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痛苦的发出呜咽之声，继续说：“我父亲认为那个孩子是不详之物，决心要将他处死。我看他这么可怜，仗着宠惯之心，一意要护着他。父亲从小对我恩宠有加，不忍心这么对我，最后还是随我所欲，让这个孩子留了下来。”
降娓问：“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开始以为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左邻右舍也都有所耳闻，经常都过来看看他，觉得他既可爱又可怜，还好落入了一个善良人家，得到了照顾。可是父亲的白发一天比一天多，脸上的皱纹也一天比一天深，整天唉声叹气，看到我就像失了魂似的，问他，他什么也不说，只是不断的摇头。”老人家缓缓的叙述：“终于有一天，我看到父亲独自一人在书房伤心，扶在书桌上，埋头失声痛哭。我轻轻的走了过去，坐在他的身旁，静静的看着他，眼泪不自觉的流了出来。父亲听到动静，抬头发现了我。在追问之下，他终于道出实情：‘自从那个孩子落入我家，至今已有五年了，而你的年纪也渐渐大了，到现在也没找到人家，为父真的很伤心。请出去的媒婆，全都信心满满的，说一定会为你找到一个好的婆家，可是不管到了谁家，只要一听是为你牵红线的，不是拖故称病，就是诸多借口。现在没有一个媒婆敢接我家的红包了。你说，为父该如何是好？’老父泪眼苍苍的望着我，我真的是痛心疾首，便问：‘这是为什么呢？与孩子有何关联？’
‘你平日不出家门，自然不知道外面的风言风语。还不都是因为那个孩子惹出的祸。传言你未婚而妊，无夫而育。你看看，现在谁还敢要你。’
‘可是人家都知道，这个孩子是五年前，那个雨夜天上落下的，左邻右舍也都经常来看他，他这么可怜——’
‘看他？’父亲突然严肃了语气：‘我看他们是来看热闹的，看你是如何把谎言延续下去的，看你的情夫究竟藏在府中何处。’
‘父亲——’
‘不要叫我父亲，当初我要是杀了他，就不会有今天这么多事了。你是清白的，可是别人不这么认为，天上怎么会好端端的掉下一个孩子来。一个大姑娘，未曾婚嫁，可是出入却都要带上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明明是清白之身，却被那个祸害弄的要孤苦无依了，老父总有一天要离你而去，你说到时候你依靠谁？’
我正无话可对之时，门外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可以依靠我。’
我和父亲都惊的目瞪口呆，那个孩子走了进来。
从此以后，父亲似乎是想开了，再也不会愁眉苦脸了。有一次笑容满面的父亲和我商量：‘孩子渐渐的大了，这可能真的是上天给我们家的恩惠，为父膝下无子，而老天爷却送了个孙子给我，他早晚要继承家业，却连个名字也还没有，不如你帮他取个名字吧。’
母亲为了生下我，而险些丧命，从此在也不能生育，父亲也没有纳妾，日夜盼望着家中能有个男丁继承家业。我便说道：‘既是要他继承家业，就叫他业儿吧。’
父亲连连点头，笑容满面。
本以为这个家庭从此会幸福美满，可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也没有不变的幸福。人们总是会在自己不幸的时候，去在意他人的幸福。
那一年，业儿十岁，满身是伤的从外面回来。
全家上下都非常的惊慌，我和父亲怕他惹了事，把他带入房间，问他伤从何来。
他说：‘他们说我是怪胎，是孽种，一起打我。’
‘是谁这么大胆，敢把你打成这样。’我气急败坏的问。
‘是高尚，他带了一群人打我。’
我一听到名字，是又心急又心疼，高尚是高府的独生子，在这个国家的朝堂之上，有其亲戚，我们可惹不起。
‘你打了他吗？’父亲连忙问。
只见他摇了摇头。
‘他打你，你没有还手？’父亲又问
业儿小心的点了点头。
‘以后别和他们一起玩，你可不是什么孽种，怪胎，你是娘的亲儿子，看到你被打的浑身是伤，娘都心疼死了。’我安慰业儿。
业儿说：‘我以后在也不会和他们一起玩了，在也不会让娘心疼，我是娘的亲儿子，以后等娘您老了，娘就依靠我。’
我的眼泪顿时就流了出来，父亲也是热泪盈眶。
我把业儿搂在怀里，突然摸到了他的背后，赶紧脱下他的上衣，竟然发现他的背上，生出了一对翅膀，只有手掌般大小。翅膀跟部血淋淋的，像是这对翅膀，和匕首一样，深深的插进了身体里，将其撕裂，鲜血向外不断渗出。
‘这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我怎么不知道？’我惊讶的问他。
‘就在他们打我的时候，我突然感到背后疼痛，就脱掉了上衣，被他们看到了。他们就停止打我，吓的跑开了。’
‘现在还疼吗？’
业儿点点头，说：‘疼。’
至此，我和父亲每天都带着业儿到处寻医，镇里的大小医馆都跑遍了，都是束手无策。连云游江湖的术士偏方也都试过了，可业儿背后的翅膀却一天天的长大，鲜血一刻也没停的往外渗出。我和父亲都担心，业儿会不会就此离我们而去。而医馆里的大夫，也只是开些缓解疼痛的药方，根本没有效果。
转眼，那对翅膀张开的直径已长过两米了。
是纯白色的羽毛。
我和父亲一筹莫展，只能看着他倍受煎熬，日夜痛苦，业儿很懂事的安慰我说：‘娘你不要伤心，业儿答应过娘，不会在让娘你伤心了。等业儿长大了要好好照顾你，娘你别哭了，业儿不疼。’我只能擦干眼泪，强露出微笑。
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该来的始终要来，就在那一天，我失去了我的业儿。”
老人此时，陷入了万分的痛苦之中，深深的回忆起，那点缀着血泪的沧桑往事。
继续说道：“那一天清晨，我被屋外的吵闹声惊醒，业儿还在熟睡之中，满头的汗水，看来他是伴随着疼痛入睡的。我便起身出来看看情况，只见外头，人声鼎沸，把大门堵的水泄不通，父亲则带着几个下人，面对着他们沟通。只见一人大喊：‘把你们家的那个怪物交出来，要烧死他。’一群人在后面附和着，这阵势，看来非同寻常。
我听到‘怪物’二字，本能的一惊，跑了出来。
我一出现，外面又一片哗然，那人又说：‘那怪物的娘出来了，把你的那个孽种交出来，我要为我儿子讨回公道。’又是一阵附和。
看来这‘怪物’二字，真是冲着业儿来的。我便说道：‘业儿久病在床，很久没有外出过了，讨公道怎么讨到这里来了？’
‘你还想隐瞒，还业儿业儿的叫，分明就是野儿！是孽种！’那人根本不让。我被气的话全堵在了嘴里，那人又说：‘那天我儿子和你那孽种发生了争执，回来就说看到了怪物，然后就吓出了病，说他身后长了一对奇怪的翅膀，根本就是个妖怪。常人身上怎么会长出翅膀来呢？’人群闻言，纷纷议论。
‘还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原来是个妖怪。’
‘我看是飞下来的。’
‘可能还会吃人呢。’
‘难怪整天拖病躲在家里不出来，不敢让人看见，竟然养了个妖怪在家里，要是我，我也不敢让他出来。’
‘那天我儿子也和那妖怪发生了争执，回来也说看到了妖怪，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会出事？’带头的那人继续说：‘我儿子就是因为那个妖怪吓的，已经去世了。这是诅咒，他想害死我们全镇的人才甘心，必须得烧死他，才能解除诅咒。否则我们全都得陪葬’
这句话一出来，所有人都激奋起来。那人继续大喊：‘我要为我儿子讨回公道，不能放任那个妖怪为所欲为，杀光我们全镇的人。’
刹那之间，人们像疯了似的冲过来，冲进屋子，冲进房间，满世界的寻找业儿，我拦也拦不住，喊也喊不停，父亲被推dao在一旁，我想赶去业儿身边，又担心着父亲。
就在这时，业儿被他们捆住，抬了出来。我不要命的扑了过去，想抢回我的业儿。可我哪里近的了业儿的身，一次次的扑过去，一次又一次的被他们推出来，推dao在地，我就爬起来，我只想要回我的业儿。
就在我爬起身再次扑过去的时候，父亲一下把我抱出，老泪纵横，悲痛欲绝的说：‘不要在去啦！我这究竟是遭了什么孽呀！要让我临老的时候家破人亡！你们要是还有良心，就睁开眼睛看看我这个将死之人吧！老天要是还有眼，就救救我这个家吧！你们杀了业儿，就是绝了我的后啊！’
人们冷静了下来，带头的看到情形，正欲开口，街道之上又走来了一群人，带头的是高府的高老爷。
他身后的人抬了一具棺材，抬到门口一放，拦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高老爷对着父亲开口：‘我们可不能让你绝了后。’
人们面面相觑，父亲以为来了救星，连忙点头。只见高老爷又说：‘可是你本来就无后的呀，那个怪物又不是你的亲孙子，杀了他，与你何干？你绝了后，又与我们何干？’
原来，他们是一条道上的。
高老爷继续说：‘你在家中养了一个妖怪，以为能隐瞒多久？眼前的这具棺材之中，正躺这一具尸体，他才刚满十岁呀。’高老爷突然提高声音，几乎是喊了出来，厉声说道：‘正是那个怪物杀死了他！’指着业儿：‘你莫非是要等他长大之后，杀光了全镇的人你才开心？’又对着绑着业儿的人群道：‘还不快抬去山上烧死，还想留他多久？他多活一秒，我们就多担心一秒，他多活一天，我们就得提心吊胆的多过一天，他多活一年————恐怕就没有一年的时间让我们活了。’
‘业儿他不是妖怪，他是我的亲儿子，他不会害人的，他绝对不会害人。’我悲痛的喊道。
‘亲儿子？’高老爷哼了一声：‘在胡言乱语，连你也别想逃脱。’
父亲闻言，又紧紧的抱住了我。
‘娘——你不要哭’业儿喊道；‘业儿不会有事的，娘你不要哭，业儿答应过娘，会好好照顾你的，不会在让你伤心的。’
“业儿——业儿！’我不断的呼唤着我的儿子。
‘不会有事？’高老爷嘲笑：‘等会你就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没事。’
‘娘——你不要相信他们的话，他们是骗你的，我不会有事。我是你的亲儿子，我也不会相信他们的话，所以娘你不要哭，好好照顾爷爷，业儿还有家业要继承。’业儿哭着说道。可能他的心里已经完全清楚，他将要经受的磨难，是任何人都无发挺过去的，他依然在安慰我，他已经知道了他将要被他们烧死，可是他却哭着安慰我。
刚开始那个带头的人，一把扯下业儿的衣服，露出了那对夸张的翅膀，说：‘大家快看，这个妖怪的真正形态。’
众人一片骚动，不断喊着————烧死他！
业儿不断呼唤着娘亲，要我不要伤心，在嘈杂声中，向着荡月山的方向被抬去。
父亲惊慌失措，要我不要跟过去，怕会连累我。我是他唯一的亲骨肉，他怎么能忍心看我去送死。
而业儿也是我唯一的亲骨肉，他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却胜似亲生，我待他比对待自己还要好。
他是那么的孝顺，那么的善良。
我一路哭喊着，唤着我儿子的名字，那群人却执意要烧死我的业儿。
接近黄昏的时刻，他们终于抵达了荡月山。
那一天的黄昏比血还要红，漂浮的云彩，就像一堆堆凝结的血块。
业儿颠簸一天，累的毫无生气，被他们绑在了一个大树上。
他微微的睁开眼睛，看到了我。本来面无血色的业儿，似乎又焕发了神采，睁着大大眼睛，一滴滴泪水慢慢划落。
我知道，他是在为我心疼。
而我，也只全身心的牵挂着业儿。
那是我的儿子，却要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人活生生的烧死。
他脚下的枯枝越堆越多，我的喉咙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我流干了眼泪，嘶哑了话语，依然换不来任何人的同情，
我知道，我救不了业儿了。
我强忍着喉咙的疼痛，撕心裂肺的喊道：‘业儿，娘救不了你了。你不要恨娘。娘知道你是善良的，娘知道你从来没有害过一个人。可是你却要受这种天大的冤枉，却要偿还你未曾种下的孽债！娘真的很想告诉他们，你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你是娘的心头肉。你们放了我的业儿吧。我替他去死，你们放了我的业儿吧。’
业儿听到我的呼唤，眼泪也像涌泉一样奔流而出，嘶哑的喊道：‘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究竟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娘？只是因为她收留了我？只是因为我与你们不同，身上有一对翅膀，你们就要把所有罪责都强加到我的身上？’
在场的所有人，都无言以对，沉默的看着我们母子相望而不能相拥，用眼泪融化着我们的亲情。
业儿继续喊道：‘我只是想好好的孝顺我娘，让她临老的时候有个依靠。我只是想安稳的继承家业，让爷爷不必为膝下无子而忧虑。只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愿望，你们都要强行让它破灭！我确实是个孽种，娘亲她抚养我成人，我却不能回报她。她给我关爱，我却只能让他伤心。为什么？只是因为我与你们有些不同？只是因为我生了一对翅膀？我就是妖怪了？你们任何的灾难都是我诅咒的了？我也只是个人啊！我从来没有害过任何人！我之所以能活到今天，都是因为那夜娘亲她收养了孤苦无依的我。而今，因为她的善心，却要让她变的孤苦无依了。你们说，我是不是个孽种啊！我想要回报我的亲娘，你们为什么不愿让我实现？’
我听到了他这番话，真的是痛心疾首，我真的好想扑过去，把他紧紧的搂在怀抱里。
我真的好想去安慰他，真的好想让他继续活下去。
可是那群人似乎是冷血动物，竟无动于衷。
高老爷冷冷的说：‘废话说够了？————开始吧！’
这句话像匕首一样，深深的刺进了我的心。那一刻，真的是天昏地暗，地动山摇。
————我彻底绝望了！
我知道，我无能为力，我阻止不了他们烧死我的业儿。
火把仍了过去。
我脑中一片空白，眼前一黑，在要晕过去的瞬间，我看到了业儿嘴角一动，所有人都退了数步。
我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当业儿脚下那团烈火旺盛起来的刹那，我失去了知觉。
那一年，他才十岁。
————不知过了多久。
我忽然感觉脸上冰冰凉凉的，我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荡月山上，已经没了人影，只有业儿那处的大火，仍在熊熊的烧着。
天空之中，缓缓飘落着大雪，纷纷扬扬，似乎在诉说着伤心。
我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是这雪花唤醒了我。
接住雪花的瞬间，我浑身一惊。——这！这分明是羽毛！
冰冰凉凉。
纯白色的羽毛，点缀着点点红色。
此刻我终于明白，这是从业儿身上落下的羽毛。
是业儿在呼唤着我。
我立在山颠，伫峰而望，满世界的羽毛随风而舞，漫天而下，洒满了整个天际。似乎是无穷无尽的飘落下来。
竟是那么的悲凉，那么的悲壮。
子夜之时，我回到了镇子。
天空中的羽毛依旧没有停止飘落。
整个镇子都被大火包围，惊恐的挣扎着。
带血的羽毛，印射着火光，覆满整个苍穹，无言的落下。
我遥望星夜，始终找不到我业儿的身影。
我默默的祈祷，善良的业儿，一定会活下去，在天空之上，自由自在的飞舞。”
老人已经泪如雨下。
降娓虽不忍心，但还是轻声的问道：“然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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