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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回忆是心底渐渐被翻起的伤

六月。上海。

欢颜从衡山路的邮局出来,她刚把三亚服装设计新秀大赛的报名表寄出。填写报名表的时候,也许是突然决定做一件重大的事情,难免忐忑,她的心情没来由地一阵紧张。

走出邮局的大门,看看有些阴霾的天空,欢颜决定找个地方坐坐消磨下午的时光。一下子从忙碌的工作状态跳到无所事事的时光,她还真不习惯。

正是梅雨时节,湿气很重,尤其是被梧桐树遮住天空的衡山路。虽然街道两旁繁花似景、花事正盛,放眼望去是碧沉沉的绿意,但是欢颜只觉得浑身湿漉漉地难受。相较于布拉格的阳光灿烂,欢颜还没有能适应上海的天气。直到走进位于华山路丁香花园的申粤轩,餐厅内清亮的灯光才让欢颜舒服地叹了口气。

欢颜在餐厅角落里一张圆桌前坐下。这个位置靠着落地窗户,能看到外面一片绿茵茵的草地。欢颜靠在描绘着古典花纹的椅子上,闭着眼睛发了会儿呆。这个餐厅是她跟光夏第一次约会的地方。那时候她刚从中国美院毕业,就被外公逼着来上海与尹光夏见面。外公和光夏的爷爷是好朋友,当年外婆原本是光夏爷爷的未婚妻,但是最后不知道怎么跟外公结了婚,所以外公一直觉得对不起光夏的爷爷。可是光夏的爸爸和欢颜的妈妈又没有看上眼,所以外公就一直把希望寄托在欢颜身上。因为光夏26岁前一直在美国读书,因此外公倒也没有怎么提起。直到光夏回国,欢颜毕业,两位老人在一起喝茶的时候谈起来就把这事给定了。

说实话,欢颜一开始也很不乐意,但是碍于老人的面子,欢颜还是听话地来到了上海。光夏并没有来火车站接她,只是发了个消息“六点,丁香花园申粤轩,到时再见。”欢颜很少来上海,幸好出租车司机对这个餐厅还比较熟悉,把她准确送到了这里。

那时候正是秋天最美好的时光,华山路上到处飞舞着金黄的梧桐叶。欢颜走进花园大门,园里很安静,丝毫没有外面的扰攘。几幢红色屋顶的小洋房掩映在香樟树下。餐厅在花园的深处,走进餐厅的大门,浓浓的复古意味铺面而来,欢颜一下子爱上了这个餐厅,连带着对选择在这个餐厅见面的光夏也有了一些好感。

因为到的时间还早,欢颜点了一份下午茶的套餐,又问服务员要了张白纸和笔,对着窗外的景色开始了她的素描练习。直到她把窗外所有能画的景色都画到纸上,墙上的钟指向了七点,尹光夏还没有到。

欢颜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时候,对面忽然有了些动静。她迷迷糊糊地眯开眼睛,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子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他留着很短的头发,眉毛很浓,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紧抿着,一张面容瘦削、轮廓分明而英俊的脸。也许是因为穿着白衬衫的关系,他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清澈干净,欢颜在那一刻想到的形容词是“不食人间烟火”。

“我是尹光夏。”他伸出修长的手,动作利落干脆,低沉的声音带着某种冷漠与疏离。

男士在面对女士的时候是不应该主动握手的,但是面对他,欢颜晕乎乎的脑子忽略了他的无礼。她伸出手跟他握了握。他的手指修长且白皙,手掌温暖而有力,欢颜红了脸。不得不承认尹光夏身上有某种致命的磁场,那是一种成熟男人才有的气势与魅力,虽然他只比她大三岁。

光夏犀利的眼神打量了下欢颜。她长得很美丽,皮肤白皙,长长的睫毛下面一双大大的眼睛,孩子气的眼神正单纯而充满崇拜地看着自己。一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光夏在心底做了评估。

一直以来尹光夏都活得如此随心,没有人可以逼他做他不愿做的事,他要做的事亦不需要别人求他。但是面对爷爷那夸张的“以死相逼”,他即使一百个不愿意以不得不违心地坐在这里。他很讨厌这种被逼迫着做一件事的感觉,而且他喜欢的女人首要的条件就是聪明。但她对他还没有深入了解,只是凭借外表就对他露出迷恋的神情,看起来她与聪明还相差很远。光夏有些不耐烦,但是也没有表现得很明显。

餐桌上的气氛不算太热烈但也没有冷场。欢颜说了很多的话,她想把自己经历的所有有趣的事情都跟他分享。她想逗光夏笑,因为她发现他从刚才见面到现在几乎都没笑过呢。现在想想,欢颜只觉得当时的自己很傻。她竟然没有发现光夏始终带着敷衍的态度面对她,一种连他面对当事人都不及的漫不经心的态度。他们虽然都是同样被逼着见面的,但是从见他的第一面起,欢颜原先被外公逼的不乐意就全部消失了,她的心已经无可救药地沦陷了。而他呢,却把这种不乐意的态度贯彻得很彻底。

“小姐,您的咖啡。”服务员温柔的声音将欢颜从回忆中拉出来。欢颜对服务员道了声谢谢,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苦涩香醇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忘了吧,忘了吧。”欢颜对自己说。她可以想像第二天光夏在布拉格的房子里找不到她时的表情,他一定想不到她以那么快的速度离开布拉格吧。想到此,她的心情稍微好了点。

正在这个时候,餐厅的服务员拿过来一个厚厚的本子,对欢颜说道:“小姐,这是我们餐厅的留言本,您可以在这个本子上写一些您在我们餐厅就餐的感受,或者写一些您的心情,什么都可以写。”

欢颜有些新奇地接过来,翻了翻别人写的内容。有人把这本本子当作了告白的场所,写着“我爱你,某某某”,也有人抒写着自己悲戚的情绪:“当你还在我身边,我就开始怀恋,因为我知道你即将离去。”欢颜翻着这本本子,就像在翻别人的故事。那些故事或甜蜜或悲伤,就这样在一个小小的本子里交替出现。世界就是这样啊,掺杂着痛苦与欢乐,谁也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究竟是怎样的命运。

欢颜也想写一些文字,她思索了片刻,在本子上写了一句话。很多年后,这句话在一个很巧合的情况下被尹光夏看到了。据说他看到这句话的时候,红了眼睛。

那句话是这样写的:“尹光夏,如果时间能够倒转,我宁愿我从来没有遇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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