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半个多月,赍琪每每瞄着仇龙脖颈间的纱布就觉得刺眼,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仇龙是怎么被树枝刮伤的,那个狭长的伤口虽然不致命,只是划破表皮出了点血,可是赍琪就是不信仇龙的说法,他受伤那晚说要去龙隐看看生意,可是龙隐哪来的那么粗壮的树枝。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不论他是和人打架误伤还是真的被树枝刮破,只要人没事,能快快好起来,她倒也知足了。
一个寒冬腊月的傍晚,仇龙突发奇想,打算带赍琪见识一下龙隐。
这里是整个城市的不眠村庄,远离嘈杂都市的纷繁霓虹灯,它让一切光亮都回归本真最初的色彩——火。遍地的火盆在店面外的空地上摆出各种图案,连墙上也插满火把,到处都是火的光亮,漆黑如墨、毫无光亮的天似乎都被变染上了橘色。
这里有酒吧,夜店,大排档,数不清的摆客在这里炫耀着他们的珍藏。两棵树间拉起一根绳子,上面挂满样式古怪的衣服。三轮车上的锅里或煎或煮,全是特色小吃,冒着腾腾的热气。
这里的男男女女个个把酒言欢,不问前程、不理成败、不想忧愁,今朝有酒今朝醉,一群人彻夜狂欢。
不过,正因为龙隐的不见光性,各个学校都将它归为禁地。
这个地方,赍琪和姮姹是第一次来,做为老师父母眼中的乖宝宝,自然不会涉足他们口中的污水池。仇龙之所以会带两个女孩儿来这里,完全是出于私心,他现在已经和冷寒冰彻底脱离关系,没了拖累,自然想和赍琪往好的方向发展。那么,就先从最基础的互相了解开始吧,自己曾整日泡在这个龙蛇混杂的地方,染了一身的戾气,也不知道那个在象牙塔里长大的纯净女孩儿会不会嫌弃。
这是赍琪第二次坐仇龙的悍马。第一次还是冷寒冰来家里找仇龙摊牌的时候,傅天舟带自己出去避风头,坐过一次。姮姹当然会质疑仇龙是不是无照驾驶,毕竟大家都还不到法定驾车年龄。
半路上,赍琪打个哈欠,傅天舟玩笑着说,“才十一点而已,你就困了?”
“谁说打哈欠就一定是困了?”说着,赍琪习惯性去找手机,才发现自己兜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朝着傅天舟就是一个白眼,“你这个家伙,都是你催,害我忘带手机。”
有的地方因为了无人烟而显得空旷,独处于荒原旷野,自会有吾乃蜉蝣且不敢与天地争寿的渺小敬畏之感。在这里,这个慵懒颓废的龙隐,却因有太多寂寞的人聚在一起,而彻夜的狂欢又将这许多人的寂寞放大无数倍,让人觉得更加空虚。
刚一下车,便看到高大的门楼立在村口,暗红色的柱子端端正正站在两旁,支起的金黄色琉璃瓦尖顶,经历了几十年的风吹雨打已经有些黯淡与斑驳,还有掉漆的牌匾,书着繁体的狂草,大气却不张扬,隐约可以辨别“龙隐”二字,不知出于哪位高人之手。
相传,古时不少人见过水龙真身,也有大胆的追踪至此地,却突的不见了水龙的影子。每每如此。渐渐的,此地便被称为“龙隐”。后有的村子也曾以此为名。
众人只道水龙于此隐匿,却不知水龙的的冰冢就在不远处的龙岭上。
“看到那些滴酒不沾的人了吗?如果我们走散了,让他们带你去月光酒吧。”一跨进村口的门楼,仇龙便提醒两个女孩儿,并把巡夜的人指给她们看。
“这里好热闹啊!”姮姹兴奋地尖叫。人来疯的本色尽显无余。
“怎么这么多火把和火盆?”
“装饰。招揽客人。”仇龙的回答简洁利落。
“还可以取暖哦~这些火把火盆只有腊月最冷的时候才有。”傅天舟补充了一句。
火把火盆,龙隐的标志性装饰,几乎家家门前都会把大大小小的火把火盆摆出各式的造型。
人潮涌动,不等到月光酒吧,四人已被冲散。
仇龙看见有家地摊上摆着一顶红色的阿拉蕾原版帽子,想着赍琪那张稚气未消的脸戴这帽子一定合适,两只白色的翅膀在脑后支楞着,想想都可爱的很。利落的付了钱,回身找人。结果自己身后一个人都没有。微微皱眉,有些不悦,怎么谁都不知道跟着走呢?往回折了十几米,才找到傅天舟姮姹二人,正蹲在地摊前摆弄那些稀奇古怪的整人玩具,又说又笑,好不热闹。
“Moon呢,我给她买了顶帽子。”
“嗯?没和你在一起?”傅天舟听闻膛目结舌。
之前姮姹在前面选发箍的时候就没见着赍琪,一直以为她和仇龙两人走得快在前面呢,就故意拉着傅天舟每个摊上都看看,想让他们两个单独相处。谁知道仇龙却以为她和自己在一起。
那,现在的意思是说,赍琪走丢了吗?
仇龙再不言语,转而四下张望着,心里正快速考虑着赍琪可能会去的地方。想是原路返回去找,可是赍琪的心思总是出人意料,龙隐新鲜玩意儿又多,谁知道她会去逛去哪里。电话打过去也没人接,看来仇龙都忘了赍琪今天没带手机的事了。
只一瞥,傅天舟便知道,仇龙慌了。他曾说过,他这一生,唯一且必须要做的事情,就是保护赍琪不受到任何来自人为的伤害。只是这样一下看不见,便慌得乱了手脚,确实少见。
叹口气,提醒道,“Happy,我们去月光酒吧等。来之前你不是说了吗,万一走丢了就让她们找人带去月光酒吧。”
仇龙不语,钻入人群中就不见了踪影。剩下两人无奈对视一眼赶忙追了上去。
在这个人头杂乱的地方,最忌讳女孩子独自待着,即使龙隐不像老师父母口中那么不堪,可是人员一杂,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说不清楚。赍琪这样一个娇小柔弱的女孩没了人保护,仇龙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月光酒吧,买来的帽子扣在修长的高脚杯上,仇龙双眼一刻不离酒吧入口,满心期望那个纯净的女孩出现,却屡屡失望。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仇龙的万年冰山脸终于也绷不住,开始露出焦急的神情。
正当仇龙坐立难安时,酒吧深处走出来一个凹凸有致的身影,几乎是下意识的,仇龙条件反射般回头,与来人对视着。待看清女孩的容颜,仇龙全身上下瞬时进入战备状态——此时的仇龙,像极了一只蓄势待发的猛狼,说不定一个不留神就会冲上去将对方撕的粉碎。傅天舟从来没有看到仇龙身上散发过这么强烈的敌意,强烈到会让人误以为是杀气。而女孩,仅仅惊讶了一下仇龙身上的寒冰气质,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怎么可以和moon长的一模一样!”傅天舟咋舌道。
“银白色长发……”姮姹呢喃着。
那个离开的女孩,有着和赍琪如出一辙的脸,双眉弯下的弧度,眼角微微的翘起,鼻翼呼吸时的震动,甚至连下巴的圆润都是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对方那头银白色卷发,性感的装扮,任谁都会以为那是赍琪本人了,只是,她满身的妖艳气息恐怕是赍琪怎么打扮也不会有的了。
三人盯着女孩消失的方向,各自怀着心事。
仇龙道,“此人绝非善类。”
女孩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穿梭,似乎对龙隐异常熟悉,对众人的各种各样的眼光毫不在意,依旧笑得妩媚妖娆。
世间的事,说不清是巧与不巧,就在村子里曾经用来集会的广场,女孩与赍琪相遇了。
在她们距离很远时,就在人群中发现了彼此,默契地改变了先前的目的地,朝着对方走去,直到两人之间剩下七米的距离时,顿住了脚步,相互审视。事实上,两个女孩都不太欢迎另一个“自己”出现在自己面前,就连一向淡薄的赍琪眼里,都透出了敌意。
两人之间本来有些走动的人,但他们觉出了周围气氛的异常,便快速离开了两个女孩之间的空间。这些人太有意思了,他们似乎是发现了两人相同的面孔,居然聚在了一起,准备看个不错的热闹。
赍琪的好奇心很重,这一点和狼很像。对视良久后,开口道,“赍琪moon。”
对方挑眉,道,“Moon,赍鸩moon。”
“你是谁?”
“那么,你又是谁?”赍鸩没有回答,反而抛给赍琪一个问题。也就是这个问句,赍琪似乎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正朝着自己身上施加力量。
一来一去,又陷入了沉默。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对面这个叫赍鸩的女孩激起了赍琪全部的好胜心。
旁边的人群里,出现了三个学生摸样的人,两男一女,赍琪感觉到了仇龙、傅天舟和姮姹的出现,只是感觉。
赍鸩似乎有些耐不住寂寞了,但又好像话中有话,“要和我较量一下吗?看看我们两个,到底谁强,谁弱。”
“抱歉,我不会打。”赍琪平静地拒绝了对方。
“你是怕破坏自己在某人心中的淑女形象吧?”赍鸩依然咄咄逼人,不依不饶。
“……”无语问苍天,现在赍琪只有这一种感觉。
事实上,赍琪身上有些防御功夫,不要说仇龙傅天舟不知道,就连对姮姹都没提起过。以她的身体特征而言,防御是最好的功夫,这话是阿飞说的,功夫也是阿飞教的。赍琪没有故意瞒着任何人,只是没有人问,她也不会主动提起。可是当着仇龙的面,她做不到坦然承认。
“说话呀!”赍鸩不耐烦地催促。
仇龙走进圈内,在赍琪身边站定,手轻轻搭在女孩肩上,周围的人很安静,他们料想这个男孩会说些什么。
“Moon,如果你可以,就去打败她。我相信你。”
赍鸩银发飘飘,朝这边冲来,只须臾工夫,两人便缠斗在一起。
在外观战的仇龙眼睛不眨一下地盯着赍琪,暗自记下她的每个招数。今天,他发现了另一个赍琪,一个充满野性的赍琪——于是,他更喜欢她了。仇龙最爱这种不做作的女孩,尤其是她。
“Happy,你说moon到底行不行?”姮姹在一旁担心的紧。
“赢不了,也不会输。”仇龙自有他的笃定。
傅天舟看着赍鸩狠毒的招数,赍琪却应对自如。紧张地问姮姹,“你知道她这么能打吗?”
“我不知道啊!”姮姹不可思议地盯着场中,她怎么也不可能想到,平常看起来与世无争的赍琪竟然会打架!这才是真正的人不可貌相吧。
赍鸩右手成爪抓住赍琪手腕,似要摘掉赍琪的腕骨,哪料赍琪忽的收手,化掉对方的力道,转而反客为主。赍琪赍鸩打斗正激——赍鸩招招狠毒,誓以取人性命为重;赍琪以静制动,化腐朽为神奇,四两拨千斤。周围看热闹的人时而叫好时而惋惜,仿佛在看一场免费的决斗赛。
赍鸩快速转身,长发挥洒起来用作武器打向对方的脸,赍琪侧身躲避时,女孩的脖颈后侧从赍琪面前晃过,眼一花,好像看到赍鸩后脖根处有幅刺青。
“你到底是谁!”赍琪化掌为刀劈开她伸向自己喉咙的手。
“那你又是谁?!”
“我是赍琪moon!”
“赍琪moon又是谁?!”
“你是谁!”赍琪再问一遍,一脚踢在她扫向自己的膝窝,这一脚不轻,赍鸩停手了。
很显然的,两人谁都没占到便宜。只是碍于面子,谁都没有先离开。经过这一场打斗,赍琪鼻尖有细微的汗珠沁出,呼吸不变,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赍鸩露出的香肩锁骨,很想再看一眼她后颈的图案。
“你到底是谁。”
赍鸩嘴角露出邪魅蛊惑的笑,艳丽的红唇缓缓开启,轻轻说道,“我,不就是你喽!”
“你我都没尽力,因为场地不好,下次有机会,我们再好好较量一回。”
赍鸩转身离开时,随手将一头银光闪闪的长发理顺,拢到一边的肩膀上,露出修长挺拔的后脖颈,赍琪忍不住细瞧一下,却看清那里纹着节节颈椎的图案,仿佛X光透视看到的骨骼一般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