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吧!”
“藤原君,我!”
“滚!”
藤原一平凌厉地抬头,扫了文姬一眼不由地让对方被气势骇得一个踉跄,他又把目光投向了我,
“安倍大人,很感谢您来这里帮忙,要不是您,我以为我每逢雨夜的晚上清晰看见的绫子只是一个梦呐……我今天才知道……”他丝毫没有感觉道手心的疼痛,俯身拿起了那把伞。紧紧地贴在胸口,粘稠的血液在本就暗红的伞面又加了亮丽的一层猩红。不过藤原一平似乎忘记了在意。
“这是那个雨天我给她的,原来这个傻丫头居然死了也还没有丢掉。”口气伤感万分。他凄凉勾嘴笑了,出其不意地肩膀微微颤抖了起来,“这个笨蛋,为什么执着着不去彼岸呢?”
我以前一直无法描述一个男人哭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不但因为我不会无故去想象,更重要的是我没见过。但是当我真正见到的时候,又是出乎意料的。没有什么嚎啕,就像现在,仿佛是刻意要把这种悲怆吞掉,男人的悲伤似乎更偏向于隐忍。
一滴泪悄悄落在伞面上,只在众人不经意的刹那……四周渐渐起了雨帘。茫茫的雾气在扩散
“这是?……”源希臣吃惊地去触碰这些雨水,但是却抓了个空。
“这是灵内心的记忆和执念幻化的世界。”我把手指放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一平君的泪自己打开了灵执念的世界。”
执念世界里的雨在怅然地下着……
“哒哒哒……”木屐的声音在朱雀大道上踩出了连一串的百合花。到达脚跟的直衣很快被染上了一层浅罗兰的水渍。
“天……平安京好大的雨啊。哈哈哈”女子奔跑着想要躲到屋檐下,格格的笑声却对于这肆意的雨水有种特别的喜爱。边跑边结实地把地上的水花踩得一地飞溅。撩起半角的雨帽低着头一路前行,不想却结实地对着前面的不明物体“咚”地一声。
“喂!你是谁啊?”摔倒在地的直衣一身尽湿,再抬起头时,青年美丽的眼睛正带着戏谑地看着她,让她呆愣的眸子一阵出神。
“笨蛋!”这是优雅的青年口里的第一句话。不多时一把朱砂红的雨伞就拉到了她的头顶,“起来吧!你的屁股湿了。真是野蛮啊。”
“什,什么?!我说你才叫粗鲁呢。你!喂!你给我站住!”女子瞪大了眼,看着他摇着头嘲笑着离开。飘然的白色狩衣身影很快爬上了一辆牛车消失在噼里啪啦的雨水里。
只剩下手里朱红色的油纸伞……
“呐!你的!还给你!”纤细的双手递上一把暗红的纸伞。
“我不要!”青年低头看了一眼,捏住树上飘下的一片红叶
“嘎?!为什么?”
“送给女人的东西,男人怎么可以随便要回来呢?太没面子了吧。”清秀面孔的青年别开了头,“不过秋天的红叶还真是美得有些可恶啊。”
“嘎?!”
“居然送我伞,你不知道伞就是散吗?”狡猾地探过身,“你闭上眼睛,我送你样东西元西绫子。”
……女子微微情窦初开的眉毛像小鹿一样在攒动。带过清秀男子拂过发鬓的栀子香,晃出一丝恶趣。
“喂!好了吗?你在我头发上插了什么?”
“你自己看吧……”遥遥的声音带着莫名的颤音远去。换来女子睁眼低头的一声尖叫
“啊……藤原一平你把我的头当成鸟窝了吗?!!”头上甩下一地抖落的红叶像是一片秋风过后的景色。却也带出了不远处另一个女子的深沉面孔。
“文姬,最近为什么一平不出来了呢?已经一个月了。今天是七夕呐”女子眨了眨眼撑着青年送她的伞说道,换来并肩的黄衣女子的淡淡微笑。平安京郊外的夏天溪水暴涨,雨在细细地飘着,溪边有一小簇的葫芦草。她们就走在溪畔。
“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的。”黄衣女子自衣袖里探出一**纸,“这是公子给你的。”
“是一平给我的信吗?”女子兴奋地抽拉开来,话音刚落,启封的熏香高丽纸上俊秀的汉字已经映入了女子的眼目。
很美的诗句——“俪影双双月照容”
“哈?!他什么时候也懂得这种风情了。”女子弯起了眼睛。然而站在水涧边的脚却不知道为什么溜地一滑。人已经投到了水里。
“文,文姬,我,我不会……”水哗哗地在流,
“您等等……”
黄衣女子骇了一跳,四处寻觅了一下可以攀援的东西,无果……片刻站定在了溪边,看着水晕渐小,犹豫中带出一丝惨笑。回身离开,水面的那**纸很快淹没在了溪涧里,连同着手里握着朱砂红油纸伞的女子……水晃荡开她青丝一样的长发像水草……
雾茫茫地空间在散去,扩散出各人不同的表情。
“原来她真的死了……还是那么死的。”藤原一平颤抖着身体,拔起了倒插在地板上的太刀,“你为什么当时不救她,文姬!”
“我没有能力,我想救,但是没有能力。”文姬像疲倦了很久一样无力地摇着头,瘫软在地板上,脸色平静的像是放下了心里最重的一个羁绊,“一平君。如果我去拉她无非是又多了一个溺水的亡灵。可是我不想死。我也不想……不想离开你!你知道吗?我看着她沉下去居然是高兴的很高兴,好像期待了很久的一个障碍终于在眼前消失了。”
“你?!”听到这里藤原一平瞪大了眼,把刀举到了文姬的头顶,
“是的!这就是很早想对您说的话。其实在元西绫子小姐失踪后,看着您一直寻觅,我每次都想启口和您说出真相的,可是看见你一脸沉浸在一定可以找到的希望中时,我又踌躇了。于是我决定保留这个秘密。”
文姬说着将头埋在膝盖上,抖动的肩膀好像拼命控制着随时要崩溃的眼泪,然后抬起头看着木然拿着刀的藤原一平。像做好了什么决裂的意念。在众人还没从恍惚里回过神。已经决然地猛夺过了藤原一平手里的刀,
“其实有些事情我们早已经彼此知道了,我知道,不过也许只有我死了有些东西才能够真正成为秘密。你放心我不会成为你的负担。……公子我还记得,那个开春的下雪天,你站在回廊上的样子。就像明月一样耀眼啊。”
“吥哧”,文姬心脏的血从热的躯体里流淌而出,浸湿了那件干燥的玫红色褂衣,仰面倒下,脸上是解脱的欣喜。带着惨白的微笑。无人来得及阻止。
“请您原谅我。还有也请您原谅一个人。”她说完侧脸看向了玉石明子一串泪自眼眶滑落下来
世界在那刻死寂得来了一场没有准备的葬送!
看到这一幕,藤原一平苍白的脸上涂抹上了一层死灰,只是蹲下身覆手合拢了文姬微微睁开的双眼。片刻摇晃着倒在了榻榻米上。
“你们都出去吧!”冷冷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
“对不起各位……”
玉石明子夫人歉意地弯了一个腰回身无声出去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转过了身,“安倍大人这两个孩子就让我来超度吧!”
“也好……”
“我们也走吧。”源希臣淡淡道,拉住我的手,
“这不是我要的结局……”我闭上眼转身抬起沉重的步子。一句话却让源希臣不由把我的手握紧了几分。
“这不是你的错未来。”他面着屋外阴郁的天空平静道。
“是吗……”
“人本幻灭,所见为幻,所思为幻,所觉为空象,该幻灭的时候总会幻灭的……”晴明的话在我耳畔响起,
哎……世上那么洒脱的人也只有他了吧,幻象和执念恐怕不会出现在他的身上吧。……我无奈地苦笑着摇了摇头,突然苦笑一敛
“执念?!”
那么什么才是那个伞中雨女元西绫子的执念呢?!刚才看到的似乎没有这个灵的执念的表达!
“你,你怎么了。未来。”路走到一半我突然的顿脚让源希臣有些迷惑。
“这件事有蹊跷!”我从他的掌中抽出手,思忖片刻抬头对上源希臣的眼睛,“我要你的帮忙!”
“好!”他愣神了一会儿,眼里一丝不解飘过,遂淡淡荡出一丝笑意,重重地点了点头。然而不等我们的意见达成换来默契一笑,
“我有话对你们说,安倍大人!”藤原一平在不远的屋内跑了出来大声道。
月光在夜色中像烟雾一样扩散开来,风大了起来,礼葬起平安京樱花簪在枝头的最后姿态,把人宽大的狩衣袖子吹得像欲飞的蝴蝶。我和源希臣站在藤原府邸的屋顶,注视着那个诡异的怪石花园。
“真是让人不可思议!”我弯了弯嘴角。
有月光的天空,连线成条的云,缓缓地留流淌在天河,压抑的阴影让整个地面忽明忽暗。同样让我们对向花园的视觉也一起一伏。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源希臣语气在风中有些轻弱,“就那么站着吗?”
“当然是揭开这里的真相。不过如果不是突然想起晴明的那句话,这个让某些人有些难堪的真相还不知道何日重见天日。”
想到这里我的眼神一暗,玉石明子果然是只老狐狸,居然一开始就给我布置一个假象。从我们进入那个房间开始,一切大概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了吧。不过她做梦也没想到,有人居然在一切即将看似被瞒过的时候,临时倒戈。
“我终于看清楚这个花园的全貌布置了,实在是难以置信啊……居然会是个阵!”
“这是什么阵?”源希臣说道,低头把视线拉向下,
暗色的黑怪石组成的森林隐逸地腾出一股腐败的灰黑气流。花园中心位置一棵妖艳红的八重樱四溢着腐败的血气。从屋顶上空看这个园子,你会发现它很像一个七角芒星,七个星点都种着一棵偌大的槐树。这是平视的角度无法看清的。
“槐树?看来藤原一平说得没错。”
“槐树?……槐树有什么作用吗?”
“你用汉字写一遍就知道了,木字边上一个鬼,自古以来槐树就有鬼之栖所的说法,这种树一般懂一点道法的人都知道,不可以随便把它作为屋梁材料,因为它会引鬼。不过要是用法妙一点就像现在一样。”我把手指向园子,“就可以用来镇魂!七星连线围成一个包围圈,那么只要在这个结界范围内,任何魂魄就别想再出去了。”
“玉石明子用这个方法来干什么?”源希臣收拢被风狂吹的衣袖,“她的企图……”
“这就要看这位夫人的野心了。很久前人类求仙有个初衷——长生不老,不过方法不一样而已,有邪门的,也有苦修成仁的。她苦心地在花园里种下一棵八重樱,再用七棵槐树作为隔离的结界,这种心思你觉得像什么?!”
没等到源希臣的回答,我已经把右手中指和食指并拢放在了唇边。一段咒终于在唇中溢出,辽远得飘荡出一丝迷离
“囊摩悉底,悉底,苏悉底,悉底伽罗,罗耶俱琰,参摩摩悉利,阿阇麼悉底娑婆诃……”
不动明王的降魔咒在慢慢地翻出一丝异动,八重樱的根部传来泥土开裂的声音。一棵树很奇异地开始慢慢剥蚀出根部,哗啦啦啦地地面在隆起,连带着槐树慢慢地倒坍。,抖得房子也像是地震一样晃荡起来。
玉石明子此时正对着池子喂鱼,异动很快蔓延到了她的庭院,
“这是怎么回事?”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问靠在躺椅上的藤原一平,就在此刻,啪啦一声一只碗跌碎在了地上。异动变得越来越大。
“夫人!地震了吗?夫人!天呐……”大群吵嚷的侍女侍从冲出房屋,很快看见了一棵八重樱正在由自家的庭院慢慢地离开地面。安倍未来那个悬空的身姿也很快引来众人的一阵惊呼。
“那是谁?他要干什么?!”
“他,他是昨天来府上的阴阳师!”众人七嘴八舌地带着一丝惊恐,举着火把的众人站满了一个院落。
“你背叛我!”玉石明子看到这一幕犀利地转向嘴角含笑的藤原一平,叫嚷了一声,大步上前拉起了他的衣袖,众人的注意力又被转移,
“这是我三年来的心血,你想毁掉吗?我不是和你说过这样只要那棵树上结下果实后,我们都可以长生不死,就像所有的神一样的尊贵。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呵呵……我当然要背叛你,我忍耐了那么多年就是等待一个像样的阴阳师出来对付你的龌龊。母亲大人,您连自己的女儿文姬都不肯放过,今天我就要给她和那些无辜的少女一个解脱。”
藤原一平的脸上有着一丝高贵的傲然,“你今天为了欺骗安倍君还有希臣君制造的那个幻境却让我突然良心发现了。文姬死得一点也不值得,为了她亲爱的母亲大人她宁可作为一个侍女留在你身边,为了你所谓的理想,为了守护你的秘密,她死了。死得很虚伪。更可恶的是你居然还在她死前让她看见自己从前最内疚的一幕。”
“呵呵是吗?那……你亲爱的元西绫子呢?他们昨天阴差阳错收复的可是你的爱人啊。我的好孩子。”玉石明子说完犀利地眼光一扫,从指间幻出了那把油纸伞,“你忍心吗?……嗯?!”
“你威胁我?……呵呵,不过晚了。”
“什么?!”玉石明子脸色异样,嘶地一声撕掉了伞上的三张符咒!伞被打开,里面没有什么灵体溢出,“居然没有!”她倒退了一步。
“母亲大人,您居然连这个都识别不了。三年前我受制于您帮您做事,是因为您把绫子的灵禁锢在这个藤原府邸里。我很感激你的做法,你让我和她在每个雨夜可以相见,是的,也让我无意因为触碰了她的灵而得病。才有了希臣君会请来阴阳师。恶行就算瞒得再密不透风也会昭然的。在你发觉之前我早就请安倍大人把她超度了。”藤原一平勉强用肘部支起很是虚弱的身体,“在你大功即将告成之际,我要把你的心血都毁掉,一点也不剩!这就叫忍!”
“混蛋!!”爆红的胀满血丝的眼睛让玉石明子一阵暴躁,身体已经游离地浮起,“哈哈哈,哈哈哈,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是你的那位安倍大人厉害还是我厉害!呵呵,哈哈哈哈……”
“未来!树快浮起来了。”源希臣看着一棵摇曳的八重樱被连根飞起,惊呼了一声。只差一点点,只要根部一离开地面那么被压迫在树底下的亡魂就可以解脱被超度。然而就在我要念完最后一遍不动明王降魔咒的时候,出其不意,一股自正对面而来的拉力让树僵持着停滞在了半空。
“哈哈哈哈,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救得了这些灵,太天真了吧。”玉石明子的长发凌乱地在空中翻飞,一条长长的白绫缠住了树的主枝,“居然敢破坏我的心血!”
不及我把最后一句咒吐出,她腰间飞出的另一根腰封向我的脖子缠来,像条细长的毒蛇很快我的脖子就被缠了一圈。唇边溢出的咒语戛然而止,我拉住绞紧的带子,咬牙。
“可,可恶……”
“嘭!”失去了咒力支持的树很快重重地陷回了地上。玉石明子看着自己造成的满意成果诡异地低头一笑,同时收紧了腰封的力量。
“去死!去死!去死!”她的声音已经失去了来时的端庄,破败得一如一只高立枝头的夜枭。腰封的力量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此时悬浮在空中的景致就像一个绞刑现场,地上的众人不由地颤抖着张大了嘴。就在一切看来已经成为不变的定局的时候。
“母亲大人!”地面后方传来一声高呼,嗖地一声,一支箭引弓飞出,不偏不倚正中心脏,玉兰色的十二单,瞬间喷涌出一股浓浓的血沫,夹着风撒得我一脸狼藉。,脖子间的腰封滑落飘然得一条远去的流云,玉石明子像只断线的风筝“嘭”地落地。在脑后盛开出一朵庞大的血花。
“我……不甘心……”头一侧,她的眼睛变得空洞……
“夫人死了,死了!”看清情况的众人瞬间尖叫了起来,藤原一平却没有多大表情只是模糊地冲我点了点头。
一切落幕,辽远的不动明王降魔咒继续着,“阿阇麼悉底娑婆诃”……等到最后一句收尾。
满树八重樱瞬间开出了一片明丽的鲜红。云慢慢的流去,把月的光亮留个了整片大地。
“结束了吗?……”
我抬眼捻住一片飞擦过耳际的八重樱花瓣嘀咕了一句。
“是的结束了……”源希臣附和了一句,“真相还真是永远不要被知道的好。至少表面拼合的假象也是美的吧!”
“可是人有时候就需要真相。”
“为什么?!”
“这样才可以把这个世界看得更清楚一些。”
看着藤原一平收起了手里的长弓。淹没在了慌乱的人群中我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