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致恒将坑口草草掩饰一番,然后独自返回红寨,仍然借宿在潘涛家里。老爷子没问什么话,憨憨地笑着给张致恒准备晚饭,潘涛看张致恒一个人回来了,好奇地问道:“大叔,和你一起的那个叔叔呢?他咋没回来?”
张致恒干笑着说:“他有事回不来。”
潘涛没有继续问,出门忙活去了。天还很亮,张致恒走出院子,在村子里唯一的小路上慢慢踱步,心想,上次走得匆忙,没有留意这个村寨,现在探墓受挫,陈虎又生死不明,总觉得这事很蹊跷,红寨离丘墓这么近,村里人不可能不知道……不知不觉已经走到村头,村头有一座破旧的竹楼,大约三层楼的高度,看上去像废置很久的样子。张致恒犹豫了一下还是登上了竹楼,这是全村唯一的制高点,从这里可以俯瞰红寨全貌。尽管天色已经黯淡下来,但他依然能清楚地看到大大小小错落有致的院子、房子、树木、田地。这真是一个小村寨啊,几十户人家稀稀落落地散布在小路两边,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有几户已经亮起灯火,一阵冷风吹过,张致恒浑身一颤,觉得这红寨总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张致恒回到院子里,潘涛祖孙俩已经在院里摆好碗筷准备吃饭了,一看客人回来了赶紧招呼他入座。
一张矮方桌摆在歪脖槐树下,桌边放了几个板凳,桌上摆着一盘腌黄瓜,淋着鲜红的辣酱,还摆着一盘葱花豆腐,一清二白,还有满满一盘开花馒头,一碗稠乎乎的小米粥,张致恒看着就流口水,客气了几句就狼吞虎咽地吃开了。一会功夫,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张致恒打着饱嗝说:“还是乡下的饭好吃,咦,你们怎么?”话没说完就一头栽倒了。
张致恒觉得昏昏沉沉的,眼睛像糊了浆糊,使劲睁了好一会才开了一道缝,周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自己的双手被反绑在背后,两只脚也绑着。他努力回忆着,最后的记忆似乎是在潘涛家里吃饭,饭很好吃,然后发现这祖孙两看着他诡异地笑,再后来就不知道了。他挣扎着试图摆脱枷锁,但是绳子捆得很牢,几乎陷入皮肉里。几番挣扎下来,筋疲力尽,张致恒无奈地叹了口气。忽然从黑暗的角落里传来一个声音:“省省力气吧,三哥。”
是陈虎的声音!张致恒兴奋地叫着:“陈虎,是你吗?你还活着?”
黑暗中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又是长久的静默。
“陈虎!陈虎!”张致恒忍不住又喊起来。
“三哥!”陈虎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抖。
“这次我真不该叫你来啊!都是因为我太贪心了才会走到今天啊!呜呜……”陈虎像小孩一样哭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你说嘛!”张致恒心急如焚。
“我,我没跟你讲实话啊!”陈虎喃喃着。
“你能过来吗?我听不清啊。”
“三哥,我的腿已经废了,动不了啦。我大声点说,你听着。”陈虎时断时续地说着。
“以前我跟你讲的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这里的墓、村寨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我对红寨不陌生,很熟,因为我生在这里,只是从小就被过继出去了。红寨是一个神秘的苗寨,这个村子就是为丘墓而存在着的。这段历史已经有两千多年了,传说秦末,丞相李斯有一个极善方术的幕僚叫做鸿门,李斯遇难前他已经推演出这一劫数了,也自知无法避免,就携带大量重要资料,远避数千里,逃入南方荒蛮之地,就是今天的红寨。鸿门在这里教土人们渔樵耕读,渐渐成为一个人丁兴旺的小村寨,鸿门治下的人们虽然藏在大山深处,但他们衣食丰足又无须纳粮完税,生活得逍遥自在。鸿门历时二十年为自己和村民建了一个坟墓,就是丘墓,丘墓分两部分,一是我们探过的那个山包,另一个就是红寨!”
“你是说潘涛他们住的那个红寨?”
“是的,红寨是地上坟墓!”
“那村里的人,潘涛,还有你是——”
“不,不,你别误会,你看到的都是活人,不是鬼。红寨只是象征性的坟墓,到底有什么实用价值要去问鸿门了,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红寨是地面建筑,经过两千多年的风吹雨淋、兵燹战乱,早已经毁掉了,现在的红寨完全是现代建筑了。不过,红寨和丘墓地下部分一定有联系通道。”
“那么,现在红寨的村民与鸿门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的村民全都是古村民的后代,村里世世代代都在默默保护着丘墓的秘密,鸿门生前也传给村民一些方术,现在都失传了。我跟你讲过的那个夜里有女人哭声的事,就是一种方术。”
“丘墓里到底有什么秘密,你既然是村子的传人之一,为啥还要盗自己祖宗的墓?”张致恒有些鄙视陈虎。
“三哥,村里的人百分之二百是文盲,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不识字,他们连名字都没有!这村里拢共只有二十三户人家,广叫‘狗子’的就有十一个,其中还有两对父子都叫‘狗子’!有正经名字的就潘涛一人,他的名字还是我叔叔给起的。你知道为啥?穷,念不起书?不是,遗传基因问题?也不是,脑子都挺好使,但每个人就跟中了邪似地,不想念书、不想当官、不想赚钱,满脑子就一根筋:护墓!”
“什么?”
“保护坟墓啊!保护埋葬鸿门的丘墓。一辈子不挪窝,做个忠实的守墓人!”
“那你怎么?”
“是啊,我也纳闷,我怎么就没这么想呢?后来一琢磨,我五岁就过继给我叔叔了,我叔叔是我父亲的拜把兄弟,当年我叔叔是政府地质队的,到我们村附近进行地质考察,摔伤了,在我家修养了两月,他很感激我父亲对他的精心照料,非要结拜不可。他很喜欢小孩,但他妻子习惯性流产,看我每天活蹦乱跳的,稀罕得不得了,软磨硬泡一个月,硬是把我要过去了。原先说好了等我六岁就回村里接受‘洗礼’,可是正赶上*动乱,回不去。关于红寨、丘墓的来历都是我叔叔给我讲的,前些年我回来过一次,想见见父母,唉,就是那次回来的经历让我终身难忘啊!”
陈虎擦擦眼泪继续说道:“小时不懂事,不知道父母的名字,那次想回来,走前跟叔叔说了,他很为难,他说他也不知道我父母的名字,所以他请了假陪我回来。我们挨家挨户打问,这才发现所有的人,大人、小孩全都没有名字,我们只好描述我父母的容貌,最后终于确认他们已经过世了。我伤心地很,想到他们的坟头祭奠祭奠,但是事实却是他们连坟都没有,村里人都没有坟,死后就放在后山森林里,任其腐烂、被野兽撕扯!我叔叔就是在那时给潘涛起的名字,那时他才七八岁,刚刚经过洗礼。我叔叔匆匆拉我回城,他要我永远不要再回红寨。”
“为什么?”
“他说,所有的村民全都被下了蛊!下蛊的人正是他们自己!下蛊的方式就是洗礼。每个小孩到六岁时都要进行洗礼,洗礼之后人的思想就开始被蛊毒控制,专心守墓,为保护丘墓变得不择手段、阴险毒辣。我听了浑身直冒冷汗,就问他,谁下的蛊?他说是鸿门。”
“鸿门!怎么可能,他都死了两千多年了!”
“我也是这样问的,我叔叔说秘密就在丘墓里,能够设计出祸害两千年的蛊毒,这个鸿门不简单呐!”
“那洗礼是怎么进行的?”
“我也没见过,我叔叔见过,也没什么特别,每年农历五月初五日从古井里舀一瓢水,由村里最年长的人用白毛巾蘸水擦洗受洗孩子的额头,剩下的水让小孩喝掉即可。为了表示仪式的隆重,这一天全村禁食禁水一日。”
“你是为了替你父母报仇才盗墓的?”
“是的,我父母、无数代村民全都被鸿门下了蛊毒,毁了多少人的生命来保护他的坟墓!我下决心要进入丘墓,看看鸿门的真面目,当然,也要带几件明器出来补偿我的经济损失。可是,唉!”陈虎长长地叹口气。
“怎么了?”张致恒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