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胜迎出屋外,走在前面、年近六十的自然是张耳,精神依然十分健烁,陈余三十多岁,微昂着脸。互相见礼已毕,陈胜道:
“早听二位大贤之名,只是无由得见。以往秦国虽然出千金求购二位的人头,你二人也自己下令捉拿自己,不过两位先生的行动似乎并无滞碍,依然如鱼在水中。”说得众人都笑了。原来,秦灭亡魏国,立即发出文告,下令悬赏拘捕二人,捉住张耳的赏给千金,捉住陈余赏五百金。二人商量一下,不是隐居到乡里,而是来到陈郡,改名换姓,在闾里充当里监门(18)。根据秦国文告,二人找了一块木牍,照着文告中的模样,在上面画了两个人的像,分别写上“张耳”、“陈余”,挂在里门的旁边。还指着二人的像,经常提醒里中百姓:见到张耳、陈余二人,哪怕是相象的人,也要抓紧报官,一二千金等着呢;得了赏钱,别忘了我二人。里中百姓诺诺,只要是不认识的人,哪怕多时不见的熟人,也要格外认真地端详一阵,心里同时泛起明晃晃、沉甸甸的一千五百金。就这样,秦国缉捕了他们好几年,到底也没能把二人缉拿归案。
给三老、豪杰作了引见,众人重新坐定,三老、豪杰齐齐道:
“将军您被坚执锐,伐无道,诛暴秦,复兴楚国,拯救黎民于水火之中。庶民引颈如大旱之望云霓,将军理应早早地嗣位为王,以不负黎民之望。再说,将军首倡义旗,天下响应,为统领天下义军起见,也该早早称王。天下不能一日无主啊!”其声殷殷,言辞恳切。其他几人也连声附和,用同一种声音说话。陈胜阴鸷的脸上露出笑意,不禁颔首。张耳、陈余相互看了一眼,张耳徐徐道:
“禹夏商周历代更迭,无不存人社稷,延其后嗣,使祖宗得以血食(19)。今强秦无道,残灭六国,毁社稷,屠宗室,掠余财,天下人神共愤。将军瞋目张胆,振臂一呼,为天下除残去暴。但将军如果打下陈地就立即称王,似有为一己之私之嫌。愿将军不要马上称王,因为现在还不到称王的时候。应立即引兵西攻,遣人寻找并拥立齐、赵、韩、燕、魏等五国之后,以结后援,也为秦多树强敌。秦强敌越多,兵力就越分散,楚国就会越强大。其它五国得以复立,再施以恩德感召他们,伐秦不需要再攻城野战,苦苦厮杀,只要占据咸阳就可以号令天下。如此则帝业可成,何必一定要早早称王呢?”陈胜默然不应。
众三老、豪杰面面相觑,正待说话,葛婴道:“先生的话自有道理,大楚自应多结强援,联络天下反秦的力量。”张耳、陈余点头称是,葛婴话头一转:
“但秦灭六国前,楚国实力虽较鼎盛时期衰落很多,但仍比其它五国为强。且楚国灭国较晚,其它各国反秦力量都隐匿于楚,势力远较五国雄厚,所以陈将军能在楚国首举义旗,而且一呼而天下震动。其它五国无法与楚相比,楚国首先称王也是理所当然,而且越早越好。其它五国以后就是复立了,也应奉楚为天下共主,唯楚国马首是瞻。”三老、豪杰轰然称是。
“既然众人认为宜早不宜迟……”陈胜站起来径自道,“从今日起,就可以向天下宣布,大楚复国了。为了张大楚国,国号就叫……叫‘张楚’吧。”陈胜自称“张楚王”,立吴广为“假王”,(20)其它一干人各有官职或封号。张、陈二人面面相觑。
张楚立国的消息再次如响雷一般传遍了关东、关中,如遍地干柴抛来一团巨大的火球,浓烟四起,火苗四起,火光四射,并越烧越旺,越烧越大,烧红了大地。如一夜春雨过后的遍地蛙鸣,各地群情激荡如狂潮迭起,迅速掀起了巨大的反秦风暴,并迅速蔓延到整个关东。黎民百姓,三老豪杰,六国余孽,……各种力量先后行动起来,如一锅压抑不住的沸水。特别是原楚国地区,纷纷揭出反旗,各报其怨,少吏群起而杀长吏,县杀令长,郡杀守尉监丞。各国千人、数千人聚集起事的,如春树上怒放的花葩,雨中淅沥着的涟漪,一时难以胜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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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大泽乡,今安徽宿州东南二十公里刘村集附近。
注(2)渔阳,今北京密云县西南。
注(3)城邑居民居住在“里”中,里中只能有一条直通的道路,在其一头或两头设有里门,其里门即为“闾”,“闾左”是指居住在里门的左边。秦时贵右贱左,富者居住在闾右,贫者在闾左。
注(4)阳城,县名,冶所在今河南登封县东南三十五里的告成镇。
注(5)纚,音x‹。古人先用帛把头发包起来,再戴冠。
注(6)帻,音z†,包头发的巾。
注(7)县有令吏、丞吏,为县令、县丞的秘书、文书,西汉时改为令史、丞史。佐史概为令吏、丞吏的助理。
注(8)养,伙夫。
注(9)糗糒,音qi“ bˆi。
注(10)县尉,一县有县令(长)、县丞和县尉,县令(长)掌全县,县丞佐之,县尉掌武备(军事)。
注(11)秦朝县下有乡、亭,大约十里一亭,十亭一乡。乡有三老、啬夫、游徼,啬夫为一乡主官,三老掌教化,游徼主循禁贼盗和治安。亭概为一警事组织,与现在的公安派出所类似,主缉逮盗贼、接待、邮传、驿传等。
注(12)*祠,不合礼制规定的祭祀、祠庙。
注(13)都尉,比将军略低的武官职名。
注(14)陈郡,今河南淮阳。
注(15)铚,音zhŒ,今安徽宿州西南。酂,音cuŽ,今河南永城县西酂良城。谯,音qi‚o,今安徽亳(音bŽ)县。苦,今河南鹿邑县东十里。柘,音zhˆ。今河南柘城县北。
注(16)郢,音yŠng,在今湖北江陵北。
注(17)外黄,县名,县治在今河南民权县西北。
注(18)闾,古代二十五家为一闾。里,居民区设里,每里相对独立、封闭,每里都有门卫。监门,门卫,看门人。
注(19)血食,祖宗得以享受自己后代的祭祀。
注(20)对于陈胜的国号,一说为“楚”,一说为“张楚”。明确称陈胜国号为“楚”的见《史记·秦始皇本纪》:“七月,戍卒陈胜等反故荆地,为张楚。胜自立为楚王,居陈”。其它《史记·陈涉世家》有:“陈涉乃立为王,号为张楚。”《史记·高祖本纪》:“秦二世元年秋,陈胜等起蕲,至陈而王,号为张楚。”《史记·天官书》:“因以张楚并起”《汉书·陈胜项籍传》:“胜乃立为王,号张楚”。《资治通鉴》:“陈中豪杰父老,请立涉为楚王遂自立为王,号张楚”。诸多材料都是“张楚”并称,不能看出二字分开,“楚”为国号,“张”作为动词之用。相反,“号张楚”,“号为张楚”,很清楚说明“张楚”就是国号。特别是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了一件西汉初年的帛书《五星占》,里面出现了“张楚”的年号。所以,陈胜的国号、年号都应为“张楚”。假,代理,非正式的。