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龙隐的人们依旧兴致不减,请来的舞龙队也没了力气,不过仇龙叮嘱了老三,给每个队员一坛好酒,一碗热元宵,权当宵夜。
灯会外,在离篝火不远的地方,老三为仇龙摆了一桌点心酒菜,也不耽误大家看龙隐的节目。
赍琪坐在桌边,脸色不似之前生硬,有了松动的迹象。在仇龙为她做过这些以后,似乎想生气都很难了呢,居然做了那样一个特殊的灯笼给自己庆生,还鼓动了这里全部的客人祝自己生日快乐,好高调的庆祝方法啊。实在想不到的是,仇龙向来是清冷的性子,做得到这样热闹的地步,已经是奇事了。
同桌落座的,自然有仇龙,傅天舟,洛,还有多日不见的姮姹。老三敬了寿星一杯贺酒,就离席忙着巡视去了,这样一个长夜,人来人往的,还是要小心别出什么乱子才好。
姮姹带了一只展翅翱翔的雕型灯笼,不尴不尬地递给了赍琪做生日礼物。赍琪无言地接过,点亮了里面的红烛,痴痴望着。
雕,在众人心中从来就有与众不同的寓意。
众所周知,水龙火凰当年以不容于天地的吻,熄灭了夜空最美的星月之光,世人恨他们。但是在这两个精灵之间曾存在过一只雕,为火凰所救,以终生伴它,末了,引来水龙,本想促成一对姻缘,却被水龙冰封,生死难料。可是,就是这样一只为友情不惜牺牲一切的赤诚飞禽,却超越了水龙火凰成为后世人心中的吉祥物,是可以证明友谊长存的灵性动物。如今,姮姹送来雕型的灯笼,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吧?
见赍琪始终不语,姮姹面子上似乎有些挂不住了,仇龙当然知道自己的责任,道,“Eleven是我硬请来的,人家大老远得过来,你这样不理不睬,是还在闹别扭吗?”
不远处,有些消遣的项目,射击、抽奖、抓绳、弓努,奖品都是些毛公仔。旁边还有一个一人多高的大毛绒熊,赍琪知道,姮姹从刚才起,就一直盯着那只熊看。
他家的游戏规则说,只要一分钟内能全部射中二十个活动目标就能得超级大奖,也就是那个一米八的熊。
有个男人连着试了几次都差两三个目标,总也射不满二十个,同行的人打趣地问老板,说他家的枪是做过手脚的吧?旁边看热闹的几个就嗤嗤地笑。赍琪过去接了他手中的枪,按下计时器就开始放枪。先试了三次固定目标,估计了这枪的准头大概偏了多少,才开始瞄准移动的小动物。
接着大家就听到连续不断的二十声枪响,枪枪命中。围观的人赶紧鼓掌叫好。看看时间还余着三十多秒,射击点的工作人员先是一愣,恐怕是不敢相信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命中率百分百吧!虽然有些难以置信,可还是抱出来一个大毛绒熊送给射枪的女孩儿做礼物。女孩儿接过熊熊不顾众人的惊诧,把奖品拖回桌边递给姮姹。姮姹本还在想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了,要不要找个借口先离了席,这会儿一个毛茸茸的熊脑袋凭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不禁愣了一下。待明白过来赍琪的用意后,直接越过礼物扑到了女孩儿身上,兴奋地尖叫着,“Moon,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我爱死你了!”
大熊一只熊掌被拉在赍琪手里,身子却整个躺在地上,看着刚才还对自己情有独钟的女孩这会儿正用力抱着别人,还亲个不停,不知道有没有一肚子的委屈。
赍琪被姮姹抱的那么紧,真实地感受眼前的人,突然醒悟,无论她是姮姹还是至尊毒女,她都没有过害人之心,反倒还帮了自己不少忙,之前她就托人转赠给自己好些个珍贵药材,有疗伤的也有补身的,都是市面上千金难求的好东西。再看现在,她不是和之前一样为点小事就高兴的又蹦又跳?这姮姹,不还是姮姹吗,怎么冠上“至尊毒女”这四个字就不同了呢,呵,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于计较了?
胡思乱想过后,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恐怕姮姹也感受到了赍琪不比之前的僵硬,更加开心的蹦跳,觉得总算不辜负自己拉下脸面去找仇龙帮忙。
看着那么高兴的姮姹,傅天舟不屑的嗤之以鼻,说道,“你也是求龙岭的手工师傅做的灯笼吧,那么精细的雕你可扎不出来。”
张口便是满满的枪药味儿,桌上的几人听了都很是不自在。
仇龙拉了赍琪坐下,推到她面前一杯烫热的牛奶,然后自顾自的喝酒。
洛只喝茶,看着冷眼相对的傅天舟姮姹二人,心下琢磨着,知道斗就是好事,最怕的就是漠视不理。这两人离和好的时候也不远了。不过眼下的洛虽然看着云淡风轻,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怕心里是诸事复杂。
在起火之前,大家的心思都在满月和篝火上,却没注意到人群里的异常。那时所有人都在喊着一句同样的话,就是“生日快乐”,真心也好,凑热闹也好,只有两个人,视线不在站在高处的仇龙身上,而是狠厉地盯着出神的赍琪,那眼神,真是恨不得将其吞筋食骨。洛不知道她是谁,不过,有那样一头银发,长着和赍琪一模一样的脸,还用那样的眼神看人……转而去观察正和人交谈的赍琪,她恐怕还不知道,那个人以后会是自己的劲敌吧。虽然自己是后知,不过生来灵力超凡,对事情还是有些预见性的,相信日后赍琪所遭遇的一切苦难,都和这个女孩脱不了关系。
正在出神的洛被人敲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原来大家刚才兴起猜了几个灯谜,见自己一直不搭话,才挨了敲。
思量了几回,洛才开口道,“我做灯笼的手艺实在不行,不过过节怎么也得有个过节的样子。我这有个谜面,我说来给你们听听,看你们谁猜得到。”
“比天还高坐个人,一口一令定终身,服与不服抗不得,是生是死由他定。”
“你这谜面倒是像首打油诗,谜底是什么?”姮姹抢先问。
“打一字。”
在座众人刚开始思索,赍琪已经是一脸了然,随即道,“是命。”
“啊?”
赍琪颇有深意地看着对面的洛,斟酌着措辞,“洛说的这个命,还是天命,水龙火凰都抗不得的天命。”不知什么原因,赍琪直觉洛这个谜语是专门说给自己听的,很想问个明白,不过这么多人在场,还是不要扫大家的兴了。
这一晚上,傅天舟连着喝了两三坛子酒,谁知道非但不醉,反倒越喝越清明,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问清楚一些事情,毕竟冷静了这些天,夜里自省时都觉得自己对这事的反应未免有些小题大做,像个女人似的婆婆妈妈,太不符合自己回旋刀王的干净利落,还是直截了当问个清楚得好。
“仇龙happy,做龙爷,万人敬仰,爽吗?”
语毕,一片静寂。
任谁都想不到傅天舟这样直接,连对仇龙说话都含枪夹棒。赍琪担忧地望着仇龙,不知他会做什么反应,可是这个冷峻的少年大哥只顾着自斟自饮。傅天舟手里的酒坛是空的,因为之前的不小心,剩下的一半都撒光了。
良久,仇龙从自己的坛子里倒了一杯热酒,拿了傅天舟手里的空坛,把酒杯递给他手中。
“仇龙happy依旧是仇龙happy。他是龙隐的王,不是龙岭的爷。你说呢,傅天舟green?”
仇龙的意思明明白白。
他剥离了两人所有的身份,只剩下真实的自我,坦诚相对。不论在江湖纷争里大家各自扮演了什么角色,一旦除去那些封号枷锁,那么,你还是你,我还是我,依旧是往日肝胆相照、赤诚以见的好兄弟。
原来这事情说破了,竟不过如此简单。
回过神来,才发现仇龙的酒杯依旧举着,一如当年龙隐初识时,傅天舟的邀约。瞧他那架势,若傅天舟一直不干杯,恐怕仇龙就能一直举到地老天荒。
举杯酒尽,那就是……前嫌尽释了。
篝火燃了几个小时了,焰火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势,平常龙隐的客人就不少,每逢传统节日时,就更是热闹。许多传统习俗在市里都和些条例规范冲突,不好举行,可在这偏远村子就不一样了,就是一家称大。仇龙许是从小读惯历史的过,对老北京的年庆习俗颇为中意,便和龙岭一样,凡是节日就照着传统折腾。七夕有五彩线穿七孔针求姻缘,中元节要祭鬼祭祖,重阳节登高赏菊为家中老人求得长寿安康,元宵节就扎灯笼猜灯谜,至于端午日吃粽子是少不了的,要不是龙隐依山无水,其实能来场龙舟赛也是不错的。
“Happy,你和龙皇……”傅天舟停了一下,在思索着自己的措辞。他们是什么关系,自己也看得清楚,明明是不分尊卑长幼的忘年之交,问个自己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余了,只好改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想知道?”
“当然!”
仇龙无所谓的点点头,舒缓口气,那些往事娓娓道来。
事实上,仇龙和龙皇相识并不久,只是两人投缘,很快便成了忘年之交。
有次在龙隐,仇龙喝多了酒,一个人在小巷间游荡,遇到几个想趁火打劫的混混。虽然仇龙已经有些站立不稳,不过对付这种小角色还是不在话下的,后来觉得很困,又是冻不死人的夏天,仇龙便合衣躺在了路边。可他醒来后看到的不是空旷的天,却是白色的天花板。
仇龙睡在路边本应完全没人理会,龙隐里的醉鬼遍地都是,大家根本就是见怪不怪。他也很纳闷,谁会无聊到这种地步捡一个受伤的醉鬼回家。看这屋里考究的装饰,一室的古色古香,绝不是普通人家。
仇龙坐起身,宿醉后头痛欲裂,难熬得紧。下床推开雕花的木窗,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瞬间清爽了许多,千斤重的头也轻松了不少。贪婪地深吸几口,才顾得上打量起窗外的景色。
入眼的是错落有致的青砖灰瓦,亭台阁榭,回廊走道,清泉涌动,一副穿越时空回归古老的触感。向远处望去,则是绵延的树冠高低起伏,幽幽白雾里,远山的轮廓若隐若现,清风,鸟鸣,如入仙境一般。
耳后忽然一声吱呀门响,回身看去。
一个高大健硕的男人提壶热水,正往紫砂壶里续水,热水冲出袅袅白烟,茶香沁得满屋味道。
此人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周身的霸气虽然刻意收敛,却还是从黑白分明的瞳孔里泻出了几分,强大的气场让仇龙戒心顿生。他貌似友好的向仇龙伸出手,哪知仇龙并不领情,冷冷道,“你是谁。”
“叫我killman就行。”
仇龙不语,不满的眼神冰锥样射了过去。
那人笑得包容,推给仇龙一盅热茶,“焦鹏killman。”
仇龙不懂茶,却也嗅得出这极品铁观音与众不同,想着在仙境般的庄子里,水也应该如瑶池圣水般纯净,好水泡好茶,实在不想错过这杯极品,赶忙端起来细细品尝。
茶水悦了心情,才开口自报家门,“仇龙happy。”
“为什么捡我回来,killman?”
“龙隐这种三教九流龙蛇混杂的地方,如果不是师兄执意要我去逛上一逛,恐怕我这辈子都不会踏足。不过还真是不虚此行,让我碰到你这么个脾气相投的小子。”
“就只因为这个?”
“不。还有一个原因,只是时机还未到,不能言明。”
“你就连个谎话都懒得编?”
“反正你早晚会知道,又何必急于这一时?”
一来一去,两人熟识起来,果真成了朋友。其实那天龙皇留仇龙吃饭,经过狼园时仇龙就猜出了“killman”的身份,即便是知道了,也不见得多收敛,毫无惧怕。两人便成了名副其实的,忘年之交。
那一次的元宵灯会彻夜长谈,在所有人的回忆里,都是大家在一起的所有日子里最快乐,最没有负担的一天。那天似乎是所有好日子的终结,之后没多久,就是两代人的恩怨情仇,多少年的聚散离合。
谁也不知道未来走向何处,彼时,战友是否依旧并肩作战,彼时,死敌是否仍然不共戴天——没人知道。
或许应该感谢仇龙,感谢他制造了一个让大家忘记责任的瞬间,可以只顾吃喝玩乐,不理江湖恩怨,以至于在余下的生命里,这都是不可磨灭无法替代的,少有的快乐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