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HEB市中心东侧的某条街上，一个黑影以人类难以达到的速度运动着。先是从几十米的高楼上倒跃而下，在即将落地时连踢几脚墙面缓冲，接着，在因冲击而形成的坑中跳出，用猎豹也望尘莫及的爆发力冲入附近的小巷里。
不止如此，在他进入小巷的瞬间，身体四周凭空出现了某种“东西”。
“哈啊…哈啊…”
他喘息着。
“可恶…穷追不舍的家伙…都出来吧！我知道你们在。”
虽然他使用的人称是“你们”，可是回应他的人只有一个——身着黑色西服的男生出现在小巷门口，嗓音带有青春期特有的沙哑。
“圣言.光之守封剑。游戏王里的防御卡牌之一，效果是让一切对使用者存有敌意的攻击都无法成为客观现实。和圣言使作战真是每天都有惊喜啊。”
男生点亮手中的手电，让光柱照在他的身上。环绕在他身边的三名天使显露出形体，它们两对雪白的翅膀在空中舞动，身体全部被闪着寒光的盔甲覆盖，左手持否决命运之盾，右手持裁决生死之剑，而被天使拥护在中间的人失去了往日的勇气，从舌尖到脚趾都在发抖。
他在害怕，他对自己的敌人一无所知。
“你们是什么人？”
“要说我们是什么人的话…该称之为无辜者的愤怒吧。”
“那是什么…”
男生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你无须知道，因为你今天会死在这里。”
“不可能！我的防守是无敌的，绝对没人能伤害到我！”
“如果真的那样，你就不会害怕也不会气急败坏了。否定对你有敌意的攻击，听起来很逆天，不过仔细想想的话，不对你抱有敌意不就行了？”
“…”
“你无法躲避天灾，因为那是自然的力量，没人想要伤害你，只是你无法躲开那伤害。”
“…”
“害怕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吗？是否理解了一点被你们杀死的人的感觉？当他们对你求饶，求你放过他们的时候，你明白过他们的恐惧吗？死亡并不足以偿还你的罪孽。”
他感觉自己的腰部开始疼痛，极度紧张和恐惧让他的肾上腺素大量分泌，但他无法移动，他的腿像扎了根一样。他害怕的并不是已经面对过无数次的死亡，他是圣言使，是死神的代言人，是杀戮游戏的忠实玩家，他从不害怕死亡。
他害怕的是别的东西，他说不出那是什么。
“我不会求饶。”
犹如困兽最后的骄傲，声音嘶哑而倔强。
他的话刚出口，就感觉到了异样…他在下陷。坚硬的柏油路忽然变成了致命的流沙地，将他的身体吞没，拖着他走向一切的终点。路面没过他的胸口，他感觉到呼吸困难，神智也愈发的模糊。在他的整个身体都被埋入地面时，他忽然清醒了，然后明白了自己的恐惧。
终于有人来惩罚他了，荒谬的游戏结束。
他在恐惧的，是自己的罪已经永远无法偿还。
但他甚至没有了后悔的机会。
男生看着他被埋入黑暗，没有回头，便对一直站在自己身后黑暗中的人开口道：
“还是不能适应吗？”
“这种事情，我不想适应。”
说着，黑暗中的她拢了拢那个人最喜欢的柔顺长发，丢下无法互相理解的同事，独自走向归途。
——
尉迟月坐在吧台旁，喝下最后一杯白兰地。面积不大的酒吧里只剩下他和忙于收拾残局的女招待。
“若凝姐，又死了一个。”
擦着桌子的女招待停下手里的活，沉默半晌，说：
“复兴会没打算采取措施吗？”
“还不是时候，贸然反击是不智之举，阿莱莎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不过，他们认识到‘神恩’的存在，并利用它轻易找出圣言使的日子也不远了。”
“回收工作也无法继续，困难重重啊。”
“没关系。”
尉迟月转动着手里的空酒杯。
“有那个男人，就有赢的希望。”
——
心脏以前所未有的频率跳动着，即使被人用枪顶住太阳穴他也没有这么紧张过。活了这么久才知道有些事情能让他如此害怕。
云龙看着站在一旁满脸困惑的雨铃，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不过是简简单单，被众多废柴说过的三个字，却成了他这个天才无法逾越的鸿沟，他觉得在声带与嘴之间隔了无数阻碍。
（不过已经决定了…）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人总有一天得面对自己的感情。他有着只要说出口对方就绝对不会拒绝的自信，可是长久以来他都没有开口，即使对方也在渴求着。
每一次双目对视。
每一次四周忽然安静。
每一次在短信中互道晚安。
那句话都堵在嘴边。
无论是否在她身边，云龙都能感觉到雨铃的视线，只要还知道她的存在就会变得安心，只要还相信她的存在就有走下去的力量。每一个人在世界上都要有支撑自己活下去的眷恋，没有人是完全为了自己的存在而活下去的，而雨铃就是云龙在这个世界上的眷恋。
那为什么不能说出口呢？
只是在害怕得到后又失去的痛苦。如果没有得到过，就不会失去；如果不曾用尽全力拥抱住那个带给自己希望与温暖的身体，就不会体会到没有她的寒冷。
太软弱了，这样太软弱了，这样不就是在害怕痛苦而不敢前行吗？
“害怕失去的话，努力抓住就好了。害怕痛苦的话，让大家都幸福就好了。真正坚强的人不是敢于斩断自己的情感，而是要面对自己的情感，为所带来的后果负责。”那天回家后，尉迟月给云龙发来这样一条短信。
（果然和那个男人合不来啊…）
不过，这种幼稚天真又不负责任的话，大概就是圣言使共有的特性吧。喜欢幻想，不愿臣服于现实的一群人，他们是残忍又纯真的杀手、自以为可以改变现实和既定命运的理想家。云龙第一次觉得身为圣言使也许并不坏。
然后，他把双手放在雨铃的双肩上，扳正她的身体，使两人的目光交接。雨铃也立刻察觉到了微妙的气氛，脸颊泛红，双眸湿润。
“我…”
“呦，你们果然在这啊，找你好久了。”
某个欠扁的声音恰到好处的打断了云龙的话，空气中温馨又甜蜜的气氛瞬间烟消云散。云龙一边克制着自己不使用圣言杀死对方，一边转过身，面对着站在自己背后的人。
“你在干什么…？”发出了质问。
“我看见你拉着宋雨铃同学跑出去，有点好奇就跟过来了。”
“就为这个？”
“严肃的原因，恩。”
“严肃个屁啊！而且你的语序颠倒了吧混蛋！”
视角拉远，云龙、雨铃和一个眼镜男站在学校用杂物室改造的学生会活动室里，时间为午休。云龙刚刚鼓起勇气打算向雨铃表白，一被打岔勇气全失。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雨铃满脸通红的说，并且没有给云龙回答的机会就跑了出去。
剩下的两个男人互相瞪着，保持沉默。
“表白失败了吗？”
“你以为是谁害的啊？”
“果然是表白啊。”
云龙无力的趴在办公桌上，他对这个性格扭曲的同学一点办法也没有。此人身兼云龙班级的班长、学生会的会长以及动漫社社长三大实验高中学生中最有权势的职位，分别控制了全校学习成绩最好的学生，最有影响力的学生干部外加全校的漂亮妹子。
此人名叫张晓，爱好是欺负所有人类。
“喂，你看起来一脸淡定，其实心里在笑对吧。”
“没，你满脸通红害羞的样子好二什么的我从来没想过。”
“果然想了啊你！”
云龙觉得自己彻底败了，毕竟对手是顶着“连铁血校长也能逼哭”的传说级别的存在。由于他扭曲的性格和毒舌，张晓成了云龙在学校里为数不多的男性朋友之一。理由是每次和张晓说话时，云龙都能深深地体会到自己还是个正常人这件事。
就好比如果你总被人认为想法偏激，那么当你到了精神病院里就会很舒适，因为那里所有人都比你还疯。
“啊…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的。”
“我也是为了你们好。”
“是吗。”
张晓沉默了一会，然后突然用严肃的目光看着云龙。
“毕竟…你不能和她在一起，不是吗？”
“你什么意思？”
云龙的肌肉紧张起来，一股寒意爬上脊椎。他记得这种感觉，就像第一次被赵思嘉揭穿身份。他不希望再发生任何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情，那意味着他已经失去对局面的控制力。
“我的意思是…你还不明白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对学生来说，学习是头等大事，你现在的年龄不适合…”
“学你大爷啊！”
对这种混蛋抱有期待真NM的愚蠢啊我！云龙在心里咆哮道。
（不行了…再这样下去我冷静理智的主角形象就毁于一旦了。）
“你到底有什么事？”
“哦，刚才有个穿着白色风衣的外国美女在教室外找你。”
“早点说啊！”
——
张晓坐到云龙刚刚坐过的地方，看着急匆匆跑出去的同学的背影，叹了口气。
然后对着某个不在此处的人说：
“我真的是为了你们好啊。”
——
她独自站在教室门口的窗边。
强大而尊贵的气场笼罩了整层楼，把云龙完全包裹进去。强大，云龙可以理解，他曾经亲眼见过这个女人足以操纵天地的力量。但眼前这女人身上华贵的让人想要单膝跪地的气质让他无法理解，他本以为那是凡人对圣言使本能的畏惧，没想到他已经成为圣言使后，仍然存在这种狂热的崇拜。
就像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怂恿自己臣服在这个女人的脚下。
阿莱莎，复兴会的统治者。她的名字和高挑的身材会让人以为她是个俄罗斯人，白金色的波浪长发又让她看起来像是法国人，她还长着英国皇室所特有的深邃眼眸，略带东南亚风味的柔美脸庞…先不论她的美貌，光是身上的气质就足以让万民臣服。
正如眼前所见，她只是站在那里，就让过路的学生无法靠近周身三米之内，目光锋利如刀，身姿笔挺，宛如古罗马正在检阅军队的皇帝。
“什么事…”云龙清楚这个人不会无聊到没事找他。
“出去说吧，毕竟是敏感的话题。”
阿莱莎微微笑了一下，指了指云龙的班级，然后转身走向操场。云龙本能的跟了上去，在他走过班级门口的最后一秒，他觉得自己被某人的视线扎了一下。
是面无表情的雨铃。
从来都活力十足、情绪明白的那个人，露出了云龙从未见过的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云龙觉得雨铃就要哭出来，这面无表情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在犹豫要不要停下来去解释一下，比如别因为我和一个漂亮姐姐走了你就瞎担心，老子只喜欢嫩的之类的话。
可是这些只发生在一秒之间，在云龙犹豫的片刻，他走过了门口，门里的视线也跟丢了云龙，墙壁隔绝了两个世界。如果不是错觉的话，云龙发现自己身边的一切都暗了下来，仿佛刚刚走过的是光与暗的分界线。他终究没有回头，也没有停留。前方的阿莱莎一言不发的走着，可帝王般的背影让人无法违抗她的意志。
走到操场上时，乌云大片涌来，将正午猛烈的阳光遮盖的严严实实。层层叠叠翻滚着的云层就像愤怒的野兽，想要扑到地面上扫清一切污浊。
“你是雨女？”云龙靠在升旗台上吐槽。
“天气会变成这样可不是因为我。”阿莱莎站到云龙的右侧，抬头看着阴郁的天空，脸上却笑得很灿烂，好像想用笑容来驱散掉天上的乌云，只是云龙觉得比起晴天，这女人应该喜欢这样的阴天多一点。
“是吗。”
“是因为我们两个的相遇，当我们站在一起的时候，天气就会变糟。”
“有深刻而内涵的历史缘故么？”
“也许有。”阿莱莎停顿了一下，“今天你有些奇怪，平时你不会说这么多话。”
“我在本质上也只是个普通的男性高中生。”
两人沉默，然后对视，想从对方眼中找到深埋起来的秘密。接着同时放弃，在那眼睛里只有一脚踏入便无法挣脱的沼泽。
“果然，你是特别的人。”阿莱莎满意地说，看向云龙的目光变得像是在欣赏艺术品。
“快点切入重点，我不想被雨淋湿，下午还有课。”
“好的。我这次来主要是想警告你小心行事。”
“发生什么了？”
“政府开始坐不住了。最近几个星期，我们接到了来自罗马、纽约、莫斯科等地的红色警报，这些城市里出现了圣言使被复兴会以外的人类抹杀的现象。当然，也包括哈尔滨，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各国政府联合组成了专门捕杀圣言使的特种部队。”
“猎杀者变成了被猎杀者吗？不过也没什么，不过是每天突然死亡的几率从99%上升到了99.9%而已，而我只会存在于那概率之外。”
“真是自信啊。”
“否则，这个城市的圣言使有上千人，为何你只来找我？”
云龙冷笑着看向阿莱莎。
“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注意，但是你在注意我是个事实，那么我不会轻易就死掉，特别的人不会默默无闻的死在角落里。”
“如果有一天我会死，也会让所有人都知道。就像烟花，消失前的瞬间最能震撼人心。”
阿莱莎没有说话，而是召唤出了一个水元素，轻轻捏破。随后，天空中聚集起来的乌云开始逐渐散去。阳光照射在两人站立的地方，把变得阴冷的皮肤染上温度。
“还有一件事。”
“哦？”
“狩猎名单使用了新的奖惩制度，你今晚就会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