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夜晚,似乎比平原上要降临的早一些,过了六点,天色就被披上了一层暮霭。很快地,远处的景物,就渐渐地变得模糊起来。
六点半是晚自习开始时间,操场上的学生们开始陆陆续续地返回教室。
肖碧云在操场上站了一会儿,也随着大家一起回到了教室。关小丽看到肖碧云,把脸一扭,神情仍气鼓鼓的。在她看来,肖碧云今天实在太不够意思,不肯告诉她纸条上的内容也就罢了,更令她生气的是,她放下碗筷从食堂追到教室,没说几句话,肖碧云居然就像躲瘟神似的,理都不理她就独自跑去了操场!
好吧肖碧云,你狠!被男生迷住了,就不理姐妹了!
见到关小丽这付神情,肖碧云也没说什么,只是对她笑了笑,又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以示亲昵,就平静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这一回,她没有看小说,却也没有像平时一样拿起课本看或是研究学习资料、做作业,而是在座位上静静地坐着沉思了一会儿,然后从书包里取出一个日记本摊开,开始认真地往上面写着什么。
关小丽暗地里一直在留意着肖碧云的举止,不把纸条里的谜团解开,今天夜里,她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
猫腻,一定有猫腻,肖碧云,你对我说谎!
关小丽认为自己的判断有着充分的依据:第一,陈卫东不可能无缘无故地递一张空白纸条给别人,肖碧云也不可能看到是张白纸还接过来放进口袋里,这有违于常理;第二,退一步说,如果纸条上真的什么都没写,以肖碧云和她之间的亲密关系以及以往对待男生纸条的态度,肖碧云没有理由马上藏起来不给她看;第三,肖碧云在接过纸条的时候,脸红了一下。
关小丽觉得,第三点应该是确定肖碧云欺骗她的最直接证据。
肖碧云接过纸条时脸红的刹那,关小丽看得清清楚楚。她想,面对那么多的追求者和情书、纸条,肖碧云从来都没脸红过,如果仅仅只是张空白纸条,这次脸红什么?她越想越认定纸条里一定含着巨大的谜团,这个谜团,挠得她心里头痒痒的。
当关小丽察觉到肖碧云在写日记,便再也忍不住,她猛地转过头来,一把按住了日记本。
肖碧云被关小丽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她条件反射般地按住日记本,说道:“你要干什么?”。
“嘻嘻,没想干什么,只想逗你玩玩。”关小丽掩饰着说。肖碧云按住日记本时,她的目光已经快速扫过,却发现肖碧云并没有写有关纸条的任何事情,而只是往本子上默写范仲淹的《苏幕遮》,不由得大失所望,只好把手松开。
“你这个死丫头,差点没把我给吓出心脏病来!”肖碧云嗔怪地看着关小丽说,“整天疯疯癫癫的,坐没个坐像,站没个站像,担心将来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就给你做陪嫁丫头呗。”关小丽笑嘻嘻地说,“你是校花,我是校草,怎么能跟你比呢?又没人给我递纸条,我当然嫁不出去了。”
“说话阴阳怪气的,不想理你了!”肖碧云打了一下她的手。
“碧云,你今天的表现实在太反常了,课本也不看,作业也不做,却在默写什么《苏幕遮》。快说,你心里头是不是有鬼?”关小丽说着,突然像是悟到了什么,一拍桌子大声叫道,“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哈哈,我明白了,你在相思,犯相思病了!”
整个教室的学生都被关小丽突如其来的行为吓了一跳,目光纷纷转了过来。关小丽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一伸舌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要是换了别人对这件正敏感的事情有这样的表现,同学们免不了又就此哄闹起来。但关小丽性格泼辣,说打就打,说骂就骂,天下好像就没她不敢干的事,人称“假小子”,别说女生,连很多男生都对她敬畏三分。故而对她的行为,同学们只是窃窃私笑,没人敢起哄。
“瞎说什么呢!”肖碧云脸微微一红,矢口否认道,“我只是在琢磨我的名字。”
“还琢磨名字!你骗不了我的!”看到肖碧云的脸色,关小丽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压低声音说道。
“随你想吧,反正不是!”
自己都已经确认了,可好朋友还是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关小丽受不了了。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是将肖碧云从座位上拖了起来,一直拖到了教室外。
“你疯疯癫癫的干什么呢?”肖碧云问。
关小丽装出一付十分遗憾的样子,老气横秋地模仿着王樟松的口气说道,“肖碧云同学啊肖碧云同学,世风日下啊!真是没有想到,你居然喜欢上了陈卫东这个猴崽子!完了,鲜花插到牛粪上了,历史被彻底改写,从今往后,不知道有多少人该伤心欲绝了!”
“把我拉出来,就说这个?”肖碧云哭笑不得。
“给你留面子呢,要不,我当众说去?”
“由着你胡说八道吧,你学食古不化,当心被他听到把你拎到办公室去!”肖碧云笑着打了一下关小丽,“我的小姑奶奶,别再闹了,回去好好复习功课吧,我也要取看书了。”
“哼,请不要再作无谓的掩饰了,亲爱的肖碧云同学,你是骗不了我的!”关小丽得意地说了一句,拉着肖碧云回到了教室。
肖碧云回到座位上,冲着关小丽的背微微一笑,又开始认真写起了《苏幕遮》。
晚自习结束后,肖碧云回到寝室里,就像往常一样洗刷完毕,马上钻到床上看起了琼瑶的言情小说。近年来,台湾女作家琼瑶的言情小说在大陆十分流行,学校里几乎每个女生都在看。就这么几本书,大家相互借来借去,抢时间,争速度,看了一遍又一遍,效率利用得非常到位。肖碧云同样在看,但她并不像其他女生那样上课偷着看,下课抢着看,没日没夜地沉迷在小说中。她看这类书很有规律,只有两个时间段,一个是晚饭后到晚自习之前,一个是晚自习下课后直到寝室熄灯,其它时间,一概不看。
常言说,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麻雀。肖碧云所在的这个寝室里,一共住着八位女孩,总计起来,应该就是四千只麻雀。四千只麻雀聚到一起,本该是个很壮观的叽叽喳喳、你争我闹场面。但是没有,寝室里非常安静,只能听到窸窸窣窣的翻书声音。各个麻雀都在认真地看琼瑶的小说,因为她们都知道,熄灯号很快就会响起。
专注地干一件事,时间往往会不知不觉地溜过去。麻雀们正看得过瘾,熄灯号突然就响了起来,不一会儿,所有寝室的灯都同时灭了。
“唉,真快,又熄灯了!”一位女孩合上书本,不无遗憾地说。
“哈哈,不怕,我有手电筒!”另一位女孩的声音里透着得意。
“小心点,别被值日老师给逮住了!”
“嘻嘻,我蒙着被子呢,老师发现不了。”
肖碧云也有一个手电筒,可她没有像那位女孩那样,开始紧紧蒙上被子打开手电继续看小说,而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披上外衣下了床,悄悄地走出了寝室。
寝室内没有卫生间,大家使用的是公共厕所。因而虽然寝室里灯熄了,但为了方便学生夜间起来上厕所,走廊里的灯依然亮着。这个时候,外面已经没有了人,整个学校显得非常安静。离寝室不远处,有几条用于平时歇息的长长的青石凳,在灯光的反射下,青石凳冒着清冷的光泽。
十月里夜间的山风,已经有了些清沁的凉意,迎面吹拂过来,既舒人心脾,又略带着丝丝寒气。肖碧云紧了紧外衣,走到青石凳跟前坐下,想了想,又将两腿曲起来搁到凳上,双手交叉抱住膝盖,将下巴搁在了上面。
肖碧云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地抬起头来,把目光投向了学校后面的蒙蒙山峦。她的眼神痴痴的,凝脂般的脸上,浮现出了甜甜的笑意。
离学校后面最近的那道山峦,是延绵起伏的小泽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