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石手里的烟，燃尽最后一截，他把烟头用力的熄灭在烟灰缸里。迅速站起身，留给我昏暗的背影和轻轻的关门声。我从床上爬起来，一丝不挂，光着脚，踩在卧室木质的地板上。我望着那张宽大的双人床，洁白的床单上，一抹暗红闯进我的视线，刺激我大脑中的每一根神经。整个房间，弥漫着奇怪的味道，那味道，像是从我身体里散发出来，让人作呕。
我跑进浴室，放了满满一浴缸的水，躺进去，把沐浴露全部倒进去。沐浴露的香气驱散了奇怪的气味儿。泡沫覆盖全身，我一遍一遍的搓洗，可总是洗不干净。我从浴缸里出来，站在莲蓬头下，冲刷身体的泡沫，随着泡沫的减退，那种奇怪的味道又开始出现，并变得浓烈。我恐惧，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颤抖。我重新放满一浴缸的水，安静的泡在浴缸里，手中不断的涂抹香皂。只有泡在泡沫里，我才觉得自己是干净的，才安心。
时间，是一分两分离开的，还是一小时两小时消逝的，我没在意。我在浴缸里睡着了，这次，没有入梦。我醒来，从浴缸里出来，不敢冲掉身上的泡沫。站在镜子前，看到邱石的古龙水，我拿在手里，喷了几下，空气，好香。我冲净身上的泡沫，整个身体都是古龙水的味道。我穿上邱石伴着清香的白衬衫，从浴室里走出来。阳光，透过玻璃，洒满房间。千丝万缕的温暖，掠过我的脸。
我移动着轻飘飘的身体，走去阳台。仰起头，迎接每一束阳光。微风，偷窥了我身体的全部，然后满意的、肆无忌惮的挑弄我的头发。我坐在阳台的边缘，脚自然的垂下，悬在半空中。抬头，蓝天白云还有日光；微风拂面，觉得自己像是即将展翅飞翔的鸟。低头，看看远处川流不息的奔跑的汽车，车里，都坐着像我一样的平凡的人。红灯亮起，车队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像蚂蚁一样渺小的行人们，脚步匆匆，横穿马路。他们，和我一样，漂泊在这所城市的人。我想：是不是每个人，都有一个故事？都有一段苦痛的经历？或者，正在经历着比我还要苦痛的事？那他们，为什么不停下脚步?是为了年迈的老人，还是为了新生的婴儿？是为了寻求人生的刺激，还是想要成就今生的辉煌？前方，是有等待的人吗？为何不停下来？停下来，当绿灯亮起，车辆碾压过身体，一切苦痛都会结束。一切，都将归于尘土，复回安详。
我摆了摆双脚，感觉自己好像更轻了。我想：若是，我从这里跳下去，拥抱清风，就再也不用承担痛苦了。是......没错......或许，我会找遇见父亲。或许......等等，母亲该怎么办？金鑫该怎么办？风有点儿冷，我打了个寒噤。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悲剧，每个人都是悲剧的主角。上帝，让我们来到人间，只是要我们去经历人世。无论是幸福的或是苦痛的，我们都该接受，这才是全部的人生。我应该乖乖的活着，没有生命消逝的迹象，就自有我存在的理由。我深呼吸，空气里没有恼人的气味儿，都是古龙水的香氛。
“别傻，下来。”我听见声音，回头，看见一张惊慌失措，五官紧皱的几乎变形的脸。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微笑着，用胳膊撑起身体，想要站起身。下一秒，邱石冲过去，紧紧的抱住我，我们摔倒在阳台上。我趴在他的身体上，听见急促的呼吸，触碰到杂乱的心跳。他的手用力的抱着我，好痛。
“好痛，你放开我。”我想要挣脱。
“求你，别做傻事。如果你愿意，我一定娶你；若不愿意，我现在就放你走。”他的手依然抱的很紧。
“你疯了吗？”我大叫着，劈头盖脸的打过去，他终于放手。我迅速站起来，他跟着站起来，张开双手，挡在阳台边。我转过身，向客厅的方向走过去。整个人，飘在半空中，所有物体开始旋转，直到，一双温暖的手，拖住我的脊背，帮我安全着陆。
我第二天在医院里醒过来，邱石抓着我的手，头枕在我的腿上。浓密的眉毛紧皱着，表情紧张又痛苦。我把手缩回来，他被惊醒了。
”你醒了？“他问。
”嗯。我怎么来医院了？“
”你晕倒了，昨晚高烧不退，吓死我了。“他双手捧着我的手，抵住额头。
我麻木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到底是天使还是恶魔？不论他是什么，唯一确定的，他是我的债主。他有一句话是对的：“既然卖了，就卖的彻底一点。”
我回过神来，看见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的脸，才意识到，自己的微笑一直挂在脸上。我没有缩回手，温和的看着他，说：“我想出院。”
“我去叫医生。“他松开手，叫来护士，拔下输液的针头，我们离开医院。我的身体散发的强烈气味儿从医院一直伴随着我，越来越浓烈。我快要窒息了，大开着车窗，让风涌进来。
“这样你会着凉。“邱石减慢了车速。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没事儿。”我裹紧了衣服。车开到十字路口，遇到红灯。邱石摇上了车窗，气味儿混着体温，升腾着。我注视前方路旁的新世纪商场，邱石随着我的目光看过去：“你想去逛商场？”
“能送我一瓶香水吗？”
“好。”绿灯亮起，车子开到商场的停车场。
“下车吧。”邱石解开我的安全带。
“我不去了，头很晕。你去帮我买，我在车里等你。好不好？”我头靠在椅背上，摆出疲惫的神态。
“那我们先回家吧，等你舒服些，我们一起去买。”邱石不放心，从昨天到现在，他寸步不离的看着我。
“可是我现在就要用，你没有闻到一股恶心的气味儿吗？”我大吼着，委屈着，心神不宁。气味儿越浓越恐惧。
“我们先回家，我一会儿让朋友给你带回家好不好？“
“我们现在去，我跟你去。”我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脚踩在路上，像是踩在海绵上，身体像断了弦的木偶不受控制，映入视线的物体都在摇摆。我靠着车，身体慢慢的冒出汗水。邱石锁好车，看着虚弱的、脸色苍白的我。他弯下身，一只手臂托起我的肩膀，一只手臂抱起我的腿，我横躺在他的怀里，不畏惧更不幸福。
商场第一家就是卖香水的专柜。邱石放我下来，我随手拿起一款香水，用力的朝自己按动喷口，气味儿真令人放松。像是有无数朵淡淡的小花在我的身边开放，还能闻到鲜草的香气。夹着水雾，冰冰凉。有点儿微微甜蜜，但又神清气爽。恶心的气味儿被彻底的驱散了。这是我的第一瓶香水：小雏菊。
我在自己的身上喷了好多香水，才贴在车座靠背上，安心的睡着了。我梦见自己坐在云朵上，飞起来，遇见了父亲。他挥着手，慈祥的微笑：“畅儿，来，到爸这里来。”我激动的奔跑过去，父亲却消失了。我的母亲拉着金鑫从我的身边经过，任凭我怎样的叫他们，他们都听不见。我想要拉住母亲的手，发现原来自己是一缕空气。我回转头，看见继父被水泡的肿胀的、腐烂的脸，手里举起沾满鲜血的匕首。”我要杀了你！“我尖叫着”救命，救命“东跑西窜，还是没有逃出继父的魔爪。他的眼睛里爬出很多血红色的蛆虫：“你，逃不掉的！”
“不要！不要！”我大喊着惊醒。邱石正紧紧的抱着我：“别怕，别怕，我在这里。”我本能的用力的推开他，他差点儿滚下床。我裹紧被子，惊魂未定，身体湿淋淋的，汗水从额头上滚落到脸颊。他坐在床边，心疼的望着我。不敢上前，又不忍离开。
“我想喝水。”我蜷缩着，把被子裹的更紧，试探的问，眼神时刻盯着他的神态与举动。
他迅速的走出房间帮我倒水。我松开被子，衣服完好的穿在身上，看看表，已经是凌晨1点多了。邱石端了杯温热的牛奶，递给我。我双手抱着被子，警惕的看着他，嘴唇靠近杯子的边缘，想要试探牛奶的温度。”不烫，我刚刚替你试过了。“
我还是试探着喝了一小口，确实是温的，他没有骗我，便一饮而尽。他从我的手里拿过杯子，放在床头橱柜上。“你饿不饿？一天没吃东西了，我去买点儿夜宵。“他站起身准备出门。
”不饿！“我大声说。他瞬间停下，身体僵在原地。我害怕一个人在房间里，可我也害怕和他共处一室。窗外的风，呼啸着，我的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身体里又开始散发出恶心的气味儿。
”那......你好好睡吧。我在隔壁，有事叫我。“他拉开门，关上灯。房子里一片黑暗，到处都能看见继父腐烂的脸。
”别走！别关灯。”我惊慌的叫住他。
他打开灯，关上门，走回来。伸出手，靠近我的脸，帮我擦眼泪。我像触电一样，缩到床头。他的表情很痛苦。
”你打算，这样坐到天亮吗？“
”我要香水。“
他从梳妆台上把香水递给我，我在自己的周边开始贪婪的喷洒。香氛，驱走污浊的气味儿。
”你别走。“
”我不走。你别怕！“他坐在床上，试探着从我手里拿过香水，放在橱柜上。我渐渐的平静下来。”你别怕，我不碰你，我保证。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你躺下来睡觉，好不好？”
“你别走。”
”我不走。“他躺在我的身边。我把被子裹的更严了。他摸了摸我的额头。”还好......你别怕，快睡吧。“
”别关灯。“
”放心，不关灯，我一直都在。“
我闭上眼睛，他轻轻的拍着我，就像小时候，父亲哄我睡午觉。我清楚的知道，我恨身边的这个男人，更恨命运。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我很想依赖他。靠近他，有一种无法摆脱的、上瘾的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