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篝火了!”
各个酒吧店面陆续出现传话的小厮,也不进门,就在门口朝着店里大声通喊。
篝火,是龙隐历来的保留节目,平常日子里就是起也只是小篝火,只有在重要的节日里才会生起通宵不灭的巨焰篝火,篝火不灭,人群不散,狂欢至尽兴。
元宵节,一年里阖家团圆的重要日子,可是已经过了公休假,又有几个人是守在父母身边的,这世上有哪个不是离家在外为了生计奔波奋斗,一个人的团圆节着实寂寞,不如在龙隐和一群寂寞的人共度良宵。
空地上,老三正带人往堆高的燃枝上浇着酒,都是上好的桂花酿。有的小弟偷懒,直接将酒坛子抛到燃枝塔的顶端,却被老三抓住训斥了一顿,还被罚去清理散在地上的碎片。新来的小孩子不懂为什么,一边捡着碎片还嘟囔着抱怨,不成想被人从背后狠踹一脚,摔在地上差点被酒坛子的碎片伤到脸,愣了一下爬起来就朝那人破口大骂——“你找死啊破了小爷的相小爷让你好看!”
只见那人歪歪斜斜地站着,也没个正形,执一大坛女儿红,道,“不然你怎么知道老三为什么让你收拾这些酒坛子?”
“啊?”摔了一身土的小弟不明就里。
“这么多客人围着篝火跳舞,地上摔了碎片,伤了客人算你的,还是算我的啊?”一番话说得他自己倒像个主人。
“你算老几——”
“天舟——”
老三远远看见这边的情景,赶紧过来安抚,生怕这个毛头小子把事情弄大了,影响晚上的篝火会,仇龙可是有特殊安排的。不过一听见老三恭恭敬敬地管眼前的人叫什么,刚刚还叫嚣撒泼的人立时收敛,随着老三的态度说了句,“天舟哥……”
傅天舟举着酒坛子正往嘴里灌酒,来不及下咽的女儿红顺着脖颈沾湿了大片前襟。老三心知身旁小子的惶恐,淡淡地向傅天舟解释着他是新来的,不懂规矩。谁知傅天舟理也不理,径自朝东边的灯会去了。
知道傅天舟大大咧咧的性子自不会和这个孩子计较,也不当回事。老三抬腿又补了小磊一脚,痛得小磊整张脸皱成个包子,委屈地叫着。
“三哥,痛嘛……”
“痛?刚才不是挺嚣张的吗?和天舟叫板,不想混了是吗?”
“我哪知道那人是天舟哥啊,我以为是撒酒疯的客人。”
“是客人就更不能嚣张了,你个混小子别以为我宠你就能给我胡来!去,接着捡去!”说着就又是一脚,知道做错的小磊赶紧跑去收拾,生怕晚了老三还要踹自己。
傅天舟一路拎着酒坛子走得摇摇晃晃,看着从各个门里跨出来的人都朝着燃枝塔走去。
天还没黑的时候,大路之间就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有挂有摆,多数灯笼下坠着小布条,有各人写的谜面,傅天舟走在大小灯笼之间,看着字体不同的谜面。
“掘地去土,添水成池?打一字啊……这也太简单了。”傅天舟不当事地拂开挡了视线的小条子。
“开门日正中……太简单太简单,这世间的事情怎么可能如此简单就看透。”
有对情侣相拥着站在一个精致的盘龙灯笼前,里面立着细细的烛,隐隐若现。下面坠着精致的绢布,衬着上面工整大气的两行字迹,写着“骏马驰千里,银燕入云霄——打一成语”。两人正赞着这盘龙手工精细,完全没来得及猜这谜底。傅天舟的视线穿过这小情侣之间的缝隙,笑得苦涩,又执酒大口灌着,心道,“你想远走高飞,龙皇岂会容你。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在偌大的灯会间逛了一圈,傅天舟看遍了这上百个灯笼,大多谜面都猜了出来,在灯会外有些枯树树干,傅天舟倚着树,灌着酒,忘不了年前龙岭幻庄那次会面。原来不止自己瞒着秘密,原来连那个纯净如水的女孩都是自己的同类,竟然比自己名头还高,穿骨枪手……哼,那你就不用我护着了吧?枉仇龙视你若出水清莲,谁知你竟是金三角的白色罂粟!
恨恨地碎了手中的空坛子,四下搜寻想再找来一坛女儿红喝喝。
老三计算着时间,命人将提前支好的架子准备好,仇龙一到,就挂起元宵夜最后一个的灯笼。昨晚仇龙从龙岭送来一个巨大的球形灯笼,银白的底色,用淡墨绘着深深浅浅的斑驳,犹如只在书本里出现过满月形状。这世间千年无星无月,今日有了九尺九的银色灯笼,真要挂起在龙隐的元宵灯会,可就举世惊叹了。
远远听见小磊的叫唤,这才知道傅天舟发了脾气。
“三哥三哥,天舟哥好像喝醉了,这可怎么办啊?”
“才一坛酒,他可醉不了。你去月光酒吧再搬一坛女儿红给他送过去,他就不闹了。记得把摔碎了的酒坛子收拾干净,不要误伤了客人们。”
“又是我收啊!”
“要不你去给我挂灯笼?那个满月灯笼要是出了差错,仇龙找你算账的时候可别怪我不帮你。”
“啊??不不不,我还是去收拾酒坛子吧,三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恐高。”边说着,人已经跑的不见了踪影。这个小磊,到底还是十四五的孩子,要不是实在没办法,老三也不想他这么小就混迹在龙隐这个复杂的地方。
算算时间,仇龙也快要到了,最后叮嘱身边几个兄弟,踱步到了场外。
“仇龙一会儿就到了。”
“唔……”
“你真打算就这么一直别扭下去?”
转身,望向蠢蠢欲动的人群。大家都知道要起火了,有人迫不及待地吹着口哨,响厉的声音穿过众人的喧嚣划破夜空,看来大家都等不及了呢。
“仇龙怕是已经在门楼外了。你俩的情谊,没这么容易断吧?啊,对了,休憩陶的主人,洛,也在篝火边。连他都出来了,你不去,仇龙可是会生气的。”
“我管他生不生气……”傅天舟小声嘟囔着。
大多数人都聚在燃枝塔那边,灯会里除了挤满的灯笼,已经没什么人了,有人影在满地的火盆里晃动,老三看过去,是仇龙,紧紧拉着一个女孩的手,完全不顾女孩的不情愿,强迫她跟着自己的脚步,硬往广场这边拽,仇龙今天,怕是把人抢来的吧。
别的不再多说什么,也不管小磊哀怨的眼神,毕竟这些碎片总要清理干净的,给他找点事做,也省得他缠着自己。得赶紧回去广场中间,赶紧把那个压轴灯笼挂起来。
随着银色满月缓缓升高,人群里经历了疑惑,寂静,哗然,欢呼,各种声音。这轮满月,高高挂起,在无尽的黑夜里散着幽幽的光,仿若十六年前银光乍泻促现促失的满月。凡站在这里的人,是世上打拼多年的人,十六年前的惊世巨观多是见过了的,如今以灯笼再创奇景,真堪称是奇思奇想奇作为。
“月下”,赍琪心中所有的不愿都被这月光化尽了,站在人群最前,仇龙护着她不被冲撞的人群伤到,而赍琪眼中却只有那轮满月。恍惚间,好像听到妈妈温暖的声音——“Moon,你可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在月下出生的孩子哦,你是千年难得一见的满月送给爸爸妈妈的珍宝呢!”
洛站在挂满月灯笼的支架下,以后知之灵力紧紧盯着相拥的两人,努力想看出些不同来。
另一边,刚挤出人群的人,看了天上的月,又看了仇龙浑然不顾世间一切得护着赍琪,才明白,原来仇龙早就知道赍琪是朵白色婴粟,还心甘情愿得沾染,心甘情愿得痴迷,心甘情愿得沉沦。
依旧是人潮涌动,欢呼鼎沸,冲挤的人忽的向前,撞翻了傅天舟的酒坛,幸有老三在一旁眼疾手快接住了,不然小磊那孩子又有得委屈了。
傅天舟斜眼一撇,夺过失手掉了的酒坛又是一通猛灌。连他自己都搞不懂,闹了这近二十天的别扭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赍琪的欺骗?还是替仇龙的不值?又或是不服气赍琪为首我为次?
不知道老三什么时候到了仇龙近前,代他护着仍在发愣的赍琪。
高高的铁架上,给仇龙铺了台阶,一步步踏上。站在满月旁,本就出众的高挑身材,冷峻神情,开口就是极其有金属质感的声线,即使在如此嘈杂里也能清晰得传出很远。
“今日,元月十五团圆之夜,仇龙在此以元宵灯会、美酒汤圆、三丈篝火送于各位,愿各位在我龙隐尽兴而归。仇龙有一挚友,十七年前乘月光而生。今日,仇龙以此月为礼,借各位之口,向她说一句话。”
直到此时,赍琪才明白仇龙把自己从龙岭硬拉了来,是要给自己过生日。
场内众人又是一轮欢呼口哨,随即,震耳欲聋的声音排山倒海般涌入双耳,不甚整齐,在赍琪听来却是字字清晰——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
晃神醒来,只见仇龙已下了高架,举着火把,口中呼着“起火!狂欢吧!”,便将火把抛向高高的燃枝塔,借着几十坛的桂花酿,火焰烘地窜高半空,舞龙舞狮,锣鼓齐鸣。
这个夜的狂欢,才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