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责怪苏的不辞而别,就连组长也什么都没有说。苏有些难堪地低下头,即懊悔自己的胆怯和鲁莽,又感激大伙对他的宽容和救助。他深刻地体会到了,他们是一个不容分割的团体,他们要并肩作战直到曙光的来临,什么时候才迎来曙光呢?他此刻非常怀念家乡宁静安详的平原腹地,如果能够活着出去,他一辈子再也不会进山了。
他们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自从进山的那一刻起,他们的手表指针就停滞不前,所携带的通讯工具无一例外地死机。他们仿佛进入了一个盲区,一个地球上不存在的世界。
疲劳和恐惧占据了他们所有的意识,因此饥饿也觉得不是那么重要了。当文静提醒大家该吃点东西,他们才意识到应该及时补充能量,以应付接踵而至的一些灾难。
他们望望天空,显然已经过了正午,他们还什么都没有找到,走了这么多路,除了人类,世上的各种生物在这座山里应有尽有,但就是没有野人。而所谓的宝藏,即使不是无稽之谈,看来也不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罗前辈看着眼前的这一群有生命却没有精神的年轻人,他并没有半点轻视的意思,但他觉得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在异常艰难的环境下,应该散发出勇敢无畏、坚持不懈的人性光辉,而不是死气沉沉、要死不活的落魄状态。
他眯着眼睛,布满皱纹的眼角像是智慧的象征,他的光洁的黝黑的额头显出刚毅的神采,他捻着胡须说:“我这一辈子,最敬佩的人,你们想都想不到是谁。”
“刘邦?”安南充满好奇的问。
罗前辈摇摇头。
“诸葛亮?”邱组长也猜,但是没有猜对。
谈话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精神的紧张和疲劳,大家都愿意加入到这场谈话,连一直目光游移不定的苏也集中精神听他们说话。
“玄奘。”罗前辈给出了答案。
大伙听了,感到不可思议,安南说:“你搞科学的人,也信佛?”连小烈也调侃:“就是《西游记》里的那个娘娘腔?”
“欸,你不准侮辱我的偶像。”罗前辈幽默地回了一句。大伙都笑了。
罗前辈一本正经地说:“玄奖是唐代一位高僧,他可不是西游记里有三个武功盖世的神仙徒弟死心塌地消灾避难的主儿,他为了心目中的真理,为了求取佛经原文,从贞观三年八月离开长安,万里跋涉,历经千难万苦,西行取经,终于到达天竺。”
这个家喻户晓的著名人物他们都知道,但在当时的情况下,重新回顾却起到了不言而喻的作用。
罗前辈继续说:“玄奘所走过的路,所吃过的苦,常人难以想象,而且是独身一人,穿森林、涉沙漠、渡江河、爬雪山、路遇劫匪、偷越关卡,甚至遭遇蛮夷之人要将他祭祀突伽天神,他都毫不畏惧,凭借智勇化险为夷。他始终坚持心中的信念:不到印度,终不东归,纵然客死于半道,也决不悔恨。这场历时十七年的艰苦跋涉,玄奘带回佛经无数,著有《大唐西域记》,为佛教和人类进步、世界文明作出了伟大的贡献。”
“我明白了,你也是受到玄奘精神的鼓舞,蓄发明志,献身山野,要为人类的科学事业做出贡献。”安南突然醒悟了似的说。
罗前辈回答说:“我确实非常敬佩这个人物,他简直不是人,而是神。我不是神,但我心甘情愿为了揭开野人之谜而不惜披肝沥胆。即使我一无所获,我也要将我写的十几万神龙架考察的草稿出版,为自然科学提供哪怕一丝一毫有利的线索。”
文静情不自禁鼓起了掌,他觉得这个前辈太了不起,所有人都对这个与世无争、一脸和蔼的科学爱好者肃然起敬。
玄奘的故事冥冥中增添了他们的勇气和希望。他们变得精神充沛、内心坚强而兴奋,打算重新上路了。
他们的身上到处都是伤口,在流过血之后有些已经结了痂,但随着运动的加剧,和衣服的摩擦,伤口会裂开,鲜血重新流出来。身体的疼痛倒不是最折磨他们的,更令他们心神不宁的是接下来会遇到什么灾难。他们还只行进到半山腰,就已经被打击得溃不成军。所谓的信念对他们的鼓励,不过只是一时半会的事情,真正重要的是面对眼前灾难的能力。
周围的一切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不正常。他们沿着岩石和树丛的走向往上攀登,并密切注视着周围的动向,非常鲜明的第六感有时会告诉文静,他们遇上麻烦了。
突然他们就僵在原地不动了,眼前的庞然大物令他们毛骨悚然,罗前辈还在低声告诫:“不要激怒他们。不要轻易行动。”但每个人还是不由自主地握紧了猎枪和长刀。
那是四只来势汹汹的老虎,黄褐色的毛皮上镶嵌着黑色横纹,它们从四面八方虎视眈眈充满杀气地围过来。它们伸着脖子,弓着身子,张着嘴,不时低嚎几声,露出深长的犬齿,小心谨慎地包围过来。
再也没有比这群集速度力量敏捷于一身的兽中之王更让人胆战心惊的了,文静吓得几乎要晕过去。
但突然的一声枪响,把她拉回到现实。苏因为太紧张,不知不觉手指扳动了猎枪,老虎没有打中,但却被激怒了,它们疯狂地扑了过来。
“快跑!”罗前辈一声令下,这几个人做鸟兽散,他们如脱缰的野马朝外狂奔。
安南和文静扶着小烈,一边伺机开枪,一边吃力地往外逃。一只老虎对他们发动了进攻,安南把小烈交给文静,独自引开老虎,单打独斗。老虎大吼一声扑在安南身上,尖利的虎爪刺进了他的胸口,他忍着剧痛,一拳狠狠地揍向了老虎的脑袋,老虎恼羞成怒,使出力拔山河的气势把安南压在身下,对准他的喉咙咬下去,安南扭头一闪,躲过去了,他使出所有的劲把老虎掀起来,两手揪住它的脑袋死命不放,他们扭打成一团,一时半会还难分上下。
文静心里万分焦急,前面一只老虎正在攻击邱组长,苏和林导对付另一只,还有一只正在对罗前辈穷追不舍。
她看到邱组长逐渐处于下风,左腿已被老虎咬了一口,老虎趁势将其扳倒,眼看邱组长将要沦为老虎口中之物,文静赶紧把小烈放在地上,握紧她的长剑,悄悄地从后面抄过去,用剑对准老虎的后背,她不能有丝毫闪失,如果不能一刀致命,至少也要挫伤它的锐气,击败它的斗志,使它丧失反攻能力。
文静紧张而又焦急地握着剑,邱组长用手挡着老虎的尖牙利齿,手指被咬断,痛得他声嘶力竭地嚎叫。文静猛地一剑刺下去,刺中老虎的后背直指心窝,老虎跳起来,作着垂死挣扎,不久,颓然倒地,一命呜呼。
她赶紧撕下衣角的布,帮邱组长绑住受伤的腿和手指,防止流更多血,她已经麻木了,她看到血,再没有任何恐惧昏头的感觉,活下去的信念比任何恐怖的念头都来得强烈。
随着一身枪响,文静和邱组长吃惊地扭过头去,失魂落魄的苏举着的猎枪仍然冒着青烟,他一动也不动,他看着攻击他和林导的老虎倒在了林导的身上,他知道在这场搏斗中,他依然受到了照顾,林导明显地把老虎的注意力转移到他的身上,他肯定知道苏要不了两三下,就会被残暴的老虎撕咬得四分五裂。苏不时地在他们身边跳来跳去,寻找开枪的机会,在林导与老虎势均力敌满地翻滚的时候,他端着猎枪充满矛盾,逐渐地,林导体力不支,老虎占了上风,林导再无力量回击老虎了,这也正好给了苏一个射击的机会,他对准老虎的脑袋,开了一枪,他希望没有打偏,他希望林导没事。
老虎肝脑涂地,但它仍然趴在林导身上,林导好半天没有反应,苏急忙冲过去,推开老虎,林导这才慢慢睁开眼睛,疲惫地说:“我以为,就要回老家了。谢谢你。”
苏内心激动而兴奋,他觉得自己逐渐进步了,强大了,第一次,他笑得很开心。
安南完全凭借自己的力量战胜了老虎,当文静急冲冲地赶过去,安南正好用一把锋利的短刀割断老虎的劲动脉,他们搏斗了十几个来回,再这么耗下去,他非倒下不可,与老虎搏斗,不能打持久战,要求速战速决,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老虎的力量比人类不知道强几百倍,格斗时间越长越吃亏,只有找准时机,给其致命一击。
三只老虎被击毙,他们充满了胜利的喜悦,可是还有一只老虎不见了,更不幸的是,罗前辈也不见了。
他们的担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他们握着武器,分头去寻找。
林导在草丛附近看到一只遗落的鞋子,那是罗前辈的,他们顺着草丛探过去,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对准正津津有味享受美食的这个疯狂的肉食者,愤怒的林导连开了两枪,安南还不解恨,对准这只可恶老虎的心窝连捅了三刀。
面前的情景令每个人痛不欲生,文静不停地打着寒颤,眼泪肆无忌惮地从她消瘦的脸上滑下来,她的整个心都碎了,每个人的心都碎了。
他们围过来,邱组长俯下身,对着残肢断臂、血肉模糊的罗前辈痛哭失声。他们注意到罗前辈的眼皮还在动,他吃力地睁开眼睛,他的眼睛的余光始终飘向左面,他们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是遗落在地上的罗前辈的背包。
邱组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捡起来,在里面翻找着,掏出一个牛皮纸面的笔记本,已经被磨损和折皱得不成样子,但他把这个珍贵的笔记本,爱惜地抱在了怀里,罗前辈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点了点头,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文静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她害怕看见这个血肉模糊的遗体,但她的心比谁都痛得厉害,那个可敬可爱的科学前辈为了他心目中的事业,把青春和热血都洒在了这片危机四伏的土地。她痛恨野兽!她痛恨这片森林!她痛恨一切的血腥和暴力!
邱组长沉痛地说:“罗前辈没有白死,他的精神将激励我们前进,他的遗作将成为人类了解自然的指南。”
他们以最简朴却最敬重的仪式举行了这个老前辈的葬礼,他们行最庄重的跪拜礼,他们在他简单的墓地留下了从城市里带来还没有吃掉的食物,这个放弃人间欢乐,勇敢无畏的科学前辈,是他们永垂不朽的楷模,他们要把他的精神贯穿下去。
他们何以忍心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危险重重的荒山野岭,但唯有这样做,才是正确的选择,他们知道,没有完成心中的夙愿,这个老前辈一定不会放弃,如果灵魂还在,他一定会在这片野蛮神秘的土地完成他未竟的事业。
伴着轻风低吟,野草浅唱,含着悲哀泪水,他们沉默地离开了,他们选择了前仆后继,继续向上攀登,危险不是不可以克服的,灾难不是不可以解除的,不弄清楚真相,绝不罢休。
他们伤痕累累,相互搀扶着往前走,总要走一阵,歇一阵,太阳已经垂向了西部的天际,他们想在日落之前赶到山顶,万一没有把握,晚上可能要驻扎在山上,虽然计划令人不愉快,但正是因为这样刺激了他们的动力,他们的行动才没有缓慢下来。
越往上走,野草也密集,有些地方甚至有半人高,走在前面的林导用刀砍到两边的野草,踏出一条路来,好让后来的人经过。
“什么声音?”文静警觉地竖起了耳朵,大家停了下来,认真地寻找声音的来源。
“在草丛里,嘶嘶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小烈说。
闻者胆寒,若真如此,那就不是一般的野兽,文静早已经两腿打颤,她不由自主紧紧地抓住了安南的手臂。
“把刀准备好,看见就砍。”邱组长吩咐道。
林导和安南已经把周围的野草砍倒,当安南再一次扬起长刀时,顺道带出了一条褐色的长蛇,它攀在他的刀背上,顺势往上爬,安南赶紧丢下刀,抽出另一把长剑,对着掉在地上的毒蛇七寸的地方砍下去。
“都小心脚下。”林导冲大家喊。
一群黑褐色的,背上带着或紫或蓝斑块的毒蛇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它们无一不长着硕大的三角形的脑袋,张开血盆大口,露着毒牙,吐出红色的信子,它们差不多有6、7米长,直径宽度比他们最胖的小烈的手臂还粗。
“蛇蛇蛇蛇蛇……”文静一看,再也支持不住,眼一黑,就栽倒下去。苏把她拉起来,使劲掐着她的人中,她好歹醒过来,看见这群仍她毛骨悚然的冷血动物,她宁愿早就死掉了,她此生最怕的就是这种怪物。
她抖抖瑟瑟地躲在苏的后面,最后发觉他也自身难保,她还是去投靠安南。可是安南正与蛇打斗得不可开交,根本无暇顾及她。
“只有靠你自己了。”林导看见她魂不守舍地跳来跳去,焦急地说,“打蛇打七寸,下手要快、狠、准。”
她一边用剑头驱逐它们,一边躲来躲去,那些攻击性强的毒蛇才不吃她这一套,快速地朝她蜿蜒爬行过来,有的甚至还能在空着飞舞,越来越接近文静。她不顾一切大呼小叫。安南总是在紧要关头,赶过来,帮她解围。
毒蛇越来越多,好像永无止境,倒下了,又急速地爬过来一批。数量太多,他们疲于应付,苏的脚上被咬了一口,他痛的嗷嗷直叫,林导和邱组长也被咬伤了,这些残忍的、冷血的杀手,正在一点一点地吞噬他们的生命。
文静早已被吓得六神无主,她只能对付眼前的这一条魔鬼般的长毒蛇,却没有发觉背后隐藏的危险,一条最粗壮,最长的蛇王,悄无声息地爬到了文静的脚边,她没有发现,一脚不小心踩到了它的背上,狂怒的毒蛇王突然窜向文静,从脚上死死地缠住她,它湿滑的、绵长的、冰凉粗壮的身躯蜿蜒至上,一只缠到文静的脖子,死死地把她勒住,对着她的因恐惧吓变了形的面孔吐出让人恶心的信子。
文静已经完全崩溃了,眼睛瞪得宛如铜铃,她的面孔扭曲得不像人样,她张着歪咧的嘴巴,浑身上下逐渐僵硬冰凉,她已经失去了意识,人世间再也没有比这更恐怖的遭遇,再也没有比这更可怕的命运。
他们救不了她,他们正在拼了命的摆脱这种噩运,他们也被凶残的对手拖住,安南绝望而痛苦地呼喊着文静。
她已经听不到了。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一声高昂的鸣叫划破天际,从万里晴空上方,从遥远的地方俯冲下来六只巨大的老鹰。为首的一只向缠住文静的蛇王飞过来,对准它的眼睛和脑袋猛啄,其他的老鹰分别去解救被围困的人。
蛇王从文静身上掉下来,文静也倒在地上,安南冲过来,扶起文静,她的右肩被咬了一道口,安南毫不犹豫俯下身去吸毒,连吸了三口,吐出了吸出来的毒液。
“小心,你也会中毒的。”林导赶过来说,“伤口用火烧吧。”
被解救的文静逐渐清醒过来,她完全是被吓晕的,伤口的疼痛倒是其次。
她看见那几只老鹰在追赶啄打蛇群,落日的余晖下,它们时而盘旋升空,时而俯冲啄食毒蛇,把那些恶虫逼得走投无路。邱组长和苏,还有小烈也在对付那群散兵游勇,他们挥着刀剑,毫不留情地砍向它们,发泄着心中的怒火,被打死的毒蛇尸体到处都是。
“那只鸟?”文静看着为首的那只大鸟,它头上一簇洁白的羽毛唤起了她的记忆,她高兴地说:“那是我们救过的老鹰,它也懂得知恩图报啊。”
“最开始我还以为飞来的是河上遇到的那些怪鸟,正在埋怨命运多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时,没想到它们对付的却不是我们,当时我就看得目瞪口呆。”劫后余生的苏深有感触地说。
当最后一条毒蛇最终倒下的时候,那六只老鹰扑扇着巨大的翅膀,凯旋归来,那只黑褐色的老鹰飞到文静的身边,清澈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文静的眼睛。
她完全认出它来了,那一对哀伤绝望的眼睛如今已恢复得充满生气,她高兴地伸出手,老鹰把它的头放上去,蹭了几下,文静温柔地***着它的脖子,老鹰欢快地鸣叫着。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奇迹般的这一切,热泪盈眶,他们差点葬身蛇腹,多亏了这六只善通灵性的老鹰,此前他们还认为文静挽救一只垂死的鸟多此一举,而现在对文静也感激涕零。
六只老鹰展开美丽的翅膀,挥舞着飞上天空,在他们头顶盘旋了几圈,划着优美的弧线,然后鸣叫着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