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春笋真冒,穆府里也连炖上了几回春笋鸡汤,较之平常的汤料要鲜美的多。小溪偏爱清汤,穆奇喜爱嫩笋,而穆家穆馨、穆林两姐弟极爱汤中的鸡肉,真是各有所好,顿顿干净,连家主穆雨良也只能在夫人私下剩过一碗。
因为春雨的缘故,连着几天穆雨良都未曾去山头,而是留在家中检查穆林的功课。穆林才八岁,比小溪小一岁,可个头高出小溪许多。父母不在跟前时,他总会偷偷找上小溪,拿着糖果哄骗她,唤自己一声哥哥,惹得穆馨躲在远处直偷笑。
小溪遇上穆林,有理也说不清。她上半年才因贪吃甜点缺了一门牙,话语漏风的日子,她可再也不想尝试。偏着穆林从奶娘处听来小姑娘都爱吃糖果,强天天给她送来,恼得小溪拿那些糖果干瞪眼。
穆奇见了,直笑无语。小溪可不是没办法了?最后,把穆林那招使在了穆奇身上,心想着,笑吧!笑吧!让你也尝尝牙疼的日子。
日子悄然而逝,穆奇与小溪在南翠山也认识一些玩伴。除了穆林、穆馨二人还两位依山书院的两位孩子分别是温寒玉、鲁少元,与穆奇同岁,与穆林在同一家书院。他们二人一个性子温和有礼,一个严谨慎言与清逸先生的性格有几分相象。原本这年纪他们不怎么会有交际,全凭着绝世山水画卷结下了机缘。
论画,穆奇自是比不小溪的心思细腻,画风上的灵动秀美,可眼光那还是好的狠。
那日,南翠湖上,春风拂柳,水面凌波荡漾,袅袅晴丝借着晓风,吹向行人,当是十分畅意的地方,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连排拼融的书桌环成圆状,极大。面对面书画的学生之间,足有三丈有余,光是说上几句话都得吼,不过对方皆是文人学子,喧哗之事谁也丢不起这人,不过偶尔的争辩几句还使得的。
故事也正从此处起了端。南翠湖旁的空地上,折腾起的书画大展,全是依山书院的几名老夫子托着镇上乡坤富甲大力支持才办起的。原意就是想让学子们多个踏春写意的机会,而非整日的埋头苦读诗书。在此,先大攒老夫子的眼光高远,远比些后世古板先还要通情达理。其次,夫子先生们还想看看手下即将准备考取秀才的童生们,近来的学业如何?是否有长进,可是不尽人意?最后,他们还想通过六艺的甄选,挑上三名好苗子送往国子监,为南翠争得荣耀。
温寒玉、鲁少元就是众多童生中的一位,他们从幼学就关系很好,两人也各有所长。如温寒玉,人如其名温文而雅,音律极佳,擅长古琴、琵琶等乐器,在音律一块也算博学;如鲁少元,鸟鱼花虫中工笔画甚好,学院的夫子先生都赞不绝口。按说两人入围国子监并非难事,可鲁少元画作却莫明的被当日的评论先生刷下了台。
执课先生想不太明白,这鲁少元就更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被画作刷下?成功入选的温寒玉,不明白也不适合随意开口。只能陪着鲁少元去了书院不远处的茶园。
当时已过午时,园中也不见人影,鲁少元在茶园的尾端捧出了平日书画的作品,放进了预先挖好的坑洞中,取来打火石,想一燃尽毁。可正火未点上,划了一阵风,把几张较轻的作品吹下了山,本就是不再想要的废品,鲁少元没去追寻,都随它们而去,仍旧点起剩下的画卷,拿着残枝摆弄。
过一刻,从远处传来细碎的步脚,极快。鲁少元与温寒玉二人,都没来及躲开就让来人逮了正形。
“都说山头上有人,看!还是两个!”迎面走的小溪得意的对着穆奇说道。
穆奇没回上话,拿出捡上的纸画,直接递给了有些呆木的鲁少元说道:“画风严谨精微,且清逸秀丽,将花鸟点缀着十分生动,烧了有些可惜。”
见穆奇一说,小溪偏头想了片刻才说:“线条也相当柔美,与墨画不同更为写实,色彩也大胆明艳,很漂亮呃!”
鲁少元对忽然冒出来的两人嗤之以鼻,固然说得在理,可书院的先生夫子并不认同,那有何用?画在于意境。写实?庸人所好罢了。他接过穆奇手中的画,也没多虑,随手扔进了火坑中。
小溪急着伸手去火中抢取,被穆奇屈身挡下,他快手夺回鲁少元的画,说道:“画法新宜,而不得常人赞许,无非再坚持几年终能所愿。可受些波折就将自己费力多时的画作毁之一炬,懦弱无能!小溪,我们走。”
小溪听了话前面直点头,后边可就不乐意了,直嚷道:“不行不行,我不走,我要跟他学画来着,这画看着就晓得繁琐,有个入门师父学习起来才容易。”
又冒出了一个新词儿,穆奇见怪不怪,但见丫头有心想学,自己方才的话又落的没趣,打算独自离开。
小溪不乐意思,可也知道拦下穆奇会更难说服眼前的少年,盯着画卷只愣愣。
一侧的温寒玉至始都未开口说过一句,其实之前离去的少年说的很对,少元的画,线条工整、细腻、严谨与当下追求意境的墨画截然不同;色彩斑斓,美感十足,放置家中欣赏也着实不错。
“我不教学生。”鲁少元直爽的拒绝了小溪,可小溪怎会轻易放弃。她鼓着腮邦子,很认真的回道:“你要不教我就整日跟着你,直到你教为止。”
“随便。”鲁少元见手中画卷去了大半,拍拍手去尘与温寒玉一起离开。
小溪也不多话,离三步远,真追着鲁少元跟进了书院。
依山书院不比小溪去过的山同学院,这家书院可不接受女子,小溪的出现,免不了又引一起风波,本质上事件的引起与她性格也脱不了干系。
前头说到小溪跟着鲁少无、温寒玉二人进了书院,离着那二人的学室里,一个老夫子正说了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
小溪听了虽心中不快,可她是来学画的,少惹是非才对。想完,又埋着头跟在了鲁少元身后跟上了。
也不巧,那夫子正是鲁少元等二人的执教先生,他见自己的学习逃课在先,后头又领了一个小姑娘进学堂,十分生气的说道:“学院的规矩,你难道不知道吗?二人擅自离课,直响午才归来,还领一个小姑娘?都把学院当成什么?”
“我二人散心归来,至于她,自己跟来的。”鲁少元算是简单作了解释。夫子听了更气恼,直吼道:“尊师重道?难道父亲没有教道你吗?你是何态度?”
找渣儿?小溪心里突然冒出这词儿,疑惑的盯着夫子直观望,感觉夫子有些无理取闹,逃课光也就逃了,为何就这么揪着呃?
温寒玉可比小溪明白的多,夫子是迁怒。原本他二人都有机会直接进国子监,可偏偏少元拿着最近的画作去评比,没过评选,丢了先生的脸面不说,当时还为画风顶撞了老夫子。
夫子见鲁少元不言就将话锋指向了小溪,直道:“你这女子,好不知道脸面,跟在一个男子身后,家中的父母都不知如何管束的!”
为何要扯上我?小溪指着自己的鼻子尖,十分郁闷。夫子的话,着实难听,小溪放下食指,走前一步,也不怯懦,敬道:“夫子的话,我可以不计较。不过也得跟夫子言明,我来只是想跟鲁先生学画。对,别这么瞪着,就是他。相比与墨画,他的画明艳多彩,画风写实,极具欣赏价值……”
“女子无才便是德!真是好不知羞耻!”夫子直接打断,哼着鼻子道。
“‘丈夫有德便是才,女子无才便是德。’夫子可是漏了半句,多读上几遍,难道夫子不感觉诡异吗?说什么‘女子无才便德’,那我先问先生一句,您的妻子,她可晓得通文识字?”小溪问。
“不识。”夫子冷哼哼的回道。
“师母曾是南翠山第一才女!”也不知谁抢了一句,气得夫子脸色铁青。
小溪看着夫子撇开的脸说道:“修辞立其诚。教书育人的夫子,不妨为在座的解释一番,何为‘信’?”
夫子听了又哼了几声。小溪见状,也不忙活,笑着说道:“照先生之前说的,倘若‘女子无才便是德’,那夫子为何要娶令夫人?”
“是先父定下的婚约!”夫子撒袖怒道。
“你极不情愿?”小溪眯眼笑问。
“极不情愿!”又是一声冷哼。
“可有再纳妾氏?”
“这与你何干!”夫子瞪着双目,问道。
问之无果,小溪只能将希望放在身侧的众多学子身,便问道:“你们可知道?”
或许是之前抢话的学生,他站起身子笑呵呵的看了四周才说道:“夫子啊,最近纳了一名妾氏,那日踏春我们还瞧过呃!”
“对先人的安排,不甘不愿,怕是腹议不止百次,这可是有背孝道呀!夫子,”小溪话还未尽,又继续说道:“对于令夫人,您可没有做到从一而终,呵,背叛妻子!视为不忠。如此夫子可是把不忠不孝两个全占上了,再加上您为人无诚信。真不知书院怎会聘您为师呀?”
夫子气得半日说不出话来,小溪也不想多作为难,指着身旁的鲁少元,申明一点:“我与鲁先生学画的事定了。夫子可还有异议?”
“你!你!”夫子指着鲁少元对小溪嚷道,“画无意境,俗不可耐!”
小溪跳出声道:“世间的画风何止一种?难道先生不明白‘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道理?鲁先生的画如何!不是你一人两人说定的,好与否该天下人来评定。劝夫子还是少用一家之言,误人子弟。百年之后,免得让人拉出来鞭尸一番,不得安宁!”
温寒玉与鲁少元面面相觑,不知作何感敢想?
至于夫子,连说了几字‘你你你’,双目翻白,直晕过去了。
课堂之上,一片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