一扇破败的木门,
子嘎嘎嘎……带着腐朽的苍老。门被推开等我一脚迈进,子嘎嘎嘎咔地一声又被合上。
“你母亲大人呢?”我上前一步淡笑着问道,转过身和这个女孩面对面,尽量用最和气的声音。
“在你后面……它就是我的母亲大人。”它森冷裂开了嘴,人脸脱落了一半嘶哑的话音刚落
有一只指甲弯曲锐利的手就搭在了我的左肩上,侧目而去,一张半面骷髅的脸正搁在我的右肩上。扯出一副阴森的鬼笑。
“这就是你的母亲大人?!”看到这幅情景我冷漠地拉了拉嘴角,“那可真不好意思了……我觉得我治不了它的病了。”
嗤嗤的声音在响起,一张符已经飘到了附在我背上骷髅光秃的天灵盖上,随后,背上的重力消失。咔哒地有一地碎骨跌在地上的声音,很快身后便溢出一股秾水的腥臭味道。对着我的魑魅娃娃鬼一看这情形,不由地想飞身离开。
“哦?想跑!”还没等她跃起身子,不巧的是身后一张符咒已经从我的指尖飞出,稳稳落在了它的背脊。刺啦一声,一团幽绿的火光。那件鲜亮的直衣跟着灵的破败躯壳很快在空中化成一堆灰随风飘散。
“呵!就这么点能耐也想吃我,可怜的家伙!”我唏嘘了一声。刚要上前拉开木门。
“啪!啪!啪!”在屋檐的上方有一阵瑰异的掌声传来,寥落得像一个不合时宜的插曲。抬起头。一个阴柔的男子的声音落入了我的耳畔,
“不愧是安倍晴明的徒弟。呵呵,可真是厉害!”
绯色的衣角浮动在空气里,一抬头,一个头发银白的男人正歪躺在破落的屋顶上戏谑地看着我。手里是一根莹白的骨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