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蓝,平邑,平津,平朔四地相交处。
莽莽群山,仿若青郁郁的连环。
主峰荧惑上,似乎超脱了时季:黄花遍地,白柳漫坡,石上清流激湍,枝头红叶翻飞,密林如画,白雾如纱,曲径幽静,直通天台鸾阁,天空被夕阳映出桃红的绯色,折射在如诗仙境中的楼阁,赤焰流霞,万转华光。
凤阁,易水阁总部中枢。
此刻,阁中灯火黯然,唯有大厅中八根巨大的空心铜柱里燃烧着噼啪火焰,在这静谧的环境中透出一丝生气。
忽然响起了轻若翩鸿的脚步声,一个清朗淡漠的声音传来:“夫人,您找我?”
柱子中的火焰一明一暗,隐约可以看到上座的长椅上,一个上身拥着白裘,下身裹进锦被的女子斜倚在上面,眉目不清,却自有一种风华圣洁的气息。
“寒月使吗?”那声音微微慵懒,却甚是动听。
“是。”作尘单膝跪在第一排的堂柱前,仅着薄薄的单衣,用功抵挡住扑面而来的热浪,饶是如此,却也不由拢眉。
“怎么?平日都是见血笺行事,今天传你来此,很惊讶吧?”
“属下不敢。”作尘内心更加疑惑。
“这次的事情,需要你亲自去办。”
“是。”寒月使应声,唇抿的死紧,眸中殊无笑意。
“顺便带上妖剑和修罗。”
“是。”
待寒月使离开后,那人又说道:“他,去了吗?”
一片静谧的室内,一个声音响起:“已经到那里了。”
“……如此利用一个孩子……”
那个声音立刻打断:“夫人!请记得您当初和阁主的约定!”
“……我记得。”
“清霄到了。”
“让他进来。”
声音的主人似乎微一躬身,悄然消失。
“寒月清霄绮梦回……”珠玉之声叹了口气,低声道:“雪郎……”
作尘走出凤阁,眺目远望,远处的翠微淡成一抹轻烟,渐渐模糊。
玉府的碧魂么?
面具后的唇边勾出一个冰冷的笑。
——我会亲手摧毁你们的底线。
——等待,你们的反攻。
墨夭恒就着夕影,独自向漠然居走去,安吉带他至玉衍的书房后便没有了人影,他只好凭着记忆中的路往回走。他垂着眸,掩去眸中的万千思绪,玉衍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伸手抚上微眯的左眸,他无声地叹气,手指顺着眉角滑下,覆在左颊上,指尖隐约可以感觉到凹凸的伤痕。
堇……那个傻瓜,不会真的听话站在原地吧?
想起男子冰冷的气息和孤绝的眼神,他的心莫名一暖,唇边微扬。
这十六年来,除了*,师父,风涯他们,他真正能见到的,便是堇了——那个小他五岁的孩子。
至于玉衍,他的一番话后隐藏了什么深意,他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有。他看着他,那么灼灼的目光,是怀疑,惊讶,抑或是……喜悦?
墨夭恒的瞳闭之色更深。
瞳闭之色异常的地方有很多,比如西域,比如东海,然而怀璧不同。
只有怀璧城的主人,才会有异常的瞳闭之色——不同与西域东海任何地方,因为,那是黑色的。
漆黑的宛如夜色,纯粹的恍如琉璃的色泽。
身为怀璧的少主,这一点他再清楚不过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难道,十六年前的事情,真的和玉家有关吗?
墨夭恒的步子一顿,和瞳闭一样深沉的瞳孔缓缓收缩。
一阵清泠高远的琴音依稀传来,如涓涓溪流,柔和而曼妙,墨夭恒抬眸,不由循声而去。
“江湖万里连绵路,谁把伤痕铸
这一生,千年武功,终为死生误
爱恨情仇谁与度,回顾泪无数
解剑自黯然,莫怨西风,梦断无寻处。”
一身水碧色曲裾长裙的女子,披着一件狐裘,独坐树下,姣花软玉,雪肤花貌,玉指在面前的素琴上拨弄,别有一番清甜妩媚。
“玉姑娘的琴意略低,用商调恐是不妥,”墨衣医者站在不远处的院门口,看着这边的人,清朗的声音似是从回忆中穿过,带了些许的回念和低迷。
玉鸢惊讶地抬头,看见来人时,不由一笑:“先生也懂音律吗?”
墨夭恒踏着一低细碎的光影走来,“小时候,父亲教过我。”
“令尊大人么?”玉鸢笑容柔和,阳光斜射在她饰带着步瑶的黑发上,为她镀上一层浅黄的光晕,“想来琴艺一定很高了?”
墨夭恒止步,信手在琴弦上一拨,铮铮琴音便剖金断玉般流泻了出来,响彻整个庭院,惊起树上几只鸟雀,“宫声沉厚粗大而下,书云合口通音,属平声;商音劲凝明芒,上而下归于中,书云开口土声,音锵然怆然;角声长而通彻,中平而正,书云声出齿间;徵音抑扬流利,,下而上归于中,书云齿合而唇起;羽声吟然远彻,,细小而高,书云齿开唇聚。这首词意境虽好,然情之略哀,又有悲壮之感,故在下以为当为角声,玉姑娘以为如何?”
说罢,单手按弦,音罢声绝,徒留满庭寂然。
“墨先生此话不错,不过岚以为用徵音为上。”片刻,响起一个清俊冷傲的声音。
玉鸢自怔忪中反应过来,笑意微绽,“素岚哥哥。”
澜音公子尹素岚,一袭云纹的浅蓝锦衣,长生玉立,眉宇间仍是初遇时的清冷华贵,肩上站着一只微蓝羽色的小鸟,腰间别着一支玉笛,上面坠了一束朱缨流苏,整个人迎风而立,凌虚飘渺,若乘风而去。一双眸子在盯着墨夭恒时闪过一丝精光。
“徵调吗?”墨夭恒点点头,扬眉“澜音公子的理由是什么呢?”
“理由……?”尹素岚提步向二人走来,身影半明半昧“书曰,反听徵,觉而骇。徵声抑扬流利,从下而上归中,调则理,乱则隳。”他站定,迎上对方的目光,却见那黑白异常分明的眸子里满是深深的赞赏:“书曰,反听角,觉而亮。角声长而通彻,中平而正,调则安,乱则怨。”
一瞬间,澜音公子怔在原地,片刻后启唇道:“没想到先生对音律如此通晓,岚欲与先生共合一曲,不知可否?”
墨夭恒眯了眯眸子,想不通这个人打得什么心思,犹豫一下,“好。”见尹素岚抽出腰间玉笛,他转向玉鸢:“玉姑娘,借琴一用。”
笛音起,宁静悠然,仿佛融入了湖光山色,带着一种畅游穹宇的自在,随风起起伏伏,旋即又像要像冲破云端,高亢起来,带出淡淡的杀伐铮音。
墨夭恒一直紧闭着眸子,感受着澜音公子的笛音,按在琴上的手指修长白皙,指节分明,指尖摩挲着一根弦丝,轻轻一挑。
琴音起,稳定的如一首摇曳开的曲律,带着欲发的风韵,平稳中蕴含着浩然正气,合上了尹素岚的笛音。一时间,清越中带着沉重,激昂里夹杂悲凉。有金戈铁马的豪放,亦有落花流水的闲愁,似展凌云之志,似抒离别之殇,似诉哀婉之歌,似见烽火硝烟。弥漫在和音中的悲凉豪壮之情渐渐淡去,琴音乍停,笛音又柔和地扬了上去,不复方才的凝重,只是柔缓地响着,似划过心田的涓涓细流,让人无端生出一种失落和茫然,最终,若至不闻。
“好一曲杀意柔和的【金缕曲】,”翩翩白衣公子踏着渐浓的阴影而来,眼眸中仿佛染上了细碎的银光,眉目间的温柔恰如彼时夕照流泻,唇边的弧度也似是五月新绽的花蕾。
玉鸢笑着迎上去,意犹未尽地道:“是素岚哥哥和墨先生合的呢。”
“原来墨兄的琴艺竟如此高超?”玉若宸露出微微的惊讶之色。
墨夭恒推琴而起,淡笑道:“略通而已,岂能和澜音公子相比。”
尹素岚转头睨了他一眼,眼神怪异。
墨夭恒微一躬身,“在下先告辞了。”
天色已暗,踏门而出的一刹,耳边听到身后辰曜公子的话:“墨兄,下月十六是碧魂公展,你也留在府上,看看吧。”
墨夭恒的唇一僵,低声道:“好。”
玉若宸的笑容是那么柔和,仿佛三月春风里的柳叶,被煦风悠然托起。玉鸢抬手覆在素琴上,浅浅一笑。
尹素岚将玉笛插回,神色复杂,低声的,似有些不相信地说道:“他居然不会武功,那么,堇……”抬头,那人的身影已消失在暮色中。
<ahref=http://www.*****.co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